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這世上最無情的就是時間。

光陰荏苒，如今的鳳凰兒早就用不上易.容.面.具了，因為時光已經把她的臉換了副形容。

有時她攬鏡自照，看到自己花白的頭發，以及眼角深深淺淺的皺紋，心說，所謂的雞皮鶴發，就是她這個模樣吧！

她老了，老到已經記不得自己的年齡了。可是還有些事情清晰地印在她心中，永世難忘。

那年她被衛大哥從地獄救出，他體貼安排，細心照顧。

她以為那就是她的幸福，是她的歸宿。

她想等衛大哥把緊急的事情處理完，他就會娶她。他們會永遠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但是，她做夢都沒想到，衛大哥竟然騙了她。

鳳家那場大案牽扯太多，最後以流放告終。聽說那六個禽獸終生不能返回京城，她大哭一場，終于放心了。

邊境苦寒，六兄弟身嬌肉嫩，恐怕有苦頭吃了。

鳳凰兒月夜焚香禱告，不求他們客死他鄉，只希望兄妹此生不複想見。

不，不止今生，下輩子，下下輩子。生生世世與君絕。

而她要和衛大哥一起，過他們自己的生活了。

那時的她，甜蜜又擔憂。衛家會不會嫌棄是鳳家女兒的身份？那六個禽獸已被繩之于法，她總不能隐姓埋名一輩子啊！

皇上都只定了六兄弟的罪，沒問別人。她不是戴罪之身。

衛大哥的父母應該也是明智的人吧？衛大哥都那樣好，他的父母想必也是很好很好的。

成親以後，她會孝敬公婆，她會操持家務，她會拿出自己的整顆真心來對待他……

他們一定會幸福……

她偷偷請求身邊照顧她的模樣兇巴巴的侍女姑娘，幫她扯紅布，她想準備嫁衣了。

那侍女看她的神情極為驚愕，仿佛她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

她很茫然，她說錯什麽了？很快，她想到這些侍女原本待她就很冷淡，大約是不願意被她指使吧？

鳳凰兒心裏黯然，衛大哥似乎很忙，她想給他一個驚喜都不成。

他真是的，成親這樣的大事，他都不跟她提一下，他不會是也要給她驚喜吧？

悄悄拿下易.容.面.具，她對着鏡子端詳自己，面如桃花，眉眼如畫。她輕輕塗上胭脂，更增麗色。

她很少這樣裝扮自己，以前她心如死水，無波無瀾。現在的她漸漸明白女為悅己者容的含義了。

她這個樣子，大概沒有男人不喜歡吧？可萬一衛大哥就不喜歡呢？

她含羞帶怯地問侍女：“衛大哥不會讨厭我吧？”

那侍女卻突然冷了臉，眼睛紅紅的，好像受了莫大的欺侮。

“怎麽了？”鳳凰兒的心當時就亂了，難道他真的厭倦了她，連侍女都知道了？

不可能的，衛大哥不會不要她的。他如果不要她，那她就，她就……

那侍女突然哇的一聲哭了：“少爺沒了！”

“什，什麽？”

仿若有人拿着钹在耳邊重重地敲擊了一下。鳳凰兒耳邊嗡嗡作響那。侍女說什麽，她都聽不到了……

這個會武功的，容貌普通的侍女斷斷續續地說着：“少爺前天夜裏心痛病犯了，沒了。”

大少爺從來沒有得過這樣的病，可是，就這麽突然……

她想到一條年輕的生命就此終結，想到衛家二老白發人送黑發人，不由得淚流滿面。

她跟這位少爺交集不多，只是他曾經囑咐過她，如果有一天，有意外發生，希望她能先瞞着鳳姑娘，等時機合适，再慢慢告知。

大少爺對這個鳳姑娘也算不錯了。他提前為她安排好了一切，給她留下房産店鋪，管保她一世衣食無憂。

他當日還看似無意地說了一句：“就算是她要招贅，想來也是可以的。”

她只當少爺杞人憂天，哪裏會有那麽多的意外？原來這就是所謂的意外。

……

鳳凰兒一臉茫然，機械地重複着：“沒了？沒了？”

