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試煉場上鴉雀無聲。
沒人想到竟是這樣的結果。
這是怎麽回事?
姜道成和宋永峰頻頻擦汗, 若不是站的高遠,怕是那發抖的樣子都被底下的小輩瞧了去。
初堯摸了摸崽崽的頭發, 亦擡眸看去, 嘲弄的問:“我便是那名音修, 怎麽,要我道歉?”
他方才一直跟在黎白身後, 進來後又徑自去了狐不歸那裏,背對着二人, 這才擡起臉,那兩人一看,頓時臉都吓白了, 汗如雨下。
怎麽是這個祖宗?
修為低脾氣差的音修?這是哪個龜兒子跟他說的?回去定要扒了他的皮。
從另一方面來說, 這個祖宗比黎白還要難伺候, 黎白反正不爽就殺了,這個祖宗愛好折磨……且在這方面特別……匠心獨運……
姜道成哭喪着臉, 道:“對對、道歉,一定要道歉。”
姜錦佑聽到這裏, 立刻道:“對,師祖, 一定要他們跟我……”他說着說着, 忽然發現自己沒聲了, 随後腿窩一軟, “撲通”一聲就跪在了狐不歸面前。
姜道成道:“快跟狐仙子道歉。”
姜錦佑哪裏肯, 跪在那裏, 梗着脖子直挺挺的倔着,一雙眼睛惡狠狠的瞪着。
黎白薄唇輕抿,目光懶散的落在姜錦佑的脖頸處。
姜道成吓尿了,一個閃身出現在姜錦佑身後,按着他的腦袋就往下磕去,力道之大,驚天動地,極重的“砰”的一聲,地面便被砸了個深坑,一時間碎石飛濺,姜錦佑半天才擡起頭,一張臉已經血流滿面。
姜道成膽怯的看向黎白,發現後者唇角微勾,露出一個嘲弄的笑。
這是不滿意。
姜道成便按着姜錦佑又磕了一個,比方才更地動山搖。
這聲音太過慘烈,整個三清宗的弟子都抖了三抖。
黎白總算移開目光,姜道成松了一口氣,至少錦佑暫時不會有生命危險,也許得想辦法叫祖爺爺出山,可祖爺爺出山,面對黎白也發憷啊……他悄悄的擡眼看宋永峰,發現宋永峰跟他同樣的想法,也在想要不要叫太虛宗老祖出山。
可這兩個加起來,也不是這兩個的對手,但至少能給幾分薄面吧?
姜道成想到這裏,還是決定發個訊息,正要動作,便聞得一聲嗤笑。
“沒大人在,都被欺負到家裏來了,可真是慘。”
這聲音,他一擡頭,便看見悠然坐在看臺上的青年,眉目俊臉,肆意潇灑,這人……這人……怎麽這麽像那個隕落的四荒老祖?
不對吧,四荒老祖不是隕落了麽?他和宋永峰來的時候,大長老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樣子,他定然不知道四荒老祖還在,也是,大長老這個年紀,顯然未曾見過四荒老祖,書上、畫冊上、雕像上的四荒,容貌都有所改變,唯他們這群見過的,才知道真正的模樣。
可是,四荒老祖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等等,四位師兄,難道!
他驚駭的擡頭。
四荒笑眯眯:“聽說你找我?”
姜道成:“!”
這不是真的,他要哭了,他不用回頭看,就知道宋永峰肯定也要哭了。
真是倒了血黴!
他得立刻、馬上給祖爺爺傳訊了,希望祖爺爺能保他一命,他扭頭一看,發現宋永峰也在埋頭操作,兩人在這種事兒上不謀而合。
姜道成正忙着組織語言,忽而聽到一聲啜泣,誰哭了?他奇怪的擡起頭,就見場上不知何時多了個身材修長清瘦的青年,他站在狐不歸面前,眼淚汪汪的把她往懷裏扣。
小姑娘手足無措,擡手替他拭淚。
那青年幾度哽咽,說不出話,忽而側過臉來,目光落在他身上,眼眸墨藍,眼尾泛紅,一臉陰郁。
等等、等等!
姜道成難掩震驚,瞳孔地震。
這、這、這不是統禦四海的那條龍嗎?
他的老天爺!
為什麽那條龍會在這裏!
為什麽還會抱着狐不歸哭?難道?
沒等他思考,青年眼眸一壓,冰冷陰郁的問:“你找我?”
姜道成當場落下淚來!
宋永峰亦震驚的傳訊玉簡都掉在了地上,他彎腰撿玉簡時偷偷抹了抹眼淚。
他們這是招惹了什麽神仙?
今天還能活着出去麽?
