13

既然鳳雲卿的事情已經弄明白,狐不歸便不再分心,黃級測評就在明天,她一定要全力以赴。

如果能重回天級,每月可領的靈石數就會增多,她想把領到的靈石寄回家,四位師兄畢竟也是修士,雖然受限于資質,停留在築基期,但全天下的修士,即便資質不好,天賦很差,也沒哪個會心甘情願放棄修煉,師兄們雖然每日放羊、打鐵、賣藝、等死,但心裏一定還潛藏着對修煉的渴望。

這些日子事情頗多,許久未寫信回家,不知他們此刻如何。

走的那日她踩着夕陽,頻頻回頭。

師兄四人站在宗門口,其餘三人都紅了眼眶,唯大師兄坦然潇灑。

“不親眼看看這世間,怎算活過一生?”

不愧是大師兄,境界開闊,恣意妄為,不會輕易被情緒牽絆。

她便擦幹眼淚,勇敢的走了。

她不知道的是,後來那位硬漢大師兄哭了三天三夜,誰勸誰挨打。

狐不歸前兩夜因為阿雲頻頻驚醒,現在既已解決,今夜應當可以安然入睡,可萬萬沒想到,子夜一過,狐不歸又滿身是汗的從夢中驚醒。

她又夢見了那場大火,火勢滔天,生生不息,鳳雲卿凄厲的慘叫不住的在耳邊回蕩。

這夢實在蹊跷,一定,還有什麽她不知道的事兒。

狐不歸果斷的爬起來,決定找鳳雲卿再問一下,她趁着夜色趕到鳳雲卿的住所,曲起手指敲了敲門,沒有人應。

不在麽?

這麽晚去哪了?難道因為明天黃級測評,去試煉場練習了?

狐不歸便又趕去試煉場,試煉場确實有幾名弟子,但并沒有鳳雲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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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去了鳳雲禮那裏,畢竟明天測評,自家大哥教授一些技巧也很有可能。

如果去了鳳雲禮那裏,那只能明日再問,總不能擅闖天字居,可她的腦海卻驟然疼了起來,眼前再度浮現出綿延不絕的大火,她忍不住伸手捂住腦袋,瞳孔卻陡然一縮。

這大火……似乎有哪裏不對……

明明那天周圍全是人,老頭在一旁數錢,說着那些令阿雲絕望的話,可現在這大火燒灼的時候,周圍靜悄悄的,只有阿雲凄厲的叫聲,像是一個人都沒有……

難道,這不是同一場大火?

狐不歸忍着頭痛,細細分辨周圍的景物,漸漸她便發現,這何止不是同一場大火,如若根據周圍景致的變化,這至少是不同的四五場大火。

如果這是真的,阿雲他……被燒死了幾次?

狐不歸不由覺得遍體生寒。

這事兒,一定跟鳳雲禮有關。

狐不歸咬牙提氣,靜悄悄的摸去了天字居。

天字居守衛森嚴,但狐不歸如今已經築基,又曾是天級弟子,并未産生太大的氣息波動,她從兜裏掏出臨行時大師兄給的隐匿符紙,打出一團白色的靈氣,符紙驟然崩碎将她包裹其中,纖細的身影便飛快的消失在空氣中。

憑借着記憶,往高階區域走,很快便找到了鳳雲禮的住所,她輕盈的躍過高牆,進入院落之中。

天級弟子的住所同黃級弟子相差甚大,黃級弟子不過一間卧房,但天級弟子則一人一間宅邸,且靈氣充裕。

宅院深沉,有幾間亮着燈,她想了想,略一搜尋,進了鳳雲禮的書房。

書房裏沒點燈,空氣裏淨是油墨的味道,她略一停頓,走向書架,指尖握着熒光石,開始查看,很快,便在角落裏發現了一枚儲物盒,她剛打開盒子,裏面便掉出了一張羊皮紙的碎片。

狐不歸将碎片撿起來,發現上面記錄了這樣一段話:

化為黑羽鳥之後會在幾年內逐漸恢複人形,成就不死身,可抵擋致命傷害,涅槃重生,但每死一次,靈力修為包括記憶都會被剝奪一次。”

狐不歸愣住了,每死一次,靈力修為包括記憶都會被剝奪一次?

這是什麽意思?