怎麽會沒了呢？她不相信！她真的不相信！他還沒來娶她，他說過他會讓她過得很好很好。

可是，如果沒有他，她又怎能過得很好很好？

她要見他，她不信他會這樣殘忍，将她孤零零地一個人留在這世上。

或許是假死？是人.皮.面.具？或者是避人耳目……

也許這是衛大哥自己安排的，就是為了跟她一起生活。

一定是這樣。

她央求侍女帶她去見衛大哥，她會證明他還活着。

他們會成親，他們會一直在一起。

侍女不同意，她無奈之下以死相逼，終于得償所願。

她終于見到了衛大哥，只是衛大哥真的不在了。

他安詳地睡在那裏，任憑愛他的人們哭成淚人兒。

鳳凰兒跪在衛家二老面前，泣不成聲。

這是衛大哥的父母，是他最親的人，也是她的父母，也會是她最親的人。

雖然他們沒有成親，可她願意把自己看做衛家人。

衛大哥沒有不要她，那她就還是他的妻子。哪怕他已經過世，她也是他的妻子。

她永遠都不會離開他。只要他要她。

她好後悔，後悔在第一次他的時候，沒有把自己交給他。不然，說不定她就會有他的孩子，他就會有子嗣留在世上。

他那時為什麽要拒絕她？

出乎她的意料，衛家并不願接納她。

衛夫人說的很清楚，衛澤既然只将她安放在別院，說明并無結婚姻之意，只是兄妹之情。

鳳姑娘青春年少，不該将一生都浪費在一個死人身上。

如果鳳姑娘願意，衛夫人願意私下收她做義女。

鳳姑娘今後可以仍舊住在別院裏，吃穿用度和往常一樣，不會有絲毫改變。若真是不能忘情，在哪裏守都是一樣的。

兒子已經不在了，她不想再給兒子添一門那樣的親戚。兒子在九泉之下，怨也好，恨也好。這個鳳姑娘，不宜進門。

衛夫人打量着鳳姑娘，的确是個美人兒，一身重孝，弱質纖纖。她的幼子和丈夫都移不開眼珠子。

這樣的女人，衛家不敢要。

……

鳳凰兒失魂落魄，心碎欲死。

他要她，可他的家人不要她！

不，他不要她，他若是要她，又怎舍得死去？

她悄悄離開，她要離開這個地方，她要忘掉這一切。

……

後來發生了什麽，她已經記不大清了。她只隐約記得她在路上遇到了那個曾有一面之緣的人。她渾渾噩噩跟着他，去了一個富麗堂皇的所在。

再後來，她莫名其妙就成了七皇子的女人。

原來那個人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七皇子。

他對她很體貼，很溫柔，他說她是他失而複得的珍寶。

他真的很好很好，除了沒給她名分。可她不喜歡。她甚至吝于對他展露笑顏。

直到那一夜。

他邀請她在亭子裏賞月，月明風清，他講着溫柔的情話，她卻心神恍惚。

七皇子和別的男人一樣，他迷戀的不過是她的身體。

除了衛大哥，他們都只是愛她的身體而已。

衛大哥說她會過的好好的，她衣食無憂有人寵愛，是不是就是他說的好好的了？

可是，她想要他啊！

……

那夜有人隐藏在亭子外的花叢裏想刺殺七皇子，她也不知是怎麽想的，竟擋在了他身前。

或許只是不想欠他？

因為她這一個動作，刺客明顯受驚，行刺失敗，終被擒獲。

讓她意外的是，刺客居然有六個，那幾張面孔是她做夢都無法忘懷的。他們是她噩夢的源頭。

原來他們武功高強，在流放途中逃脫，潛回京城。他們此行只有兩個目的，一是殺了七皇子；二是找回鳳凰兒。

這些日子，他們對鳳凰兒還是念念不忘。所以，她的出現才會讓他們亂了分寸。

得知她背叛，他們又驚又怒，卻又舍不得殺她，心中酸澀，複雜難言。

他們的心肝寶貝兒，竟為了旁人擋劍！她居然為了害他們淪落至此的仇人，站在了他們的對立面！

鳳家六兄弟猶豫，七皇子可是毫不手軟。都想要他命了，他如何能忍？還有他們看鳳凰兒的眼神，真當他看不明白？

七皇子突然福至心靈，以前種種費解之處一下子有了答案，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怪不得他們當日百般阻撓，怪不得她郁郁寡歡……

鳳六捂着傷口：“鳳凰兒，回到我們身邊。我們還像以前一樣！我們六個還不能滿足你嗎？”

七皇子勃然大怒，觊觎他的女人？那也要看他們有沒有這個命！

他揮了揮手：“拖下去吧！”想了一想，他又補充了一句：“去勢！”

鳳凰兒并未受傷。哥哥們又怎忍心傷害她？

她躲在七皇子懷裏，聽到這句話身子抖了一抖，眼淚撲簌簌落了下來，可是內她心深處卻有種大仇得報的快感。

活該！那群禽獸合該如此。

經此一事，七皇子對她更加憐惜。她為了他連命都可以不要了，這樣的尤物，他怎能放棄？

他想的很多，她無家族支持，有不堪的過去，自然會全心全意地對待他，仰望他，敬重他，以他為生命。

無論如何，他對她好點，都不吃虧。

鳳凰兒大病了一場，纏綿病榻之際，她仿佛看到了陽光般的衛大哥。

衛大哥是來告訴她，要她好好的嗎？

她的噩夢已經被七皇子結束，那些黑暗，已是前世。

聽說鳳凰要浴火重生，而她只想沐浴陽光。

她終于對七皇子伸出了手。

愛或不愛又如何呢？

反正，她會好好的。

……

當她白發蒼蒼，臉上布滿溝壑，伺候她的宮人常常看到她對着銅鏡長嘆：“長相思，勿相忘……”

年老的宮人隐約知道，先帝當年領兵外出前，曾拉着她的手：“生當複來歸，死當長相思。”

感情深厚，仿若尋常夫妻，羨煞無數宮人。

而鳳凰兒自己，是真的老了，她老到已經不清楚，她究竟是想誰多一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