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從宜市到沙市縣城經歷了将近三個多小時的車程,算上候機以及其他零碎時間,到達蔣家所在的小區時,已經晚上八點多将近九點了。

蔣家所在的小區不在市區,而是在靠近沙市的縣城,十分偏僻。

黎懷康路上因為難受一直沒心思看車外的風景,所以當他下車見到低矮的房屋以及連一張像樣的大門都沒有的小區時,沖擊力十分大。

他從來沒有到過如此貧窮的地方,一片連水泥都沒抹勻的空地連着着幾條髒亂狹窄的道路,道路旁邊的路燈沒有幾盞亮的,最可怕的是那些擠在一起的房子,小而窄的窗戶一個挨一個,仿佛每個人都擠在瓶子裏,唯一的出口便是那扇充當瓶口的窗戶。

秘書見到黎懷康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麽,只當做沒看見道:“康少爺,最前面那個門進去,二樓就是您家了。”

秘書的話讓黎懷康回了神,他反過頭,赤紅着眼睛對秘書一字一句道:“誰說的那是我家?我家是慶市黎家!”

秘書不置可否,攤開一只手示意黎懷康先走。

黎懷康半天沒有擡腿,直到身旁的助理小心翼翼的提醒後,他才瞪他一眼向前走去。

黑峻峻的樓梯口在有人踏入的瞬間亮了起來,讓來人可以看清楚樓道的情形。

入眼便是牆壁上貼得密密麻麻的廣告,樓梯懸空的三角斜面下停放着幾架破舊的自行車,沿着髒得發黑的金屬材質樓梯扶手向上看去,可以看到狹小陰暗的樓梯間,宛若張牙舞爪的怪獸,走上去便會被吞之入腹。

黎懷康抿着嘴,無論如何也不願意走進去。

秘書抱胸站在一旁并不催促,助理小心的看了一眼秘書,提醒黎懷康道:“康少爺,從這裏上去,二樓便是蔣家。”

大概因為助理說的是蔣家而非黎懷康家,讓他心裏的抵觸弱了些許,黎懷康告訴自己,他姓黎,這裏只是蔣家,并不是他的家,他只是來這裏一趟,馬上就會離開。

做好心理建設之後,黎懷康終于擡腿上樓。

站在一樓通往二樓的最後一層階梯上,黎懷康遲疑的看着兩張相對而立的鐵門,心裏的排斥感像是要從喉間湧出,剛剛暈車反胃的眩暈感再次襲來,讓他只想迅速逃離這裏。

助理見黎懷康站着不動,以為是因為他不知道哪邊才是他家,于是上前一步提示道:“康少爺,左邊這扇門就是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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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懷康猛然擡頭,因為病态而青白的臉上一雙不大的眼睛赤紅無比,在昏暗暈黃的燈光下顯得格外可怖,他定定的看着助理,聲音似虛似沉:“這裏不是我家。”

助理被他宛若已經失去理智的視線看得一個哆嗦,下意識往秘書身邊挪去。

秘書也覺得此時的黎懷康有些不正常,不過他并不在意,也懶得再說些什麽打擊一個還沒成年的孩子,只是道:“你也想盡快離開就敲門,速戰速決。”

黎懷康冷冷看了一眼秘書,到底還是聽進去了他的話,敲響了左邊的鐵門,然而門內許久都沒有動靜。

蔣家此時正是一團糟,王桂花的卧室裏一片鬼哭狼嚎。

王桂花手裏拿着以前專門用來打黎懷澄的藤條,一下下的抽在蔣寶身上,一邊打一邊罵道:“我讓你打人!你個逼崽子膽子越來越大了,你知不知道你打傷的是誰!你有沒有長眼睛,副校長的侄子你也敢打!”

蔣寶才三年級,昨天卻打傷了一個四年級的學生,雖然王桂花已經習慣為兒子處理這種事情而且每次都能穩操勝券的撒潑罵街混過去,但那些人都是普通人家,蔣寶這次打傷的卻是他們學校副校長的侄子,如果這件事處理不好,蔣寶就只能被退學了。

“我就要打他!”蔣寶可不像黎懷澄一般會等着挨打,他一邊躲一邊随手拿着什麽就像王桂花丢過去,一邊丢一邊叫道:“你要是敢打我,我就去告訴爸爸,讓他回來打死你!”

王桂花聞言怒火更甚,躲過蔣寶扔過來的書,本來只是想吓吓他而已,現在卻動了真格,她一藤條抽到蔣寶身上,叫道:“你去告訴你爸啊!有本事你讓他從牢裏出來打死我,打死我再進去!”

蔣寶被狠狠抽了一下,疼得一個激靈,到底年紀還小,也覺得委屈起來,他眼睛一紅,哭道:“我恨你,你憑什麽打我!你根本就不愛我了,因為他說我是殺人犯的兒子還說你應該打死才解氣說我們家的壞話,我才打他的,你為什麽要打我,嗚哇哇哇……你憑什麽打我!”

王桂花聞言一愣,看到蔣寶哭紅的眼睛和被打紅的手臂,想到蔣遠被送走後越來越難過的家裏以及外人的指指點點,王桂花眼睛一紅,淚都流了出來。

她将手裏的藤條一丢,心疼的抱住蔣寶,悲從中來:“我們家怎麽這麽倒黴啊……我當初就該打死蔣遠那個小雜種的,現在他害的我兒子受了這麽多苦啊……”

蔣寶被王桂花抱在懷裏,聽王桂花這麽說也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抹眼淚道:“媽媽,我長大會殺了蔣遠給你們報仇的!是他害爸爸坐牢害媽媽難過,還害的老師同學都不喜歡我,媽媽,等我長大以後,我就幫你和爸爸報仇!”

