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在修真界奏曲
第6章 在修真界奏曲
“你這家夥又怕冷又怕寂寞,死後竟被葬在了這裏。”
遙立許久,長生終于說出了第一句話。
時無常也是幼年就被遺棄,所以并沒有什麽所謂的祖墳,女店主許是覺得此處風景不錯,便在這裏葬了他。
“你死了,我其實還挺難過的。”長生說這話時并未看向時無常孤孤單單的墓碑,而是注視着那滿山的皚皚白雪,漫無邊際的雪色似乎使得空氣都染上了些許薄涼的味道。
“我以為我不會難過的,畢竟這也不是我第一次經歷生離死別了。結果我發現這種事經歷再多次也沒用,該難過的時候終歸還是會難過的。”
長生說着說着話也漸漸多了起來。他面色一直都淡淡的,說話的語調也透着冷靜自持的意味,但從他說話的內容來看,他心裏其實并沒有面上那麽平靜。
“你說你這輩子就想找個不嫌你醜的人成親。那女店主的确不嫌你醜,但她的性子也太潑辣了些,整個就一副要沖上去和放火之人拼命的架勢。”
“不過現在她鐵定顧不上縱火者了,經過我今天作死的行徑後,她大概更恨的是我。我唱了這麽多年歌,第一次知道自己還有演戲的天賦。怎麽?你不會怪我沒讓她早點下來陪你吧?”
“啧……我到底在說些什麽玩意兒?簡直矯情得牙酸。”
将絕不欲偷聽別人的悼亡之語,他準備下去和長生見上一面就直接離去,這樣也算是了結了對方那句“我想要你”的狂言。然而就在他想要從黑龍背上起身時,長生卻突然提到了他。
只聽長生對着墓碑說道︰“其實在來的路上,我一直在想你為什麽會死。想到最後發現或許是你名字取得不好。”
“時無常,世事無常,這不是和你崇拜的那将絕一樣,聽上去就是早亡的命嗎?你若是如我一般喚作長生,說不定便長命百歲了。”
這一聽便是玩笑之語,可那嘲弄中偏偏暗含痛意。就是那一絲只能将一切歸結于命運的痛意,讓将絕打消了即刻現身的念頭。
罷了,先不打擾這小子的悼亡了。他并不缺時間,等這一切結束之後,他再現身也不遲。
“時無常,你不是膽小嗎?我若是在你墳前把當日那首曲子唱完,你是否會被吓得活了過來?”
“時無常,你不是好奇嗎?我若是在你墳前将這副面具摘下,你是否會被驚得活了過來?”
“時無常,你不是要花嗎?我若是在你墳前送上漫天花雨,你又是否會被樂得活了過來?”
這一句句的反問擺明了是自欺欺人,将絕卻難得沒有露出厭煩的表情,因為他自己也曾做過這種自欺欺人的事情。
即使他已是仙帝,面對死亡時,終歸也是一樣的無能為力。
将絕若有所思地看着長生,他突然對長生有了點興趣。他沒想到當日天不怕地不怕的家夥,也會有這樣的時候。
他甚至有些好奇了,他好奇的是……長生那面具之下,究竟是何模樣?
“還記得我欠你的那些靈幣嗎?我用它們買了這一小壇酒。可惜今日這酒你喝不了,我只好将它化作曲子送予你。”
長生瞥了一眼滿是白雪的地面,閉了閉眼後便将盒中之琴置于膝間,随後他右手用力猛地将酒壇倒轉,那奔騰的酒液竟悉數流淌在了琴弦之上!
就在這時,長生臉上的面具應聲而落,他的面容猝不及防地撞進了将絕眼中,惹得男人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時無常,我再說一遍,此曲名《長生》。”我多麽希望我唱完後,你便能長生不死。
悠悠遠遠的琴聲頓時徘徊在雪山之巅,這次的琴聲比之昨日仿佛多了幾分更沉重的東西。随着《繁音訣》的運轉,低沉柔和的簫聲也緩緩滲入曲中,那流動的酒水順着琴弦的撥動慢慢浸透到時無常的墓碑之下,連空氣中都彌漫着綿延的酒香。
将絕的心思早已不在曲子上了,他沉默地盯着長生的面容,突然想起了這小子當初說自己太醜的話語。如果這算是醜,三千世界還剩下幾個好看的?
