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挂了電話之後,寧子歸轉過頭去,發現趙語薔一臉探究地盯着自己,嘴角還帶着神秘的微笑。寧子歸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怎麽忽然奸笑?”趙語薔笑了:“你才是怎麽忽然嬌羞?”寧子歸的臉一下就紅了:“什麽‘嬌羞’?你懂不懂中文?”趙語薔盯着寧子歸越來越紅的臉,說:“我很懂!”
趙語薔走近他,說:“剛剛你打電話的語氣很奇怪啊?而且還臉紅啊!一看就是‘紅鸾星動’,要跟男人跑。”寧子歸的心裏七上八下的,嘴裏倔強着:“你那麽得閑,不如多表現表現,你的試用期也快到了吧。”趙語薔說:“沒關系,我有關系。”寧子歸對這個明目張膽的關系戶無話可說。
趙語薔是一定能留下的。
寧子歸就不一定了。
“唉……”寧子歸像是慨嘆一樣,看着畫稿中的衣服。他已經能夠想象到安通尼的語氣:“我能想象一個女孩穿着這衣服搭地鐵的樣子。”寧子歸恨不得掀桌:“搭地鐵的女孩兒招誰惹誰了!天天被安通尼diss!”
所有安通尼不喜歡的女孩都是搭地鐵的。
安通尼不喜歡搭地鐵的女孩,也很正常,甚至他根本都不喜歡女孩兒。
寧子歸頭痛愈烈,最近的事情吵他得不可安生。就在此時,手機又振動了兩下,寧子歸看都不敢看——他害怕是傅丞給他發消息,同時,又害怕傅丞不給他發消息。在通過了傅丞的好友驗證之後,手機變成了潘多拉的盒子,膽小的寧子歸碰都不敢碰。
忽然,那香水味又飄來,寧子歸僵硬地挺直背脊,看着安通尼走來。安通尼瞄了一眼他的稿子,說:“你什麽時候才能停止為搭地鐵的姑娘設計衣服?”寧子歸心裏想了一句“果然”,只将板子蓋上,說:“我會改進的。”安通尼說:“行了!李瑪麗那邊缺人,你先去那兒幫兩天工吧。”寧子歸答應着:“是。”
李瑪麗,就是Mary Lee,中文名不詳。反正是個性格強勢的女性,工作能力也不錯,級別比安通尼低,但兩人好像沒什麽上下級的感覺,比較像朋友。安通尼和李瑪麗并排走着,進行着不鹹不淡的交談。寧子歸就安靜地跟在兩位前輩背後。
在闊落的走廊,陽光透過玻璃窗照在光潔的地板上。田小姐以及幾個高管簇擁着一位年過半百但身形依舊挺拔的男士前行,可想而知,那位就是大傅先生了。安通尼、李瑪麗素日張狂跋扈,看見這陣仗,也趕緊垂眉斂目,半彎着腰叫“大傅先生”。
大傅先生若有若無地點了點頭,目光不落在他們任何一個人身上。
田小姐似乎察覺到寧子歸的存在,微微有些驚訝,但也保持微笑,繼續保持和大傅先生看起來頗為公式化的交談。那田小姐和大傅先生說話,語氣不卑不亢,态度謙恭有禮,和一般的下屬無異。大傅先生也并不認真看她,像對待其他下屬一樣。
這群人很快就走過了。李瑪麗才似松一口氣一樣:“大傅先生才剛下飛機吧,今天就來視察了。”安通尼說:“大傅先生哪有閑下來的時候?全世界都是他的産業。”李瑪麗就說:“是啊,怎麽不見小傅先生?”安通尼說:“你來得晚,不知道,小傅先生也很有個性了,每次大傅先生來視察,他是從不‘迎駕’的,手頭上忙着什麽就繼續忙着什麽。不會專門抽空跑出去‘接駕’。”李瑪麗想着大傅先生膝下私生子遍布全球,這小傅先生還真夠淡定不争啊,便也只能笑着點頭:“那小傅先生真的很有個性了。”
傅丞是手裏忙着什麽,就繼續忙什麽,并不會因為父親的到來而停下。比如現在,內線電話打進來說大老板到了,傅丞說了句“知道了”,仍繼續翻閱着寧子歸的朋友圈。
