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說個笑話

這家菜館，傅歆其實來吃過好多次，不過都是傅世誠還活着時候，半年前他去世後，傅歆似乎怕觸景傷情再也沒來過。

傅世誠本身不愛吃魚，就因為她小時候挑食，只要是四條腿肉，不管是豬羊還是牛肉，那是一概都不吃，弄得傅世誠怕她會營養不良，滿世界找她喜歡吃葷菜。

傅歆愛吃魚，從小就愛吃，有一次，看她一個人吃掉了一大條魚，傅世誠看了她好一會兒，下意識地就說漏了嘴，“和你媽媽一樣，都是那麽喜歡吃魚。”

這是傅歆為數不多從傅世誠口中聽他說到自己母親事。

那時她年紀雖然很小，經歷多了，早早就知道哪些事能問，哪些注定是只能放肚子裏，低着頭，一聲不響把滿滿一碗魚湯也喝完了。

毫無節制亂吃，後果就是撐壞了肚子，一出飯店，冷風一灌到喉嚨裏，胃裏翻江倒海般難受，蹲到地上，開始幹嘔。

傅世誠很心疼她，邊給她拍着後背，邊柔聲責備她一次不該吃這麽多。

這一次，是她有記憶以來，嘔吐厲害一次，當然了這和若幹年後，當她肚子裏住着兩個小包子再嘔地撕心裂肺，那是兩碼事。

前者是自虐，後者則是幸福。

也正是這一次，傅世誠把她壓心裏很久秘密都告訴了她，原來她母親并沒有死，她出國了，至于現到底哪個國家，連傅世誠也不知道。

大概是嘔太厲害，傅歆眼前白花花一片，眼前蒙着一層霧氣，她透過模糊視線看着傅世誠，“她不要我了嗎？”

傅世誠一愣，旋即把她摟進懷裏，“傻孩子，你是她生，她是你親生母親，她怎麽會不要你呢，她只是……”頓了頓，傅世誠聲音隐隐帶着三分凄寥，“你太珍貴了，她只是不知道該怎麽愛你。”

傅歆覺得傅世誠說話很矛盾了，既然愛，為什麽要把她一個人扔傅世誠身邊，既然珍貴，不應該好好呵護着嗎？

因為這話是傅世誠說，傅歆毫無任何懷疑地選擇了相信。

等她長大了，她才知道這是傅世誠對她說大，也是善意謊言，她不是生她那個女人驕傲，不是什麽太珍貴，她對她來說，除了是恥辱，還是耽誤了她前程拖油瓶。

傅歆攪拌着碗裏魚湯，看了眼坐對面男人，自從他出現後，她心裏一直默默喊他是只“大拖油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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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呢，真正拖油瓶是她，所以，九十年代初就紅遍h市，也有着紅遍全中國潛質葉雪渝才會生下她後就抛棄了她。

她怎麽會不知道自己并不是傅世誠親生女兒，她渾身上下沒有一個地方像傅世誠，直到她十歲那年，隔着一道門休息室裏看到邱意明——她名義上舅舅，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有那樣一雙眼睛。

邱意明有着一雙眼線很深眼睛，而她眼睛也恰好如此。

傅世誠并不知道她已經醒了，有些一直刻意遮掩着，不讓她知道事，就這樣落到了她耳朵裏。

原來……透過門框中間玻璃，她看着面對自己而坐邱意明，這個人才是自己親生父親。

這是她長大十歲，第一次親耳從傅世誠口中聽到這個事實。

已經是市長邱意明，放低身段親自來傅氏，是為妹妹邱意珠打抱不平，傅世誠已經有半個月沒有回家了，也不接邱意珠電話，邱意珠沒辦法，就去找哥哥哭訴了。

傅世誠始終都很平靜情緒，徹底把邱意明激怒了，傅歆看清楚，他伸出手掐住了傅世誠脖子。

他應該是用了不少力氣，透着一道門，傅歆也能聽到咯吱關節聲，她想沖出去打那個欺負她爸爸壞人。

猶豫了一下，她終究沒有去。

後來發生了什麽，她并不知道，一個十歲，尤其還是被傅世誠刻意保護好孩子心靈，她真承受不住那樣巨變。

小小身軀，卷縮被子裏，她慢慢閉上眼睛，舌尖壓低上腭，無聲發着兩個字，“爸爸。”

等她醒來時，人已經傅世誠懷裏，傅世誠一手抱着她，一手拿筆批閱文件，傅歆鼻尖忽然就一酸。

她朝傅世誠懷裏鑽了鑽，大概是剛睡醒，聲音帶着惺忪鼻音，“爸爸。”

自從傅歆懂事以來，就知道一件事，這個世上，對傅世誠來說，沒有比她重要事。

這次也不例外，他正看數據繁冗財務報表，如果中途被打斷，就要從頭開始重看，聽到她喊那聲“爸爸”，他沒有任何猶豫，放下筆，就低頭朝她看去，聲音和藹，目光慈祥，伸出大掌輕輕摸了摸她頭頂，“小歆醒來了啊，肚子餓了吧，想吃點什麽？”

傅歆把頭埋進他懷裏，聲音悶悶聽不清楚，“爸爸，我想回家了。”

傅世誠當然知道她指家是哪裏，只是邱意珠自從去讓人調查出葉雪渝，對傅歆态度就變了，這讓他……

事情過去十多年了，傅歆依然記得自己當時表現，她擡頭看着傅世誠眼睛，目光雖是一個十歲孩子，心智卻瞬間長大了很多，“爸，你放心吧，我會很好。”

就這樣，她再次回到了傅家。

“小歆。”耳邊忽然響起一道熟悉聲音，“你怎麽不吃啊？”

傅歆拉回飄遠思緒，對着給自己剝蝦男人勉強扯了扯嘴角，低頭吃自己，椒鹽皮皮蝦，正是她一直都喜歡吃，今天卻有些味同嚼蠟，有些食不知味。

張奇看出她有心事，也沒去追問，而是給她講起了笑話，還是個帶點顏色笑話。

傅歆差點被蝦噎到了，喝了口茶，這才狠狠瞪了他一眼，這個男人到底有多少面，怎麽還會說這樣笑話。

這是張奇講個傅歆聽得第一個笑話，漫長歲月，任時間飛逝，生活發生了多大變化，她都記得。

他說：“媳婦大喊要和我分手，嚴重鄙視我曾經整過容，天啊，我只是割了個包——皮而已嘛。”

傅歆其實也挺擅長噎人，拍了拍胸口，順上氣，馬上撩唇反譏，“你是不是就是被媳婦鄙視那個當事人？”

他看着她眼睛，眸光清冽認真，“小歆，你冤枉我了，我可還沒娶媳婦呢。”

弧線優美下颌微微上揚，突出他五官精致絕倫。

傅歆習慣了他嬉皮笑臉，他猛地一陣正經，她還有點不習慣，扯扯嘴角，露出個淺到不能再淺微笑，低頭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