王桂花聽着十分解氣,覺得兒子非常孝順,至于殺人這種話她覺得只不過是小孩子不懂事亂說罷了,她抱緊蔣寶道:“寶寶……媽媽再也不打你了,媽媽錯了……”

蔣寶懂事的搖頭,抱住王桂花哭道:“我不怪媽媽……”

就在兩人抱頭痛哭時,客廳傳來了敲門聲。

王桂花下意識的一抖,自從蔣遠的事情曝光之後,有很多人來他們家裏鬧事,說什麽替天行道,其實就是欺負他們孤兒寡母,最厲害的一次就是前幾天,幾個年輕人過來把客廳的東西都砸了,還好沒有傷到她和蔣寶,但是也導致王桂花現在聽到敲門聲就膽戰心驚。

“媽媽……”蔣寶抹了把臉上的眼淚,探頭看向緊閉的房門,問道:“是不是有人來了?”

王桂花抱緊蔣寶,搖頭道:“沒有沒有,我們就當做沒有聽到。”

蔣寶想起之前闖進他們家鬧事的大人,也白了臉,連連點頭。

然而門外的人卻并不放棄,堅持不懈的敲着門。

王桂花母子随着敲門的聲音抱在一起發着抖,生怕有人破門而入。

“咚咚咚——”

富有節奏的敲門聲讓房間內的人神經更加緊繃,蔣寶越來越害怕,沒忍住再次哭出了聲。

“哇啊啊啊媽媽我害怕……”

王桂花一把捂住蔣寶的嘴,抱緊他,壓着聲音道:“不怕不怕,他們馬上就走了啊。”

蔣寶點點頭,安靜下來。

門外的黎懷康見怎麽敲門都敲不開,心裏帶着僥幸,轉頭問助理:“是不是沒人在家。”

秘書回答了他的問題,說:“我們的人确認過了,王桂花在家。”

聽到秘書冷淡的聲音,黎懷康握緊了拳頭,然而想到今天之後的事情還要靠他處理,只能将火氣轉向那張已經生鏽的鐵門。

他猛地一腳踹向鐵門,鐵門發出“哐——”的一聲,聲音大得上下樓道都有了回聲。

——然而還是沒有人開門。

黎懷康知道秘書的情報不會錯,裏面确實有人,可是明明有人為什麽不開門?

難道是不想見到他所以才故意不開門?

想到這個可能後黎懷康火上眉梢,就憑蔣家這些人也敢不見他?就算是嫌棄,也只有他黎懷康嫌棄蔣家,絕對沒有蔣家嫌棄他的說法!

“哐哐哐——”

又在門上踹了重重的三腳,黎懷康尤不解氣,還想再踹時,王桂花對面的門打開了。

對面的人只打開了裏面的防盜門,此時正隔着鐵門看着他們,聽到這麽大的動靜似乎也并不生氣,只是疑惑道:“你們是誰?也是來找蔣家麻煩的?”

黎懷康收住腳,轉身看到門內的年輕男人,冷冷道:“我們是從慶市來的,來找蔣家人有事。”

年輕男人聞言有些驚訝,說:“我還以為找王桂花麻煩的都是周邊城市的熱血青年呢,沒想到還有你們這種千裏迢迢找麻煩的,牛啊,不過我還是要告訴你們一句,除非你們把門砸爛,不然她不會出來的。”

秘書聞言似乎很好奇,臉上帶着溫和的笑意,問:“能問問為什麽嗎?”

年輕男人一笑,說:“被鬧怕了呗,就因為他們虐待蔣遠的事情,想找他們家麻煩的人排着隊呢,男女老少什麽人都有,他們當然不敢随便開門,而且我還聽說蔣遠是慶市那邊富豪家的兒子,人家不止有錢還有權,許多想巴結他們家的人也攥着勁兒找蔣家麻煩呢,這不,前幾天蔣愛國的案子下來了,聽說是按照故意殺人未遂判的,三十年!蔣愛國都四十了,相當于一輩子都待在牢裏了,這裏孤兒寡母的,管他是不是真正為蔣遠出頭,有些人心情不好了也來這裏撒火呢。”

黎懷康聞言又驚又怒,盡管他不承認蔣家人是他的家人,但是這件事是因為黎懷澄而起,而且蔣家人就算不被他承認也已經被人和他看做了一體,現在蔣家人被這樣欺負,若是被慶市那些人知道了,落的不是他的面子嗎?

“他們竟然這樣對蔣家人?”黎懷康一臉怒意,問道:“難道沒有人管嗎?你們這裏的警察都是吃屎的嗎?”

聽蔣懷康這麽說,年輕人一陣怔愣,幾秒後才反應過來蔣懷康幾人或許并不是找麻煩的,疑惑道:“你們不是來找麻煩的?那你們是誰?”

“你管我們是誰。”黎懷康道,“你告訴以後來找麻煩的那些人,讓他們小心點,再敢來騷擾蔣家人,黎家不會放過他們的!”

年輕人聞言更加疑惑,轉頭看向看起來比較好說話的秘書,道:“你們到底是誰啊?”

秘書笑了笑,說:“我們是來蔣家辦點事的。”

已經被勾起好奇心的年輕人卻并不滿足于秘書敷衍的解釋,他仔細看了看黎懷康,眼尖的發現他衣服上某著名奢侈品牌的商标,視線在他有些熟悉的長相上停留許久,腦子靈光一閃,試探性的問道:“你不會就是王桂花掉包換到蔣遠家去享福的那個親兒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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