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當晚他們沒有回酒店, 而是留在唐家,擠在唐宜柔那張小床上睡。
梁世柏不敢翻身,他怕一動就把唐宜柔擠下去了,也怕自己滾下去,他們不得不地貼在一起, 幸好這時候天氣還不算太熱,他感受到她冰涼的手臂挨着自己的一側, 以前他們在床上, 唐宜柔總是愛撩逗他, 想要讓他難受, 今天她卻很安靜,他忍不住輕觸着她的手, 這時候他希望能得到她的一點回應。
唐宜柔卻始終沒有回應他,她呼吸越來越平穩,她快要睡着了。
梁世柏扭頭看着她, 他看不見她,這屋子裏白天就暗,晚上更是沒有一絲光, 真正的伸手不見五指, 要不是街上傳來零星的車聲,閉上眼,他都要以為自己躺在哪個山洞裏。
他輕聲喊她的名字,等着,半晌唐宜柔才“嗯”了一聲。
“你睡着了嗎?”
“沒有。”唐宜柔聲音裏帶着笑, 估計覺得他這個問題很蠢。
梁世柏也知道自己在說蠢話,他還在分神撫摸着她的手,而她依然沒有反應,他愛撫着的只是一塊與她無關的皮膚,他不知道為什麽,突然難以忍受,他不願意讓她這樣忽視他。
他的身體先于他的頭腦行動了,他翻過身,面對着她,他們已經離得很近了,他的呼的氣吹到她身上,被打回來,又撲到他臉上,裏頭已經有了她的味道,他再吸進去,他不知不覺沉迷在這種循環裏,他貼在她的臉旁邊,故意用鼻子蹭過她的脖子和臉,她的身體是溫熱的。
唐宜柔想躲開他,身體稍往後偏了偏,梁世柏立刻抓住了她,他伸手把她往懷裏攬,像要把她按進去一樣,他不複往日的克制,拼命想和她挨近,呼吸沉重,唐宜柔被他勒在腰上的手擠得痛哼了一聲,梁世柏只覺得興奮,将她勒得更緊,直到她不敢再躲。
要是這屋裏不那麽暗就好了,他們不約而同地想。
唐宜柔想說些什麽安撫他,可剛開口,梁世柏就突然支起身,即使在黑暗裏,她依然能感受他的目光裏猶如某種冰冷銳利的碎片一樣劃過她,她尚未來得及感受到痛,他就低下頭來吻她。第一下,他沒有吻到她的嘴,大概是因為太黑,他親到了她的眼睛,他在她眼睛上停留了一會兒,唐宜柔一動不動,感受到他舔了一下她的眼皮,之後,他用手在她臉上尋找着,緩慢而又細致,最後找到她的嘴唇,他手指重重地擦過她的嘴唇,摩擦起一陣以細微的,類似綻裂一樣的痛,她還未出聲,緊接着落下的就是他的嘴唇,他的嘴唇是涼的,恰好又鎮定了她的痛。
這是個和平常不同的吻,唐宜柔有些不适應,梁世柏在這個粘着的吻裏流動着,逐漸把她包覆,唐宜柔動彈不得,梁世柏逐漸失控。
第二天早晨,第一次唐宜柔醒的時候,身邊有人在,梁世柏蜷縮在她身側睡着,她動了動,身上的骨頭亂響,唐宜柔咧着嘴,揉着腰,昨晚最後是怎麽睡着的她都記不清了,她感覺沒有睡好,身上總像壓了什麽重東西,想醒又睜不開眼,頭痛沉沉的,她看了一眼梁世柏,他睡得倒很好,一臉安寧。
唐宜柔輕手輕腳地從床上下來,她站在屋子裏愣了一會兒,這場景好像已經發生過了,她回頭看着梁世柏,他一個人躺在她的床上,這畫面一點兒都不新鮮,但她卻又感覺怪異,她想起昨晚,過程中梁世柏斷斷續續地在她耳邊說話,他說了什麽她現在也想不起來了,她只記得自己一直在搖頭,他因此變得殘忍。
唐宜柔回過神來,打開門走了出去,她走後,床上的梁世柏才睜開眼。
上午午他們再次被邀請去了舅舅家,但是沒有在那裏吃飯,他們去了上次那家酒店,舅舅把在學校上課的女兒也接出來了,說她一直記得唐宜柔這個表姐,小時候就喜歡唐宜柔,唐宜柔聽了只是笑,當年她住在舅舅家時,這個表妹才還是個剛會說話的小孩兒,估計連她是誰都沒搞清楚,更別說其他了。
舅舅把女兒推到唐宜柔跟前,一臉驚喜地說:“婷婷,看這是誰?”
