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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虎将軍在天宮金銮殿上朝。

座下各路精怪仙魔成列,侍從掌扇,彩鳳繞朱門,攢玉連金釘,珊瑚玉樹栽得綽約,插在瑪瑙堆砌的壤縫裏,泛了金光。

小龍王成了傀儡,安置到帝座之上,白虎監兵神君執劍立于另側攝政,以一珠簾朦胧帳,掩了小龍王的臉。

初入殿內之時,衆人交頭接耳,議論紛紛,只道是白虎将軍不願讓他人望了小龍王的面容去。

這千寵加身,好戲有得看頭。

容千戟端坐于久違的帝座之上,在看不見的玉白長衫之下,手腳被縛,獨一對削得只剩半截的龍角透了天光,淺淡非常。

他的眼神平靜無波,似是不知殿內衆人都在思忖什麽一般,目光全落在重斷的背影上。

小時候他常溜來天宮帝座打盹兒,被父皇發現便是一陣挨罵,小龍太子哪兒受得了這數落,眼淚往下掉,天邊降雨,一地的甜丹,身邊兒有侍從打着扇彎腰撿拾。

那年的重斷,不知從何處馭雲千裏,趕回來哄他。

父皇派人來捉小太子回殿受罰,重斷也是這般擋在他身前,留一寬闊的背。

前些夜裏,月色瑤臺,風來千裏,殿外牆根有小妖撚了天宮的落霜攤在掌心,暗道好似那小龍王頸項的白。

白虎又來過幾次,來回踱步,厲齒将龍床雕柱咬了幾處窟窿,仍是一副不通人識的模樣。

它有時額間帶傷,有時皮毛上有焦口,容千戟再拿不出力氣去撕腿上的龍鱗,只得抱了陶罐為他碾磨草藥。

一磨就是一夜,燈火通明,映得屋內屋外,星河不滅。

偌大的天宮,正因有小龍王神力庇護,暗設了結界,無一人見過白虎将軍的原身。

一只不通靈識,徒有兇猛的虎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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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殿外雪晴雲淡,每每還不待到重斷醒來,容千戟便提前起身,将門翕開一絲縫隙,朝外看今日門口是否放了赤金雲洗盆、皂角,以及換洗的衣物。

朱門外守着的小蝦精聽聞身後有了動靜,一回首見了小龍王那張冰封似的面容,吓得回話聲兒都帶顫:“殿,殿下,她們說禦苑遍地開了并蒂的雪蓮,便結伴,結伴着去了……”

這天界的侍從,待他也愈發怠慢了。

“無礙。”容千戟道,“你也去看雪蓮罷。”

他動作利索地端起地上放得快結冰的赤金雲洗盆,暗惱自己驽骀,轉身回了屋。

按仙齡來算,容千戟已成年了幾日,可生辰是哪一日過的,他不記得了。

每逢寒冬的尾,窗绡邊淩澌暗湧得厲害,他性寒,總是怕冷,索性開了衣櫥,取一層絨圈兒鶴氅往肩頭披上。

龍床之上,重斷睜眼醒來,方才坐起身,簾帳頂上又是那熟悉的紅錦團龍紋錦繡。

又是容千戟的寝宮。

接連着數日晨起莫名其妙出現在這裏,重斷已搞不明白處境,連續在這處醒來,渾身神力警惕性大大降低,影響着他的判斷。

他環視一圈周遭環境,見那窗上冰淩結條,皺了眉。

這些銳物,小龍王若是想取他性命,頸項間那幾兩肉又何抵擋得了。

容千戟盛了溫水入屋,未往床上看去,手中錦帕擰得濕潤。

他拎起長袍的一角,滾邊紅麂絨線刺在衣擺,向上攥了些衣料,露一截兒拴了金鎖腳鐐的腳踝。

白淨,卻又不顯得纖弱。

目光不自覺地停頓半秒,重斷自己察覺不到,只是掀開被褥起身,定定地朝容千戟望去。

他眼看着容千戟轉過身來,喚他一聲:“重斷。”

小龍王遮掩得當,那雙澄澈的眼裏無悲無喜,亦無愛恨,看得重斷一時間竟未計較他直呼本名,如今成王敗寇,尊卑難講。

重斷忽然覺得無力。

這三界紛亂,縱橫圍陷,到底迷局掌控在何人股掌之間,他總認為自己已執掌萬物,可如今見了小龍王,又隐覺有何種物事從指尖溜了塵世之外去,他捉不住。

重斷征伐多年,仇情已漫過他的胸腔,心底被放入了蒿裏山之惡的種子,等的便是待他看遍世間臉龐的那日,用一把心火,十惡不赦,将這天下燒個幹淨。

“重靖!”

手裏的金盆猛地摔在地上,容千戟眼瞧着重斷逐漸目中帶血,待紅光充斥了整粒瞳仁,身後騰起黑霧,像無形魔障即将作了束縛……

容千戟近乎是半跪着去摟他,嘗試着喚回神識,言及:“重靖,重靖……”

他喚着重斷以前的名字,喉間像卡了刺,催動靈力,摟緊男人顫栗的肩,以已之身去庇護他。

當年在天宮相伴了三四百年,小龍王天真爛漫,全是得小白虎的保護,四處搗蛋嬉鬧,才被護了個周全。

如今重斷有難,于心于情,他都不忍見重斷痛苦半分。

即便容千戟不知他的遭遇,只當他是不願再提起。

約摸過了一炷香的時間,重斷才鎮靜下來,他低下頭,看懷中的小龍王鬓發濕亂,幾乎快要歇了氣。

體內黑氣慢散了去,他不受控制一般,收緊了雙臂,抱懷裏的人。

通身仙骨靈識的容千戟受不得魔障玷污,逐漸沒了意識,卻在被重斷摟住的那一瞬間,搭上重斷肩胛的指尖動了動。

被擁抱的感覺,陌生,又熟悉。

如今的情愛,與當年不同了。

容千戟永遠記得那一年天宮外的雪下得極大,玉蝶漫漫而至,腳上套了鑲金鈴的錦靴,一踏入那皚皚之中,便留下個印。

重斷執劍側身,跨坐于神駒背脊,身後紅巾獵獵,端得一副少年英雄模樣,看得容千戟笑着說:“雪與你最配。”

那日雪光之中的重斷眉目硬朗,一颔首,唇角彎彎:“不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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