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傅丞這次回得比較慢,大概是30分鐘之後才回複:“今天的話,不能像平常一樣準時下班。”寧子歸似乎還是頭一回得到這樣的回複,他這才驚覺自己早被傅丞總是秒回的“可以”寵壞了!
他忽然覺得異常羞愧,他以前為什麽總将傅丞的“可以”當成理所當然的?甚至心裏有時還會不滿?
會不會自己才是那個不懂得體貼的另一半?
寧子歸沉入了不可救藥的自責之中,又慢慢的輸入:“那也沒關系啊。不用非要今天。”傅丞卻回答:“如果不是今天,就要等下個月了。”
下個月?
寧子歸的心一下子就空落落的,明明他們之間還有7年沒見了,好像也沒什麽大毛病,現在一看到要等下個月才能相見,寧子歸就滿心的難過。
他想,自己真是個貪得無厭的人。
可他真的不想下個月才能見到傅丞。因此他回複:“那你下班了告訴我吧!”傅丞答:“可以。”
傅丞确實正在忙碌之中,因此不假思索地就習慣性地打了“可以”兩個字,發出去就後悔了。他隐約覺得,寧子歸大概不是很喜歡這兩個字。
寧子歸本來是不喜歡的,現在倒是放下了。傅丞就是這麽一個人,不是嗎?他愛上傅丞的時候,傅丞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傅丞讓他牽挂的時候,從來就不是一個能說漂亮話的人。
寧子歸所不喜歡的,也不是傅丞的說話方式。他不喜歡的,是自己心中的那種不确定感吧。每次傅丞的無可無不可,都似乎在加深這種不确定感。
這種不确定感,其中很大一部分的根源,是在于寧子歸自己吧?
寧子歸不得不審視他不敢正視的這一切——當他在酒店房間裏想起那一晚的時候,他所不得不重新面對的一切。他渴望着傅丞,而且,傅丞其實也渴望他——至少在當時,在那一個晚上,傅丞是渴望他的。
傅丞大概是真的喜歡他的——起碼在那個時候。
傅丞說的每一個“可以”,每一次沉默的陪伴,都是屬于傅丞方式的溫柔。寧子歸卻用自卑将自己糾纏,曲解了愛人的善意。
那個時候,他們是兩情相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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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子歸卻将自己包裹在自怨自艾裏,将對方推開。這些年來,他可以貌似坦然的面對分離,恐怕只是因為他是如此自我催眠的:我不夠好,傅丞看不上我,我的離開是有尊嚴的。
現在,他恐怕無法接受這一番說辭了。
“怎麽了?”
怎麽了?
是趙語薔的聲音。
寧子歸茫然地擡起頭,眼圈都是紅的,然而他根本沒有自覺。趙語薔湊近了一些,端詳寧子歸的臉色:“你是哭了嗎?”“沒有啊!”寧子歸說這話的時候,發現自己的聲音竟然是哽咽的。
趙語薔也是一驚:“你剛剛不是還挺高興的嗎?怎麽這樣子啊?來大姨媽啊?”寧子歸噗嗤一笑:“神經病!”趙語薔問:“失戀啊?”寧子歸也不知該回答“是”還是“不是”,只是露出一個尴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趙語薔攬了攬他的肩頭,說:“唉,這種事嘛,很常見的。哥待會兒帶你去‘彎仔碼頭’喝兩杯,包你一醉解千愁!”
寧子歸狐疑盯着他:“你不是‘宇宙最強の直男’嗎?為什麽知道‘彎仔碼頭’?”趙語薔說:“你不也是齋男一枚嗎?居然也知道‘彎仔碼頭’,看來還是有點生活的嘛!”
