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唐宜柔站在門口,梁世柏拿出鑰匙開門,她跟在他身後,躲閃地看着屋子裏的一切,什麽都沒變,連時間都只能在這裏定止。
梁世柏回頭問她:“你的房間在哪裏?”唐宜柔擡手一指,她甚至不用看。
這是個兩室一廳,至多有五十平,因為在一樓,牆上總有股陰涼的潮氣,采光也不好,陰天就要開燈。唐宜柔住的那間最大,但也最暗,屋裏擺了很多雜七雜八的東西,更顯得裏頭昏暗,梁世柏開燈,燈沒亮,唐宜柔說:“電閘沒開。”
他們在這間屋子裏變成了兩個暗淡的影子,飄來蕩去,床上除了一個塌癟的枕頭什麽都沒有,明顯很久沒睡過人,靠牆的衣櫃用了太久,顏色褪下去幾層,印得紅花都成了灰色,櫃門上鏡子也裂開了,照得人臉離奇詭怪,唐宜柔在這兒住的時候,貼了張紙在上頭擋住,她一走,杜雁蘭就給撕了。
唐宜柔沒看鏡子,她在床邊站着對梁世柏說:“這屋子住不了人,我們出去住酒店吧。”
梁世柏看了一圈兒,說:“沒關系,我們住隔壁那間,那間還挺幹淨的。”
隔壁是主卧,是杜雁蘭夫婦住的房間,那間房光線稍微好一點,杜雁蘭回來住的也是那間,屋子裏什麽都齊全。
唐宜柔進去看了一眼就出來了,梁世柏問她怎麽樣,她不說話,她明顯不願意在家裏住。
“又破又舊,你住得慣?”她還要裝作是在替他考慮。
“住得慣,有什麽住不慣?”
梁世柏興致盎然地在還沒有他院子大的屋子裏走來走去,像在找什麽,滿臉新奇。
他問道:“你房間裏怎麽有那麽多紙箱子?”還都是半人高的大箱子,都堆在衣櫃後面。
唐宜柔說:“以前撿了去賣錢的。”她猶豫了一下,又開口道:“要不今晚還是去酒店睡吧,這裏太亂了。”她舉目四顧,兩步到頭的客廳裏就剩下一張桌子兩把椅子,她小學時候的課桌擺在對面,上頭放了一個舊電視機。
“這怎麽住?”她擡頭對着梁世柏哀求道。
梁世柏盯着她笑了笑,摸摸她的臉,戀戀不舍地答應了她的要求。
唐宜柔依偎在他手上,忽然覺得安全。
梁世柏從家裏帶走了一本相簿,他們到了酒店,吃完飯洗了澡之後,倆人躺在床上,梁世柏拿出相冊翻着看,時不時問唐宜柔一句。
“這是你爸嗎?”他指着照片裏站在杜雁蘭身邊的一個青年人問。
唐春生年輕時很英俊,和杜雁蘭算得上一對璧人,他二十歲結婚,二十一歲就有了唐宜柔,之後過了一段好日子,唐宜柔回憶起來,那時候似乎連房子都明亮不少。
梁世柏問:“你爸媽怎麽認識的?”
唐宜柔答:“我媽去看電影碰見了我爸,他對她一見鐘情。”
梁世柏道:“好浪漫。”
“浪漫嗎?”唐宜柔看着照片裏的唐春生,他意氣風發,那時候遇見他的杜雁蘭的确是幸運的。
他們結婚後每個星期都去看電影,杜雁蘭穿最時興的衣服,所有人都看她,唐春生也像是她的陪襯,他也心甘情願做她的陪襯,那時候沒人不羨慕杜雁蘭。
可浪漫故事有個什麽結局呢?
梁世柏問道:“你爸爸怎麽死的?”
唐宜柔答:“他大冬天喝醉了酒,坐在家門口凍死了。”
唐宜柔的家鄉冬天漫長且寒冷,每年都會有喝醉的人在外面睡着,被人發現的時候赤身裸體,帶着滿足的笑容死去。
“凍死的人最後都不覺得冷。”梁世柏道,唐宜柔不認為他是在安慰她,他只是知道這點,就要說出來。
唐宜柔笑了笑,“聽起來是個輕松的死法。”她看向照片,“他沒受什麽苦吧。”
唐宜柔想起來那天早上,她打開門,唐春生就靠着牆歪着,頭挨着肩膀,上身衣服都脫光了,褲子褪了一半,她走過去看他,他臉上的确是帶着笑的。
唐春生死的時候唐宜柔剛上高中,她讀完高中之後,就直接出去打工了,工作兩年,遇見梁世柏,她的好運才剛剛開始。
梁世柏把相冊放在桌上,關了燈上床,唐宜柔平躺在他身旁,呼吸輕得幾乎聽不見。
她摸索着,找到他的手抓住,梁世柏松松地握住她,她轉過身面對着他,從外面照進來的光映出他的臉,是他又不是他。
唐宜柔靠過去,她鑽進他的懷抱裏,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後背上,假裝被他擁緊。
梁世柏柔聲問:“怎麽了?害怕?”