唐宜柔笑着看這個表妹,發現她五官還是長得比較随舅媽。
表妹今年才十二歲,很天真,不認識眼前的人,但看着唐宜柔年輕,就說了一句:“姐姐好。”一下把大家都逗得笑起來。
舅媽急道:“傻子,這是表姐,你忘了?小時候她還帶你玩過呢!”唐宜柔道:“沒事兒,這樣叫挺好,把我都叫年輕了。”她說完又開玩笑,讓表妹喊梁世柏叫“哥哥”,表妹臉被她媽說紅了,不敢開口,唐宜柔就牽着她坐到了自己身邊,杜雁蘭說:“婷婷像我們家人,老實。”唐宜柔沒理她,舅舅接了一句,“光老實有什麽用,現在這年頭老實人沒有出息,發不了財,只能吃虧上當。”他轉頭瞪着女兒,教訓道,“婷婷,你要像你表姐學,聽見沒?”唐宜柔看着表妹怯怯地點頭,她就把難聽話又忍下去了。
梁世柏在桌上沒有怎麽開口,大多數時間都是別人說,他聽。唐宜柔聽見舅舅一直說這幾年他如何不容易,日子難過,間接扯一兩句唐宜柔當年是怎麽怎麽難,他又是如何盡心照顧她們母女倆的,梁世柏這時候來了一句,“是,宜柔跟我提起過,她也一直很謝謝您。”唐宜柔被這話吓了一跳,梁世柏一臉真摯,好像真的聽到過她說這種鬼話一樣,唐宜柔偷偷在桌子底下踹他。
舅舅聽這句話之後滿臉欣慰,更有信心,他看着唐宜柔說道:“既然是這樣,宜柔,舅舅也有兩句話要勸你。”
得了便宜立刻就要賣乖。
唐宜柔端着笑,沖他一點頭,舅舅皺眉,有些不滿,覺得她這個态度和自己預想的有些差距。
他故意把臉色一沉,擺出長輩威嚴道:“這次你媽突然回來,我也知道是什麽原因,她都跟我說了。”
唐宜柔看向杜雁蘭,她不安卻又帶着希翼看着舅舅,指望他能替她做主。
做什麽主?唐宜柔有些好笑,她并沒有虐待她。
“你媽當年是為了你才一直沒再找人,她跟着你爸受了多少苦你也看到了,要不是因為你,她早就跟你爸分開了,這麽多年,她為了你付出多少,你現在也是個大人了,不能和以前一樣想怎麽來就怎麽來,考慮事情要全面,要多替別人着想,做人要知恩圖報···”
舅舅說得正興起,唐宜柔開口打斷他,問道:“你們要我怎麽報?”
舅舅張了張嘴,看了眼杜雁蘭,他一個長輩和晚輩說這種事畢竟有些難堪,可唐宜柔怎麽也不該橫到連她媽的家都當,該是杜雁蘭管着她才對!他咳了一聲,唐宜柔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等着他開口。
“我意思是,你媽自己的私事,你就不要插手了,那不是你該管的事。”
唐宜柔點點頭,道:“我明白了,那她要是和那個保安結婚,也不用我出錢是吧?”
她這話一說,舅舅立刻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唐宜柔,你過分了!”
席上氣氛一滞,舅媽神色尴尬,想勸又不敢勸,杜雁蘭一臉凄苦,要哭不哭的樣子,表妹看着大人們,不知道他們在為什麽争吵,她難免害怕,身邊的哥哥卻拍拍她的頭,說“沒事”,叫她繼續吃,她又有點兒不好意思了。
梁世柏神色自若,只看着唐宜柔,他發現唐宜柔每次面對這些人時,總有超乎尋常的鬥志,正是這股鬥志讓她變得鮮活。
她靠汲取痛苦來求生,也因此才走到他面前,他私心裏希望她永遠不要忘記過去。
桌上,唐宜柔對她舅舅說,“我過分什麽了?你叫我不要管啊?”
舅舅手指着她,怒道:“你對你媽還有沒有點尊重!”
唐宜柔臉上笑一收,冷聲道:“沒有,一點兒也沒有,我為什麽要尊重她,她有哪兒值得我尊重的?”
舅舅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梁世柏低下頭笑了起來。
唐宜柔道:“不僅她,杜家沒有一個人值得我尊重,我憑什麽尊重你們啊?你們說是我的親人可你自己說說,你配得上我叫你一聲舅舅嗎?你以為讓我媽在你家住了幾天,吃了你幾頓飯,我就得感激你?你未免想的太美了。”她頗為不忍地看着舅舅,好像這些話是他逼她說得,“我一直不想把話說得太難聽了,可你非得聽一回難聽話才懂,上次我就說過,希望你和過去一樣,有骨氣一點,不過現在看來你是做不到了,不過這回是我媽自己送上門的,我不怪你,以後我們還是別來往了,算我求你,行嗎?”