難道阿卿每次失憶,都是因為死過?可是,在整個三清宗,誰會殺死他?大家雖然欺負他,可都知道他是鳳家人,鳳雲禮在保護他,沒人敢真的要他命……

狐不歸想到這兒,胃裏猛然一沉,鳳雲禮?對了,阿卿同他們一起去鳳鳴鎮的時候,一直到回去,都未曾失憶,可剛回了三清宗,第二天就失憶了。

狐不歸握緊手掌,片刻說不出話來。

她小心的将碎羊皮放回盒中,閃身出了書房。

無論鳳雲卿是否在這裏,先找到鳳雲禮再說,想到這裏,狐不歸開始在鳳宅四處搜尋。

說來挺不可思議,大師兄給的隐匿符委實厲害,即便誤觸某些禁制,也絲毫不會驚動主人,不知他哪裏得來,當真是個神物。

狐不歸就這樣隐匿身形,在鳳雲禮的宅邸四處尋找,一直走到院落最深處,發現後院被厚厚的禁制包裹,她不敢冒險,又加持了一道隐匿符,才鑽進了厚厚的禁制之中。

剛一進去,空氣中便傳來濃厚的血腥味兒,視線所及,後院緊閉的房門的縫隙中,正不斷的湧出猩紅的鮮血,血液順着門前的石階往下流,發出滴滴答答的聲響。

狐不歸斂起震驚之色,壓抑着情緒,緩緩走到門前,小心翼翼的從窗戶的縫隙望進去。

心髒在一瞬間停拍了。

一人四肢大開的被釘在牆上,玄鐵釘穿透了他的四肢,鮮血從傷口處不斷的湧出來,他垂着腦袋,發絲淩亂,看不清臉,腳下的鮮血已經彙聚成一小窪,漸漸向門縫處蔓延。

另有一人背對着她坐在桌邊,不知在做什麽。

房間裏燭火跳動和鮮血流動的聲響,幾乎蓋住了牆上那人微弱的喘息聲。

“咳……咳……所以說……”牆上那人在劇烈的咳嗽之後,輕聲道,“你也是騙我的麽?”

“你現在處于瀕死狀态,應該什麽都記起來了,怎麽還問這種蠢問題?”另一人輕快的道,“當然是騙你的,不然呢?”

“所以……”那人默了默,緩緩擡起臉,“從來就沒把我當做弟弟,是麽?”

那人像是覺得份外好笑,也真的笑出聲來,他湊近看他,說:“這都多少次了,每次開頭還是這句話,你不膩麽?”

就在他前傾的一瞬間,狐不歸看清了牆上那人的臉,氣息在一瞬間發生紊亂,她立刻屏息凝神。

不過瞬息,另一人推開房門走了出來,他警惕的觀察四周之後,順手加固了禁制,才又回到屋內。

狐不歸卻無法冷靜下來。

方才那人,是鳳雲禮,而被釘在牆上的人,是鳳雲卿。

鳳雲卿臉上很髒,鮮血從他的額角流下來,染紅了一只眼睛,看上去凄慘又狼狽。

他低聲問:“為什麽呢?”

鳳雲禮坐回方才的位置,高傲又優雅的望着他,慢條斯理的道:“我去鳳鳴鎮,本就是為了處理你,你想想,我怎麽可能讓一個污濁的旁支覺醒成功,搶奪宗主之位呢?可讓我沒想到的是,你居然沒用的被普通修士燒死了,我很失望,準備離開的時候,發覺你居然活過來了。”

鳳雲禮看着鳳雲卿髒兮兮的臉,笑的份外溫柔:“所以,接下來,我燒死了你五次。”

“前兩次是為了測試,後三次……是因為高興,所以,燒着玩兒。”

鳳雲禮停頓下來,滿意的看着鳳雲卿崩潰的神情,繼續道:“原來死掉重生會失憶,什麽都記不得,且修為和靈力可以被別人奪取,取了你的修為和靈力,正好可以助我覺醒。”

“本來只要殺掉就好了,可你忽然變得有用,所以,就演了一場戲給你看。”

“我說‘別怕,我帶你回去’的時候,你感動哭泣的樣子真的好蠢。”

“抱着你的時候,我只覺得很髒。”

“你動動腦子,我怎麽會喜歡一個肮髒又污濁的偏遠旁支?”