事實上,寧子歸确實不得不承認自己是趙語薔口中的“齋男”。數年前,寧子歸剛畢業回國,日子依舊平淡無奇。薯仔問他可在國外吃到了什麽“好肉”,聽到否定的答案後,薯仔還笑他該不是要吃長齋。寧子歸也說不上來,只道:“只是沒有特別考慮過這個問題,一切随緣吧。”薯仔卻說:“如果你抱着要找個水平和你ex差不多的,那可得做吃長齋的準備了。”聽到“你的ex”這個表達,寧子歸也是不期然地心酸了一下:“我沒那麽大貪,之前是撿到了。我自己知道總不能随時都有天上掉餡餅的事兒。”薯仔聽見寧子歸再度自怨自艾,便又鼓勵了他一下,并帶了他去彎仔碼頭。
比起趙語薔這個自诩“宇宙最強の直男”的小妖精,薯仔倒更是個貨真價實的大直男,知道彎仔碼頭,還真的是出乎寧子歸意料。薯仔說自己朋友是彎仔碼頭的老板,所以帶他去喝兩杯,捧捧場。
彎仔碼頭,是本地知名的gay吧。寧子歸在那裏什麽人見不着?他又心底慶幸,從未在那兒見過傅丞。他又不知道,是傅丞跟他一樣吃長齋,還是說傅丞根本不需要來酒吧尋找豔遇。
大概是後者吧。
他有一陣子被巨大的空虛所吞沒,時不時會去彎仔碼頭那兒坐着,喝一杯,或者和人聊聊天解壓。那兒屬于清吧,并不紫醉金迷,而且他又認識老板,不會遇到什麽難堪的情況。他就在那兒喝完一杯,或者遇到某個比較斯文的搭讪者,冷漠地聊個幾句,最後獨自回家。
他的空虛并沒有排解多少。
反而覺得自己很可悲。經過的每一個人,有好的,有壞的,在他眼中,卻總比不上某個人。他又想起薯仔的告誡,叫他別将傅丞當标準,否則可能孤獨終老。他嘴上說自己沒那麽傻,實際上他就是。
他就是陷進去,爬不出來。
趙語薔仍絮絮地,盛意拳拳地邀請寧子歸下班後去彎仔碼頭喝兩杯。寧子歸算是想明白了,搖了搖頭:“不去了,沒意思。”
趙語薔見他又平靜下來了,便也不勸他。各人完成了自己的任務,便準點下班。安通尼進入工作間的時候,以為會空無一人,卻發現寧子歸仍在。安通尼感到不可思議:“你還有啥好忙的?還裝勤奮啊?”寧子歸趕緊趁安通尼走過來之前退出連連看,一臉認真地說:“沒……我只是覺得學習不能松懈。”安通尼不置可否:“你學習就回家去學,別在公司騙加班費。”寧子歸撓了撓頭:“啊,我不會填加班申請表的,我就想在公司待一會兒。”
寧子歸想到什麽似的,問:“剛剛好像聽到高管們都要去開會,是嗎?”安通尼嘆了口氣:“是啊。我是真的有事做!”言下之意,就是寧子歸沒事做還留在這兒,莫名其妙。寧子歸确實是沒什麽事做,只讪笑着。安通尼整理一下儀容,就拎着手提電腦坐電梯上樓去面聖了。
事實證明,就算是你的上司,也不一定很喜歡加班。當然,還是有些工作狂的。安通尼不在此列,他還是有自己的生活的。而傅丞麽,他原本也是一個不介意加班的人,并奉行“今天能做完的事不可拖到明天”以及“老板是沒有下班時間的”之準則。即使是周五夜晚給傅總發工作郵件,傅總都會回得很快,以至于某些下屬猜測:“咱們總裁是不是沒有性生活?”
當然,現在的情況是,傅總沒有性生活,你們也別想有。
一堆人擠在辦公室讨論新項目的問題,這是個投資巨大的項目,沒有一個人敢掉以輕心。傅丞坐在桌子邊上,聽着衆人亂七八糟的讨論,也是莫名煩躁。大家狀似熱烈地讨論,實際上卻沒什麽成果。傅丞用筆敲了敲桌面,發出篤篤聲,會議室一下子就安靜下來了,看着傅丞緊繃的面色,大家似齊齊被剪了舌頭一樣,一語不發。
“算了。”傅丞說,“這樣也沒什麽成果,大家回去過個周末吧。回來再定。”
這樣令人解脫的宣布,本應讓人歡喜。可大家還沒來得及歡喜,第一反應都是驚愕。傅總今天是怎麽了?傅總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還是安通尼最先反應過來:“辛苦了傅總,辛苦了大家,那我們下周一見了。”語氣雖平緩穩重,心裏卻很歡喜輕松。大家也立即紛紛起立說“辛苦了”“再見”,然後趕緊逃難,像是怕傅丞反悔要他們回來加班一樣。
傅丞才不會這麽做。
他可是約了寧子歸吃火鍋的。
寧子歸一個人坐在空曠的工作間裏,心中油然而生一種悵惘。如趙語薔所說,他今天真的情緒大起大落,又哭又笑的。他就靠在落地窗邊的沙發上,因此能夠很容易地看到窗外又飄起了雨,路上的行人有打傘的,也有不打傘的。無論路人是否打傘,雨還是那樣似是無情地沖刷着整個灰色的城市。今天白天Presentation的成功所帶的喜悅已經被沖淡,而對于傅丞的一切的傷感,又顯得似無邊飄雨一樣,絲絲的,細細的,瞬間就消失。他茫茫然地靠在沙發上,無所事事地發着呆。
他的手機振動了。
屏幕亮起來,像是黑夜裏突然閃爍的星。
寧子歸下意識地拿起手機,看到傅丞的消息:“我下班了。”寧子歸的思緒原是幽靈一樣的飄着,現在忽然有了血肉似的,豐盈起來了。又看見傅丞問:“我們在哪兒等”。寧子歸想說我去找你吧,但對于造訪大樓頂層還是心有戚戚焉,便改說:“公司樓下等吧。”傅丞說:“我馬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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