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初澄高中的時候是那?種最沉默的女生。

十六中重視理科, 名師雲集,但文科班屈指可數,初澄即使?是文科第一名, 也很難幹過?理化班那?幫輕松考四百多分的怪才。

她心裏總是繃着一根弦,整個高中過?得膽戰心驚。她坐在教室的邊緣, 紮一條馬尾,露出大光明, 耳機裏面放着英語聽力或者名篇賞析,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學習。

但其實無論是學校還是家裏, 并沒有人給她壓力。只是她覺得自己太平凡了,想要走得更遠只能在成?績上脫穎而出。

沈知燃是和她截然相反的存在, 他總是生活得很精彩,無論好事兒壞事兒,總能有他的份兒, 前腳剛被人吹捧成?校草,下?一秒也能站在國旗下?念檢讨。

他好像總是無法無天,讓初澄難以想象那?樣的生活到底有多好玩。

初澄記得很清楚, 是高三第一個月考後,班級平均分非常差,幾乎全校墊底。歷史老師是他們的班主?任,午休時發了很大的火,無差別攻擊了每一個同學, 連初澄都沒能躲過?去, 臨走時警告某些人下?午不要翹課去打球。

“某些人”是指少數男生,自然也包括沈知燃。

初澄因為一個暑假丢失了手感, 考得很不理想,心情也有些沉重。當?然, 她的心情好壞與老師無關,純粹是自己給的壓力,很多女生跟她一樣,很容易情緒內耗。教室裏死氣沉沉,她垂着頭做了幾道題,聽見後面“刺啦”一聲,椅子拖地?的聲音。

有人喊:“阿燃,幹嘛去?”

“打球。”

“考成?這樣又得挨批了,你還敢出去?”

“你們反省吧,我去找樂子了。”沈知燃嘹亮的聲音從?走廊上飄過?來,到初澄的耳朵裏時已?經散了。

她扭頭只看見他的半片衣角,幹淨的校服襯衫。下?午第一節 課就是歷史,上課鈴聲已?經響了,沈知燃抱着籃球,幾乎是踩着點進來的,嚣張得比老師還晚了一步。

初澄不由替他擔心起來,下?意識蹙了蹙眉,聽見班主?任撿了根粉筆 朝他的腦袋丢了過?去:“沈知燃你沒帶耳朵來上學是吧?這個鬼分數你還好意思出去?”

那?個時候的沈知燃還是短發,眉目稚嫩,陽光大男生笑了笑,總是沒心沒肺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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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老師瞪了他一眼,“還好意思跟我賣萌,長得好看也沒用,你給我站到教室外面去聽課。”

沈知燃沒有反駁地?就出去了,還挺聽話。

“幹嘛?我讓你出去遛彎呢?”老師被他氣得半死又沒轍,多少是對長得好看的男生有點寬容的,“把試卷拿上,墊在窗臺給我寫!”

“哦。”他的臉上并不見窘迫,甚至沒什麽?表情。

初澄的個頭在女生中是中等?,那?一周正好就坐在窗戶下?面,夏日微風吹着,輕微燥熱,少年身上有淡淡的汗味,夾雜着松木味道,落在她的鼻尖。

她從?來都是乖乖學生,沒有被罰站過?,自然覺得被扔出去很跌份兒,所以從?來都是自覺地?不做出格的事。

午後太陽曬着,又是歷史課,人總是昏昏欲睡的,初澄腦袋在課桌上點了點,戳到筆尖,刺痛得打了個激靈,一下?子清醒過?來。

“哈哈。”一道嘲笑聲落下?來,沈知燃盯着她的腦袋,待初澄看向他時只看見他的側臉,皮膚被曬得白?裏透紅,耳朵也紅了,突出的喉結輕輕滾着。

很奇怪,她一點兒都不覺得沈知燃站在窗外是丢人現眼,因為他吸引了很多人的注視,包括她自己,女生們偶爾會側頭看看這位出洋相的班草,就當?是一道風景線,用來提神醒腦。

沒過?多久擋在她眼前的一道黑影緩緩掉落下?來,初澄裝作無意地?瞧了一眼,班草已?經趴在窗臺上睡着了,下?巴上墊着手臂,擠壓着窄瘦的臉頰,眉目舒展,臉正對着她,睡得安然無恙。