“雖然平時不記得,可瀕死的狀态會想起經歷的一切。”鳳雲禮笑出聲來,道,“是不是很奇怪,你明明已經想起曾忘卻的一切,我卻還要講一遍給你聽?”

“那是因為……”他起身走到鳳雲卿面前,俯身看着他的眼睛,“我想看廢物是如何歇斯底裏的掙紮,卻又無可奈何的樣子啊。”

“果然沒讓我失望,滿滿都是絕望和黑暗,真可憐呢。”

鮮血染透了蒼白的皮膚,少年的瞳孔漸漸失去神采,他低垂着視線,嘴唇翕動,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鳳雲禮聽不清,便将耳朵湊過去。

徹底的……

殺了我吧……

呵,蠢貨。

怎麽可能呢。

這是鳳雲卿最後一次重生機會,今晚,他将得到他所有的靈力和修為,以及覺醒的關鍵血脈,鳳雲卿會徹底成為一個沒用的廢物。

他已經通知鳳家族人上山,守在宗門四周,明日測評之後,他們會将他帶回鳳家,研究他為何擁有覺醒征兆。

有價值的人,總要物盡其用。

鳳雲禮站直身體,指尖驟然騰起大火。

“弟弟,明天測評,我教你如何凝出火球,很簡單,就像這樣。”話音剛落,火球便落在了鳳雲卿的身上。

少年身體略一顫抖,便發出了凄厲的慘叫。

“對了,忘了這個。”

鳳雲禮從儲物戒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傳影書,随後丢進火裏。

火舌騰空而起,将傳影書一并吞沒,一個高大的人影幻化而出,面目悲憫,将痛苦灼燒的少年攬入懷中。

狐不歸捂住口舌,擦了一把眼睛,快速出了院落。

一輪彎月懸在高空,清冷遙遠。

狐不歸站在路邊,只覺得渾身都在發冷。

片刻後,有一人踏着冷霜而來,搖搖晃晃,單薄又清瘦。

狐不歸擡眸看他。

少年愈走愈近,他雖瘦,卻有一雙清澈的眼,他穿着漂亮的衣服,皮膚白皙,沒有絲毫傷痕,像是一個養尊處優被人照顧的很好的小公子。

狐不歸在他經過的時候,伸手攔出了他。

少年一愣,警惕的問:“你誰?”

狐不歸挑起眉,道:“你大哥。”

少年:“……”

少年雖一臉莫名,但仍乖巧的站在一旁,十分有涵養。

狐不歸望着他,仔細道:“若我說你三哥不是真的對你好,只是在利用你騙你,你可信?”

少年一驚,連連搖頭:“不信。”

狐不歸又問:“若我說你失憶是因為被你三哥殺死了一次又一次,你可信?”

少年又搖頭:“不信。”

狐不歸明白,鳳雲卿剛瀕死重生,已經丢失全部記憶,在他眼裏,自己只是一個奇怪的陌生人,而鳳雲禮是從火場中将他救下的恩人,又是血脈親人,自是不能信他。

狐不歸不知該如何說服他,他卻忽然向她走了兩步,從口袋裏掏啊掏啊,掏出了幾枚碎靈石。

少年攤開手心,沖她笑:“給你。”

狐不歸不明白。

少年道:“我不太讨人喜歡,身上的東西別人都覺得髒,不知道為什麽,我想給你能讓你高興的東西,這是我僅有的,讨人喜歡的東西。”

狐不歸鼻尖驀然一酸,少年小心翼翼的将靈石擱在她的掌心,絲毫沒有碰觸到她。

狐不歸垂下視線,将表情隐在暗處,她輕聲問:“若我要你現在跟我離宗,你願意麽?”

少年的表情明顯一滞,瘦高的他立在微涼的風中,眸色沉沉,許久沒有說話,就在狐不歸以為他沒聽清,想再說一遍的時候,他微微側過腦袋,清澈的黑眸凝出溫柔笑意。

“不行啊,明天還有測評呢。”

少年頓了頓,像平時那樣傻乎乎的笑了笑。

“大哥,早點去休息吧。”

說完,他朝狐不歸揮揮手,轉身走進了夜色中。

少年的背影淹沒在層層暗影中,漸漸瞧不分明,他像是時常迷失,不知該往何處去。

不行啊。

因為我,沒有未來了啊。

可是大哥你,路還有那麽長。

我怎麽舍得,将你一起拉進這泥濘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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