唐宜柔“嗯”了一聲,她閉着眼,貼他更緊,他身上什麽味道都沒有,和他愈緊她愈害怕,但此刻除了他,她身邊沒有任何人。
她将頭埋在他肩膀上,小聲地說話,她說得越多,他身軀也許就會越溫暖,更可依。
“我爸原來是個工人,在這裏最大的國企裏上班,他手很巧,會修電器,會修自行車,家裏什麽壞了都不用買,他做飯還好吃,他會彈吉他,他還會唱歌給我聽,晚上哄我睡覺,我小時候喜歡爸爸多過媽媽,因為我媽什麽都不會,只會打扮,總照鏡子。”
唐春生用這雙巧手掙來了一家的生活,但後來他也是用這雙巧手,毀了這個家。
他用這雙手打人的時候,是真疼啊,他一巴掌一巴掌扇在杜雁蘭臉上,她的臉就比塗了胭脂還豔,嘴角的血挂出來,像畫出界的口紅,挨了他不知道幾巴掌後,她張嘴吐出紅色的口水,裏頭泡着一顆牙齒。
唐宜柔到現在還記得那顆牙齒躺在口水裏的樣子,她老記得這個畫面。
杜雁蘭之後就輪到她了。
她第一次挨打時人不過長得比吃飯桌子高一些,唐春生像打杜雁蘭那樣打她,扇她的臉,她比杜雁蘭輕,被他一巴掌扇飛出去,他又發現了新樂趣,他不扇她了,他把她拎起來,往地上砸,好像她是個板凳,一定要放在地上才穩。
第一次打完她們之後,唐春生給杜雁蘭下跪,又抱着唐宜柔哭個不停,他買了一袋糖回來哄她,那時她和杜雁蘭一樣,還以為他只是太難受了,他失去了工作,他喝醉了酒,他下次不會這樣了。
然後下次,下下次,到最後,他好像從來沒有清醒過,沒有人記得他清醒的時候是什麽樣了,他順理成章地喝酒,喝完了打人,挨個排序,把妻子和女兒揍一頓之後呼呼大睡,等她們醒來的時候就是他服用酒精的開始。
唐家三口就按照這個流程生活。
“他打我,我一開始會哭,後面就不哭,他就打得沒有意思,我媽每次都哭,連哭帶叫,她總想有人來幫我們,但是沒人來,我知道沒人來,我也不用別人來救我。”唐宜柔在他的脖子邊兒說話,氣息密密麻麻的像雨紮進他肉裏。
“因為你自己會救自己。”梁世柏睜開眼望着天花板上的光。
唐宜柔笑了,他感覺得到。
“對,我自己救自己,我打不過他,我也能撓得他出血,我告訴他,他把我打死那天,我肯定讓他一起死,我媽要我下跪求他,我偏不,我還要罵他,我罵他全家,唐家沒有一個好人,唐家人死絕了才好,他氣瘋了,那天我差點被他打死了。”
所有人都知道她家裏正在發生什麽,然而大家只是勸她們,忍一忍,忍一忍就過去了,忍到唐春生老了,他就打不動了。
杜雁蘭也說:“你不要再去惹他了,他把你打死怎麽辦!”
唐宜柔也常想,她要是被打死了怎麽辦?他是她爸爸,他會坐牢嗎?大概不會,杜雁蘭還會和他過下去,繼續挨打,沒人再去把她扯開,她會被打死。
然而最後死的人是唐春生。
他死的時候杜雁蘭還很傷心,她明明解脫了,但她還是投入地傷心,她一瞬間把挨打時的慘叫和絕望都忘掉了,他死白泛着微笑的臉又從她心裏喚醒了什麽。
唐宜柔只覺得自己被背叛了,所以她也開始恨杜雁蘭,她受不了她提起唐春生時的語氣,這是她從家裏離開的原因之一。
“他死的時候我真開心,再也不用提心吊膽辨認樓梯上響起的腳步聲,再也不用腫着臉去上學了,出殡的時候人家要我抱着他的照片哭,我死活哭不出來,我舅舅扇了我一巴掌我才哭出來,其實那巴掌不疼。”她若有所思。
“那怎麽哭了。”
“委屈,像看我媽被打得站都站不起來的時候那種感覺,人不像個人。”
梁世柏翻個身,頸窩裏的唐宜柔像一株依附着他的藤蔓,跟着癡纏,他們呼吸共通,彼此汲取。
梁世柏手放在她背上,擡起來,再輕輕落下,她捉住他的手按到胸口,手掌底下平緩跳動的那顆心就是她,是她的全部。
有點點腥甜在梁世柏嘴裏彌漫,他感受到震動,從她身上起伏渡來。
“你還覺得我特別嗎?”唐宜柔問他。
梁世柏應了一聲,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說了句什麽,唐宜柔也沒有聽清。
但唐宜柔沒有再問,她并不需要答案,她更緊地貼近他,似乎怕他會躲開。
梁世柏輕輕拍着她的背,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光從他身上滑過去,沒入了黑夜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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