到底是多大的心,罰站也能睡着,以至于班主?任見狀都不忍心叫醒他。

直到下?課鈴聲響起,男生擡頭活動了下?脖子,老師走過?去拍拍他的肩膀,“你小子睡眠質量不錯啊。”

“還好。”沈知燃不知有沒有聽出來諷刺,眉梢眼角都是頑劣笑意,“主?要是年輕。”

“……”

初澄也沒忍住笑了笑,聽見同桌和沈知燃隔着桌子聊天,很可惜,她的性格總是沒辦法和他坦然說話,也幾乎沒有對視。

她夾在中間尴尬,拿起桌上的純淨水擰開正準備喝,沈知燃卻把話頭轉向她,“我也要喝水。”

“啊?”初澄茫然地?看着他,“可我只有這一瓶。”

沈知燃跟她隔着一道牆站着,身體撐着窗臺,手一伸搶走她的水,仰頭喝了起來,又把剩下?的半瓶還給她,人跑走了聲音飄回來:“謝了!”

初澄想說這瓶水已?經被她喝過?幾口?了,他沒看出來嗎?她怔怔握着半瓶水,瓶身似乎還殘留着他的指腹溫度,難道還指望她繼續喝嗎?沉默半天,她把水丢進垃圾桶裏去。

同桌笑着吐槽:“沈知燃真是的,也太壞了。”

但也很讨人喜歡,不然怎麽?會是吐槽都是笑着的呢?

“是啊。”

她臉色靜默,看似不悅,可誰都不知道她真實心情如何。

對沈知燃的羨慕已?經達到巅峰,她的青春期擰巴、平庸,緊迫,謹小慎微,而他恣意熱烈,不可一世的驕傲和坦然,是她演技再好都僞裝不出來的。

現在,熱烈的少年終于來到她身邊了,即使?初澄很難相信沈知燃會真的落到自己手裏,但這是事實。

聽見他說很想念,那?樣的真摯,初澄幾乎是迅速心頭泛起酸澀,被那?無法承受的熱意燙到渾身一哆嗦。

她展開雙臂,也真心實意地?抱他,主?動在他下?巴上親親,又慢慢地?眨眨眼睛,“姐姐聽到了,也放在心上了。”

他的眼睛幽深熠亮,興沖沖地?看着她,似乎想得到什麽?不一樣的回應,但是看了半天初澄好像不理解他,于是只能作罷。

沈知燃的手臂拆線以後就能開車了,暑假剩下?的時間裏,每天都接送初澄上下?班。她沒有開口?提,他也沒有主?動承諾,可事情就這麽?做了。

他在和初澄交往的興頭上,比自己去學校還積極,路上順便?吐槽兩句她上的這個破班兒,早九晚六也太辛苦了,穿着職業裝和束縛在囚服裏有什麽?區別?

沒有區別,就像她進寫字樓和坐牢也沒區別。

“暑假工有什麽?好打的?沒勁,”他玩世不恭的表情問?她:“你很缺錢嗎?多少我給你,別上了吧。”

“我覺得有勁。”初澄不喜歡被否定,也不喜歡大少爺居高臨下?地?指點江山,“足夠自律才能獲得自由,你不知道嗎?”

他皺皺眉。

初澄覺得這種話跟他說并沒有意義,面無表情地?推門?下?車,“我去上班了,你去做有意思的事吧。”

沈知燃看了她一眼,似在思考她的話,眉宇始終沒有展開。

晚上下?班已?經七點多了,華燈初上,初澄肩膀上挂着帆布袋子走出旋轉門?,迎面而來的是黏糊糊的熱空氣,像是一腳走進了蒸籠裏。

這一個月來,每當?這個時候沈知燃總是會發消息過?來,會報告自己在哪裏等?她,或者還有多長時間到。

可是今天他沒有發消息。

初澄理所當?然地?認為他沒有來,因為他們拌嘴了,雖然有點失落但她也不覺得奇怪。分歧是遲早的事,兩個人本來就有很大的不同。

她從?包裏取了張濕紙巾,擦了擦手心的熱汗,朝着地?鐵站走去。

走到一半剛看見亮光,有人在後頭拽她的馬尾,還頑劣地?扯了扯,沈知燃酷酷的一張臉,“耳朵落在工位了,喊你半天沒聽見?”

初澄沒料到會在這跟他碰面,“你有事嗎?”