沒事兒……冷靜……還有老祖……
就在這時,兩人的傳訊玉簡同時泛起了微光。
姜祖爺爺、太虛門老祖:叫我做什麽?跟你一起罰跪麽?
姜道成:……
宋永峰:……
場上很安靜。
沒人說話。
大家都一臉懵逼的看着核心人物,渴望得到一點解釋。
狐不歸也不懂,她原本正崩潰,已經做好了魚死網破的準備,沒想到一切忽然就風雲變色了。
姜錦佑在她腳邊跪着,四位師兄都好好的待在這裏,等等,姜道淵呢?去哪了?
一切都像謎團。
姜道成憋回淚水,思考如何收場,這四個祖宗,他一個都惹不起,怪只怪自己有眼無珠,得罪了人家的師妹,道歉是一定的,跪一個月不行的話,半年也可以,或者讓整個姜家都去……這也太丢臉了,要不,叫上太虛門一起?可這是不是過于隆重了?
他瘋狂思考中,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四荒老祖出現了,卻沒有告知大長老的意思,只是為了小丫頭出頭,那是不是說,其實四荒老祖是想隐藏身份?如若這樣,那其他三位,應當也是想隐藏身份吧?那他就不能揭穿,得配合。
如果配合的好,再道歉多一點誠意,也許這幾位祖宗能放他一條生路。
姜道成理清思路,便努力讓自己顯得正常,第一條,不出汗不發抖,可誰能在這四位面前坦然自若,他已經很努力克制了,但效果并不是十分好,他便扶着旁邊的把手,輕咳一聲,道:“我同太虛門宋道友此次上山,主要是為向狐仙子表達歉意而來,錦佑不懂事,惹惱了狐仙子,理應受罰,道淵不分原由袒護,也應該同仙子賠不是。”
“我這便讓他二人去青竹宗跪上一月,給仙子造成的傷害亦會賠償,往後他二人再胡作為非,我定不會輕饒。”
“還請仙子大人大量,寬恕一回。”
他說完這話,思慮一番,看向了初堯,恭敬的問:“音修大人,您看呢?”
初堯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人讨厭,但腦子不錯,知道如何收場。
周圍人這才有所明悟,原來是因為這個音修大人,從前就知道音修稀少,但沒想到這麽受人尊敬,一時間都投來驚訝羨慕的目光。
鳳雲萊已經從一開始的震驚懵逼轉為了純粹的氣惱憤怒,甚至認真盤算轉音修的可能性。她哪裏想的到,一個小小的音修竟然有這麽大的能量,她曾聽過,想要拉攏音修的人很多,也許這人背後有大人物,早知道,在紅楓林就該動手的。
初堯摸了摸狐不歸的腦袋,問:“不歸,你說呢?”
狐不歸看着他,不知道說什麽好。
大師兄卻不知何時走到近前,他牽了她的小手,同初堯道:“你自己決定。”說完,不再理會其餘人,只牽着狐不歸,慢慢的走出了試煉場。
狐不歸茫茫然被大師兄拽走了,她有些不放心,頻頻扭頭看着,便聽見隐隐約約傳來對話。
“音修大人,道淵呢?”
“許是聽了你的教誨,青竹宗跪着呢。”
“哦……活着就好……不不不,我是說跪着就好……”
試煉場外很安靜,風和日麗。
大師兄一路牽着她,沒有放手的意思,他的手掌有些涼,可牽起來很舒服,他行在她前面,她只能看見他挺直的脊背和一點點尖削的下巴。
狐不歸動了動喉嚨,笑着開口:“還好二師兄厲害,是音修,不然今天可慘了,沒想到二師兄這麽有本事,連那兩人都吓到了。”
“我沒想到你們居然真的上山了,當時真是吓死了,好在是虛驚一場。”
“對了,師兄,我這裏還有些中品靈石,都給你,你拿回去購置些法寶符篆,權做護身吧。”
“嗯,我左思右想,青竹宗缺防護禁制,我打算過兩天去拍賣行看看,有沒有相關的法器出售。”
“對了,師兄,我結丹後,‘不問’劍可以脫體成型,我做成小型法寶,留在青竹宗吧。”
她說到這裏,便覺得很有道理,手掌便往心口的方向去,沒留意大師兄什麽時候停了,她一頭撞上去,硬邦邦的,撞的鼻尖都紅了。
大師兄轉過身,她茫茫然擡起頭,他眼角微垂,眸光深深,忽然伸出手,将她攬進懷裏,按着她的腦袋将她壓在胸口上。
“崽崽,別自責,不怪你。”
狐不歸一怔,愣了片刻,眼圈迅速紅了。
壓抑許久的情緒終于泛濫成災。
怎麽不怪她?