将絕仔仔細細地打量着長生那張臉,一時間眉頭皺得更緊了。長生那冰冷的容顏似乎纏繞着雪山山頂所有的蒼白脆弱,以至于連他都起了将其攬入懷中的沖動。
只是這般也就罷了,偏偏他面色冷淡不見半分柔和,擡手撫琴之時氣度萬分從容。這小子明明還沒開始唱,竟給人一種天地之間無人能比他唱得更好的錯覺。
将絕發現自己之前似乎看走了眼。
遠處飄起的白雪模糊了将絕過于淩厲的眉眼,也模糊了他此刻略顯危險的表情。男人看了半響後便移開了視線,他身軀後仰,就這麽順勢躺倒在龍背上,同時還閉上了那迫人的眼。美人他見多了,長生倒也不至于讓他一見鐘情。
“白日飛雪,聽琴瑟嗚咽……”
“念長生天階,孰人能越……”
将絕本已做好了靜心聽曲的打算,然而剛閉上眼就感覺到有什麽柔軟的東西落在了他的臉上,細細嗅去後還有暗香缭繞。他不禁睜開了眼,而映入眼中的景象卻猛地扼住了他的心髒。
你能想象單薄的冬日突然下起了漫天花雨的情景嗎?那純白的荼蘼混着火紅的玫瑰花瓣,世間的豔麗似乎一朝彙聚于此,靡麗悲情到令人心驚。
将絕不受控制地瞥向了撫琴而唱的長生,恰好一片玫瑰花瓣輕輕劃過了那人的薄唇,飄轉之間竟透着幾絲蠱惑人心的美感。
原來長生之前那句“在你墳前送上漫天花雨”并非是玩笑。将絕從空間戒指裏摸出了一壇酒,仰頭便灌了幾口。此人此景足以驚世,可惜這裏只有他這麽一個不解風情之人。
“黑夜染血,覺冬風凜冽……”
“登九宵帝闕,我命将絕……”
長生唱到這裏後眉目漸漸舒展了開來,這随性而作的曲子漸漸被他唱出了一種獨特的韻味。只見他垂眸撩撥着琴弦,似乎仍在思量醞釀着什麽。
“想那紅顏妖冶,百年後轉身忘卻。”
“想那仙人渡劫,千年後歸于何穴?”
将絕聞此歌聲又仰頭灌了口酒,漆黑的眼底不禁浮現出幾分嘲弄之色。就如此子歌中所言,修真一修便是千百年,修到最後誰還知道自己是為何修煉?說到底紅顏易老、仙路難行,能想明白這一點的人不在少數,他們卻還是義無反顧地踏上了這條不歸之途。
世間誰人例外?誰人又肯例外?縱使是他自己曾經不也追求着無上的力量嗎?如今此子究竟想借着這歌表達什麽?
“莫若歸野,執盞戲明月!”
仿佛在回應他的疑惑一般,長生此句一唱出,還在走神的将絕瞳孔驟然緊縮,甚至連心髒都反射性地抽動了一下。
“執盞戲明月”?這倒有點有意思了。
将絕終于忍不住低低地笑出聲來。別人都是對酒當歌,亦或是以酒邀月,這小子卻要舉着一杯清茶去戲弄頭頂的明月?他明明才剛剛踏上修真路,腦子裏卻只想着“歸野”二字,世間竟真有這樣毫無執念之人。
将絕注視着長生俊美的面容,竟不自覺地想象起對方歸隐後執盞戲明月的潇灑恣儀。他突然覺得昔日的自己有些可笑,活了這麽久竟還不如一個築基境的小子看得開。
長生之前的那些做派也并不是出于大膽,也不是出于狂妄,他或許只是無欲無求罷了。
因為他無欲無求,所以他不在乎将絕帝闕是何許人也;因為他無欲無求,所以他更不在乎女子的謾罵怨恨。長生根本不願意在修真一道上追名逐利,即使他有着俊美無雙的面容,即使他有着這樣攝人心魄的天賦。
将絕想到此處,一時間竟有些意興闌珊,然而就在這時長生瞬間斂去了所有笑容,原本悠閑舒緩的曲調也驟然變得郁氣缭繞。
“白日飛雪,聽琴瑟嗚咽……”
“念長生天階,孰人能越……”
“黑夜染血,覺冬風凜冽……”
“登九宵帝闕,我命将絕……”
還是一模一樣的詞,但這次詞中卻仿佛被人揉進了無盡悲怆,像是在借此昭示着隐藏在修真背後的殘忍與無奈。而那零零落落的簫聲終于蓋過了琴聲,戰場上的綿延號角聲也在長生擡眼之時緩緩溢出。
“想那繁花未謝,擡首間火光烈烈。”
“想那知己長歇,又能憑誰訴離別?”
“奏遍曲樂,唯此恨……難滅!”
“ ——”長生唱完此句後,七根琴弦竟應聲而斷,流淌在琴弦上的酒液頓時飛濺而出,悉數落在了時無常的墓前。然而琴弦雖已斷,曲聲猶未消。長生還在運轉着靈力,天地間唯獨剩下那幾近嗚咽的曲調。
“待到來年……”
此刻長生低下頭掩去了面上所有的表情,将絕只能瞥見對方慢慢上挑的薄唇。而下一秒長生輕輕地唱出了最後一句詞,這一句宛若驚雷乍響,使得将絕都失手捏碎了酒壇。
只聽長生唱道︰“待到來年,我必踏遍三千界……”
“鬧一個天、崩、地、裂!”
作者有話要說︰
歌詞自寫,各位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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