大傅先生的駕臨,并無影響小螞蟻。寧子歸仍專心致志地伏在案上做事。李瑪麗找來他,也不是為了他的專業,純粹是拉個苦力,沒想到寧子歸倒真的覺得是個學習的機會,做事認真還有條理。李瑪麗也有些驚訝,給安通尼發信息反饋說:“這孩子倒是踏實得很。”安通尼回了一句:“踏實有P用!”安通尼回完閨蜜信息,補了個妝,就聽命去會議室參加大小傅先生主持的高層會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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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門的人看見寧子歸刻苦老實,也樂得把手上的活兒交給他,俨然是把他當成小助理使喚了。寧子歸一聲不吭的就承擔下來,以至于日落西山,各人倦鳥歸巢,他還在工作室裏辛勤勞作。李瑪麗臨走前,看着寧子歸還在工作,走過去問他:“你還沒做完?要不先回去吧。”寧子歸聽到李瑪麗說話,趕緊擡頭,頸椎随即發出咔咔聲。不過寧子歸也習以為常了,笑着說:“沒關系。”李瑪麗皺眉說:“我覺得你還是應該将精力花在該花的地方才好。”寧子歸的笑容瞬間有些僵硬了:“嗯……我最近也在很努力地準備……可是……感覺無論怎麽花力氣,都和之前那種Tony哥說的‘地鐵女孩’風差不多。”李瑪麗認真地看着他,然後說:“我曾經穿過你的設計。”寧子歸聽了這話,頗為欣喜。那李瑪麗卻加了一句:“當睡衣。”寧子歸快要揚起的笑容趕緊縮回去。李瑪麗比劃着:“那是件黑色的莫代爾連衣裙吧。嗯這麽大,上面有個玫瑰花團的圖案。”寧子歸點頭:“我記得。那件其實賣得挺好的。”李瑪麗笑着說:“當然,我能想象很多姑娘會買。事實上,我也是個搭地鐵的姑娘,哈哈哈。但是你想想……嗯,也就以你身邊的,搭地鐵的漂亮姑娘而言吧,你覺得她們會穿着這件衣服坐在高檔餐廳約會嗎?”
寧子歸一下想起很多事情來。
想起他每一次和傅丞約會之前的準備。很多人不理解,以為男生是不用打扮的,随便套件衣服就能出門。其實男生在衣着上的選擇比女生少很多,要裝扮得好更加困難,少了就邋遢,多了就娘炮。尤其對于基佬來說——在那個時候,寧子歸還要考慮到傅丞就可能習慣性地帶他去高消費場所,他總不能穿個拖鞋加見套頭衣就去了。
那個時候,還考慮什麽衣服有沒有口袋能放大屏手機?還考慮什麽膝蓋保暖?
寧子歸忽然靈感如泉湧。
于是他又加班了。
加班,對于寧子歸來說是常事。
因為他經常加班,大家都知道他是單身的。一看就知道沒有性生活。
趙語薔還說要給他介紹對象,寧子歸還斷然回絕了:“我是gay。”趙語薔說:“我知道啊。就是給你介紹個gay。”寧子歸有些驚訝,指着趙語薔的微信名說:“你不是‘宇宙最強の直男’嗎?”
寧子歸畫好圖,終于不得不拿起手機了。他的一切膽顫心驚,瞬間化為塵土,傅丞沒有給他發一條信息。他說不出自己心裏是什麽滋味。明明很害怕會收到傅丞的消息,現在卻很失望沒有收到來自他的消息。
他滿心落寞地打開了來自氾寶兒的一系列信息。
氾寶兒所說的話,也無非是要和他一起承擔賠付雨傘的費用。因為寧子歸沒回複,他就以為寧子歸生氣了,說不該那麽不注意,把傘弄壞了。後來又說要請他吃飯。
寧子歸嘆了一口氣,回複道:“對不起,今天很忙,一整天都沒看微信,不是故意不回複的。”
寧子歸離開了辦公樓,坐上了計程車,長時間工作的疲憊讓他癱在後座上動也不想動。想起氾寶兒說的賠雨傘的事,忽然明白過來,怎麽能讓傅丞主動聯系自己呢?明明是他弄壞了傅丞的傘,還要傅丞自己聯系他?說不定傅丞在等着他自己提呢。
那寧子歸拿起手機敲自己的腦袋,又翻到聯系人傅丞那兒。傅丞的頭像是白底的證件照,西裝革履的傅丞一臉嚴肅,雖然帥氣,但又有些滑稽。傅丞的微信名也是“傅丞”,可以說是很官方了。那寧子歸抱着手機,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進去了他的朋友圈,心裏又嘀咕:“他會不會把我屏蔽了?”
還好,還是能加載出圖片的。
寧子歸睜着渴求知識的大眼睛,一字不落地把傅丞寥寥無幾的、只顯示近半年的朋友圈看完,發現幾乎都是工作相關的,極少涉及他的私人生活。
“也不知他現在是不是單身……”寧子歸這麽想着的時候,又被自己吓了一跳,“我想這個做什麽?”