她沒有後悔幫忙,也沒有後悔招惹姜錦佑,她只恨自己藏的不夠好,暴露了蹤跡,害了師兄們,叫師兄們受這無妄之災。
試煉場上,姜錦佑說姜道淵前去拜訪,她的心髒幾乎停止跳動。
她真是該千刀萬剮。
師兄們都是那樣肆意灑脫的人,卻要因為她受這種折辱,不怪她怪誰?
是她沒本事,是她蠢,是她沒能力。
保護不了自己,也保護不了師兄們。
她怎能不自責?
二師兄是音修,一場劫難化險為夷。
可這絲毫無法減輕她的痛苦。
如若不是呢?
豈不是要眼睜睜看着師兄們受辱?
因為她的愚蠢,因為她的無能。
叫她如何不自責?
師兄們是她竭盡全力想要保護的人,她不舍得他們受到一絲兒傷害。
可今日那種無力和絕望,叫她徹底失了章法。
她該怎麽辦?
狐不歸本想将這些藏在心裏,她不想讓師兄們擔憂,在經歷風波之後還要安慰她,便佯裝淡定,擠出笑容。
可還是被大師兄一眼看穿。
他說。
崽崽,別自責,不怪你,
眼淚一瞬間便洶湧而出。
無論你是笑着,還是哭着,無論你是看向他,還是在遠方。
他總能一眼看穿。
什麽都藏不住。
悲傷、難堪、絕望、無措,那些一直壓在胸口的黑色情緒終于破閘而出。
她抓着他胸口的衣料,哭的泣不成聲。
并且愈哭愈大聲。
狐不歸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只覺得悲傷那麽多,根本停不下來,她哭自己沒用,哭那些絕望和無能為力,等她終于停下來,黎白胸口的布料都濕了。
她用手背抹了抹眼睛,道:“對不起師兄,我現在好了。”
黎白道:“好了?”
狐不歸點頭。
黎白輕笑:“那你說說,怎麽想的?”
狐不歸一愣,錯愕的擡頭看他。
“方才哭的那樣慘,想必很苦惱,既然好了,那自然是想通了,你且同我說說,想通什麽了?”
狐不歸一滞,半天說不出話來。
她只是哭了一下,覺得好多了,但關于這件事,還未思慮清楚,打算回去再慢慢考量,沒料到他這樣問,一時卡殼說不出話來。
但大師兄很有耐性,他也不催,就慢悠悠的在一邊等。
狐不歸當下便認真考量,片刻後道:“我要苦修,變得更強,我要掙錢,買更多的法寶給師兄們,對了,我的‘不問’劍可以……”
“砰”一聲,腦袋便被他敲了一下。
狐不歸吃痛,立刻捂着腦袋,茫然又委屈的看他。
黎白道:“你這同方才有什麽分別?”
狐不歸不服:“難道我說的不對麽?”
黎白道:“對是對的……”
狐不歸控訴:“那為何打我!”
黎白:“就是想打你。”
狐不歸:“……”
黎白見小丫頭生氣了,轉過身不理他,便捏着她的臉又拽過來,低眸道:“崽崽,能與你有所牽連,我們都很高興。”
狐不歸怔了怔,擡眸看他。
黎白溫柔的笑:“所以你不要愧疚,也不要給自己這麽大的壓力。”
狐不歸又要哭了。
黎白揉揉她的頭發,說:“如果你什麽都能解決的話,還要師兄們做什麽?”
狐不歸拽住他的袖子,嗓音已染上水汽,低垂着視線,軟聲道:“師兄……”
黎白道:“真是個笨蛋吶,我們固然欣賞你毫無畏懼意氣風發的站在前方,但更喜歡你軟軟糯糯的躲在懷裏說‘師兄,我怕’呀。”
這話太暖心了,狐不歸眼淚便止不住,撲進他懷裏,嘴裏喊着師兄。
黎白将她抱在懷裏,輕聲道。
“那麽堅強做什麽。”
“師兄的懷裏,就是讓你哭的啊。”
狐不歸一頓,将他抱的更緊了。
對,就是這個感覺。
就是這樣哭哭啼啼無依無靠心裏眼裏只有他的感覺。
黎白很滿足。
崽崽是養來做什麽的?
當然是養來玩的。
欺負哭的時候最好玩。
可憐巴巴,紅着眼,撲進懷裏叫師兄就更好玩。
遠處三個人面面相觑。
四荒:“草,陰險。”
禦冬:“被他搶先了。”
初堯回味無窮:“前兩天剛體驗過,別提多好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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