唐宜柔說完這句話就拂袖而去,梁世柏随即起身,抱歉地看了衆人一眼,緊跟着離開。
門關上的時候,裏頭傳出來一聲壓抑的哭嚎,唐宜柔腳步頓了頓,梁世柏牽起她的手,徑直向門外走去,她跟上他的腳步。
他們一起離開了這裏,并且都确定再也不會回來。
唐宜柔走後,杜雁蘭也住不下去了,雖然兄弟表面沒說什麽,但明顯是在忍着,她也覺得難受,找了個機會就走了,這回沒人留她再多住幾天。
杜雁蘭回去之後左思右想,還是給梁世柏打了個電話,說她把鑰匙留在屋裏了,梁世柏一聽就勸她,讓她不要生宜柔的氣,又說明天就來看她,“有什麽事我們好好說,宜柔說得都是氣話。”
杜雁蘭又想到了唐宜柔那句“我憑什麽尊重她”,她眼淚又漫出來。
她說:“算了,我和她沒什麽好說的,說再多也沒用,我當時就不該出來找她。”
梁世柏又安慰她,杜雁蘭聽着心裏又苦又酸,不知道怎麽的,就脫口而出,“她和別人不一樣。”
梁世柏說:“我知道。”
杜雁蘭認為他沒有領悟自己的意思,他不清楚唐宜柔做得那些事,他被鬼迷了心竅。
唐宜柔能過上如今這種生活,這事常讓杜雁蘭覺得困惑,唐宜柔運氣好,梁世柏什麽都不知道。
杜雁蘭眼前出現了唐春生的臉,他年輕時的臉,帶笑看着他,她曾經擁有一個人人稱羨的丈夫。
要是唐春生沒死,她熬過了最苦的那段路,他們未嘗不能過一生。
杜雁蘭端詳着唐春生,自然可憐起梁世柏來,她應該提醒他一下。
杜雁蘭沒有過多猶豫,開口說:“你知道宜柔她爸爸是怎麽死的吧?”
梁世柏說:“宜柔和我說過,是個意外。”
杜雁蘭還記得那天,那晚她不在家,她上夜班,家裏只有唐宜柔一個人,唐春生那天是去喝喜酒,他回家之前還去了廠裏,他從酒席上打包了些吃的帶給她,他那天特別的高興,說想起了他們結婚的時候,他還跟杜雁蘭保證,說這是最後一次喝酒了,雖然這不是他第一次保證,可那天他看着特別真摯,他還說要帶她去看電影,他好像真的要變回過去那個人了。
杜雁蘭懷抱着希望度過了一夜,然後第二天看到了他的屍體。
“他就在家門口凍死的,他敲了門,對門都聽見了,但宜柔睡着了,她說自己沒有聽到。”
梁世柏說:“這是個意外,宜柔跟我說的時候也很難受。”
杜雁蘭道:“她不會難受。”她知道梁世柏不會信,他越不信她越應該說,她無所顧忌,把女兒描述成了怪物。
杜雁蘭的聲音從手機裏流下來,像某種帶着腐蝕性的液體,彙成一股,緩緩地湧向唐宜柔,她正躺在梁世柏腿上,閉着眼,仿佛睡着了一樣,梁世柏輕柔地撫摸着她的臉,神情贊嘆,他朝放在桌上的手機看了一眼,又低下頭去看唐宜柔,她表情平靜,呼吸輕緩,正在經歷一場好眠。
直到杜雁蘭挂了電話,唐宜柔都沒有醒過來,梁世柏把她抱到床上,他躺在她身邊,把她抱在懷裏,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麽開心過,他不知不覺地也睡着了。
他們醒的時候屋子裏漆黑一片,天已經黑了,唐宜柔說他睡了四個小時,“你晚上不用睡覺了。”
她從梁世柏的懷抱裏掙脫出來,下床去開了燈。
屋子裏亮起來,梁世柏還躺在床上沒動,他擡手遮住眼睛,唐宜柔看了他一會兒,走過去拉他。
“起床了,我們去吃飯。”
梁世柏第一次不想起來,他睡得很舒服,身體像泡在水裏一樣自在,毫不費力。
他幹脆把唐宜柔拉下來一起躺着,“我們再睡一會兒。”他蹭着她的頭頂。
唐宜柔趴在他胸口,她感覺到他衣服上一點快被體溫渥幹的濕意。
梁世柏摸着她的頭發,閉着眼睛問她餓不餓。
唐宜柔說不餓。
梁世柏笑起來,她随便一句話都能讓他得到快樂。
他攬緊她,突然從床上坐起來,唐宜柔被他的動作弄得驚叫,本能地想掙開他。
梁世柏不放手,唐宜柔被他別成了半跪地姿勢,窩在他懷裏。
她掙了幾下,讓他放開。
梁世柏不肯,“放開你就跑了。”
唐宜柔哭笑不得道:“我不跑,我跑哪兒去。”
梁世柏松開她,她看見他臉上的笑意,神情一滞。
她已經無處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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