寧子歸擡起頭來,發現已經快到家了,才想到自己還沒聯系傅丞。他又敲了敲自己的腦袋,端起手機,虔誠地點開與傅丞的對話框,然後手指發麻,一點氣力都提不起來。
“呼……”寧子歸深呼吸一口氣,鼓足拼勁,輸入:“丞哥……”啊,不對,寧子歸趕緊改回來“傅丞”……嗯這樣會不會很沒禮貌啊,寧子歸又改了“傅總”,天啊不行,他還不知道我是他員工呢!
傅丞看着一時出現一時消失的“對方正在輸入…”,也是一陣糾結。
這時,田小姐從廚房走出來,手裏端着精心切好的果盤,說:“丞丞,吃點水果吧。”傅丞這才将手機收入口袋,站起來走向飯廳。田小姐又念叨:“你這個孩子,平時住酒店這樣也就算了,回到家裏也跟個貴賓一樣啊。要不要我給你弄個VIP卡?”傅丞一言不發地聽着。然而田小姐的話有滔滔不絕之勢。傅丞看着田小姐,覺得女人真可怕。平日田小姐在外高跟鞋不離腳,套着憋到斷氣的緊身黑裙,頭發永遠如卷動的波浪,嘴唇永遠似鮮豔的玫瑰。也難想象她在家裏是一頭長發用鯊魚夾夾在頭頂,穿着一點也不緊身的睡衣,踩着讓她真實身高暴露無遺的棉拖鞋,絮絮叨叨的唠叨着意義重複的話。倒是傅丞也長大了,懂事了,并不在黑臉冷眼以對,便拍了拍田小姐的肩膀,略帶微笑說:“你今天穿的那套裙子真好看。”田小姐一聽,就綻放笑容:“是嗎?別是騙我吧。”傅丞似是十分誠懇地說:“真的。”說着,他将球抛給大傅先生:“是吧,父親?”大傅先生眼皮也不擡:“不是。你姑姑穿那個太緊身,小肚子凸出來了。”田小姐一聽,就說:“诶我的老大哥你自己看看你自己……”傅丞頗為慶幸炮火轉移,便又悄悄掏出手機看,一看也是兩眼一抹黑,居然還是“對方正在輸入…”。
傅丞揉皺眉心:他這是在輸入小論文嗎?
寧子歸自然不是在寫小論文,但編輯這條信息并不比寫小論文輕松。寧子歸最後決定放棄了稱呼這個問題,一番糾結,終于在回到家之前,編好一條信息:“對不起。我今天很忙,一直沒有聯系您。謝謝你把傘借給我,但是我那麽粗心将傘弄壞了,真的很抱歉。我一定會賠的。真的很抱歉。”
傅丞看着這條措辭不怎麽樣的、毫無技術含量的信息,都不知道他為什麽能編輯那麽久。傅丞這個态度,好像渾然忘記誰是那個糾結半天最後發送“可以”二字的人。
寧子歸發完信息就把手機揣兜裏,下了的士,回到家中。寧媽媽也習慣了他加班了,并沒有說什麽,坐在客廳邊看電視邊問他吃了沒,寧子歸心虛地說吃了,然後回房間關上門下泡面。泡面還沒軟乎呢,寧子歸的手機就振了一下。那寧子歸一下心跳加快,以發麻的手捧起手機,看着屏幕上顯示的“傅丞:怎麽賠。”
傅丞這樣冷淡的口吻,反而讓寧子歸的心跳安靜下來。這還是傅丞的樣子嘛。寧子歸想着。他們當初還是朋友的時候,似乎也是這樣。寧子歸用手指輕輕撫摸着屏幕,心裏浮起不真切的暖意:如果能再和他做回朋友,是不是也很不錯?
寧子歸打開浏覽器,搜索了一下該牌子雨傘的價格,覺得還可以接受,然後忽然想到那是刻字的,應該是定制的,便搜了一下定制版的價格,然後心哇哇的涼。這萬惡的資本主義。
是誰想出來的,用那麽多鈔票擋雨?
寧子歸皺着一張臉,苦大仇深地回複:“那個傘頭能修嗎?”
傅丞回複:“不知道。找天一起去店裏問吧。”
寧子歸盯着“一起”兩個字,剛剛平靜的情緒又翻起波浪來。
還沒等寧子歸反應過來,傅丞又發:“這周六?”
寧子歸一下子非常慌亂:“不好意思啊,我這周末要加班。”
傅丞回:“整個周末都加班?你在什麽血汗工廠上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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