“你有事嗎?”他也眨眨眼睛。

“沒事。”初澄鼓着臉頰,嘴唇隐忍。

沈知燃的确和初澄的性格不一樣,甚至南轅北轍,可他又不是直腸子,不可能聽出不來她中午的陰陽怪氣,還有現在的淡漠。其實他也不喜歡她總是收着自己,喜怒不形于色,女人的心思很難猜。

“我今天乘地?鐵要去商場買東西?,你先回去吧。”

“買什麽??”他又俯身低頭,兩只大手揉揉她的耳朵,扯她的頭發又捏她的下?巴,總是喜歡折騰她,跟玩洋娃娃似的。

初澄對他來說是一個新?奇的體驗,無法想象的美好,女孩的長發順滑柔亮,還帶着淡淡的青橘香味,他用發梢戳戳她的臉蛋搞怪,“我跟你一起去。”

初澄沒理他,扯回自己的頭發。

沈知燃厚着臉皮哄她,卻狠狠在她雷點上蹦迪,“別生氣好不好,小心變醜,長法令紋,魚尾紋,印第安紋……”

“你才長皺紋呢。”初澄瞪他。

“我長這麽?帥,有皺紋也是帥的。”他語氣悠閑,美滋滋的,“老了肯定也是個帥老頭,公園裏的老太太排着隊泡我。”

初澄心中堵着氣,狠狠推他一把,“那?你讓別人去泡吧,看你不值錢的樣子。”

沈知燃勾着她肩膀把她壓回自己懷裏,“我偏不給別人泡,急死她們,洗幹淨留給你不行麽??”

“沈知燃你有沒有正形?”她又氣又想笑。

“是我說錯話,”他語氣認真地?認錯,尖下?巴摩挲着她的發心,“我第一次談戀愛,你要原諒我沒經驗。”

初澄也不知道他說的真假,可能是第一次正經談戀愛,可不見得沒跟女生好過?。

她沒繼續僵持着,見好就收。

沈知燃把車送去保養了,跟她一起乘地?鐵,他不适應晚高峰,鞋子差點被擠掉,一路上緊張地?拽着初澄的手,把她圈在一個小角落裏,又低聲問?她:“上班累不累?”

“還好吧。”初澄說:“對你來說,應該比上課有點意思。”因為他上課的時候總趴在桌上睡覺。

“切。”他被氣笑了,“我還以為能有多大成?就感。”

初澄不太理解,難道大家都不上班跟他一起當?富二代嗎?不是所有人都有資本,大部分都是普通的上班族,靠出賣時間賺一點“窩囊費”來維持生活。

他咧嘴冷笑,又開始沒正形,“肯定沒有上我有意思。”

初澄吃驚地?瞪大眼睛,說他胖還喘上了,真是無法無天。她機警地?扭頭看向旁邊的乘客,幸虧沒人聽見,大家都是一臉疲态,低頭看自己的手機。

“沈知燃!”

“快開學了,你不想跟我一起玩嗎?”他眼瞳盯着她,嚣張頑劣的氣焰裏竟然看出一絲委屈,“只能每天在車上跟你待一會,白?天你要上班,晚上要和安琪玩,周末你還要學習,都不留時間給老子。”

“你別欺負我不懂。”他說得自己還真挺可憐,“人家談戀愛都開開心心,我混成?了車夫?幹脆不叫沈知燃了,叫駱駝祥子吧。”

初澄在這會破防,再也繃不住了,翹着嘴角笑起來,問?他:“你想跟我玩什麽??”

兩個人的關系沒有明确地?說什麽?時候開始的,但的确在談了,還停留在純情階段,少年少女的感情總是羞澀又莽撞。

但是這兩人稍稍有些奇怪,竟有點像偷|情,沈知燃很喜歡跟她親近,一般都是在車上,她下?車前他把人抱住,有時候細水長流地?溫柔啄吻,有時候急切地?亂啃一通,把她嘴唇咬腫了,唇膏也花了。

最後看她下?車前把嘴擦幹淨,再補一遍新?的唇膏,幹淨整齊地?離開。

好像她見不得人似的。

越是得不到的東西?越渴望,沈知燃多少有點求而不得的遺憾,他不是傻子,不是沒有為她考慮過?,剛和韓碩分手就和他在一起別人肯定會議論,所以他也配合偷偷談着,沒再說什麽?名分的事兒,但這蛇蠍美人也不能可着勁兒欺負他老實人吧?

他長得帥又有資本,難道她不想把他牽出去炫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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