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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幾天,孟蘭兒來找辛四四,閑聊間提起來孟萁,說,“聽埕州那邊傳來消息,萁娘祭拜過父母後,她的乳母給做了門親事,是河間蘇伯候家中的世子。二叔對孟萁真真是疼愛,這麽好的婆家擱在誰身上,那都得是求之不得的。”表情裏不無羨慕和妒忌。
辛四四聽到此處,大概猜出這個蘇伯候是個厲害的角色。剝開核桃殼偏頭問道:“蘇伯候是什麽人?”
孟蘭兒看向辛四四,“蘇伯候早些年收複西北失地,頗有功勞。皇上後來給他記大功,分封他涼州整片地皮管着,算是簪纓之家。多少人踩着門檻想讓自家的閨女嫁過去呢。”
辛四四一臉認真想了想,“那也挺好,孟萁要是嫁出去了,蘭姐姐你也舒坦些。”
孟蘭兒被辛四四說中心事,臉上的笑僵了僵。可她精明的很,畢竟不是楊柳那種喜怒都挂在面上的人,只是拾起桌上的核桃仁放在口中輕咬,末了,才回道:“萁娘能風風光光嫁出去是最好不過的,不光是我心裏舒坦了,蓁娘往後回了府,心裏也舒坦。”
她話裏有話,辛四四不是沒聽出來。
孟萁嫁去涼州,在外人看來,确實是樁門當戶對的好姻緣,只怕孟萁卻不這麽認為。孟蘭兒知道孟萁打的是整個孟家的算盤,辛四四心裏也跟明鏡一樣。以孟萁的年紀,說的不好聽點,算是老姑娘了。二十多歲還未成親的,除了皇宮裏那些留着和親的公主,哪還有不是孩子成群的?孟府的姑娘多少人眼巴巴娶回去,自此同孟家聯姻?以往也沒少有人來孟府提親,哪個不是讓孟萁直接給拒絕的?孟蘭兒想了想,還真沒有!
辛四四可并沒有把孟蘭兒當成同盟,只是裝作無趣的打個哈欠,“蘭姐姐真會說話,萁姐姐能嫁個好人家,我當然舒坦,不僅舒坦還替她高興呢。”
孟蘭兒忽然咬到舌頭,痛的忙拿帕子擋了擋。心道:原來蓁娘說的舒坦是這個意思?也對,蓁娘才十三歲,哪有那麽多花花腸子,真是自己想多了。待舌頭上的麻痛稍稍減輕,才開口嗔道:“蓁娘你真是太可愛了。”
辛四四面上沒什麽顏色,心裏皺皺眉。上一世她被孟扶蘇關柴房的時候,孟蘭兒也說過她可愛倆字,現在聽來尤為刺耳,讓她心裏非常不爽。
說到底,她也不是不怨恨孟扶蘇,起先想過報仇這事兒得把孟扶蘇算進去。但是後來又一琢磨,罪魁禍首還是孟萁和孟蘭兒。自己又是那種犟脾氣,受了欺負被冤枉也不解釋。孟扶蘇從頭到尾都不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所謂不知者無罪。這輩子讓孟扶蘇知道就行了,他又不是不講道理的人。
站起身來彈彈衣服,辛四四下了逐客令。
“蘭姐姐今日不是還要準備成人禮需要的用品嗎?”
孟蘭兒見她有意攆人,也不好繼續坐下去,款款站起身來,笑道:“不是蓁娘提醒,我倒是忘了,這就回去了。”說完晃着纖纖柳腰便帶着自己的丫頭回去了。
憫夙笑着端過來打好的水給辛四四淨面,問道:“四小姐,萁小姐要準備嫁娶事宜,怕是世子又要在埕州耽擱些日子了。過幾天又是蘭小姐和大少爺的成人禮,孟三爺和三夫人正往山中趕了。子詹先生說,三爺是經商的,邀請的客人大多是不入流的,不怎麽贊成四小姐做蘭小姐的贊者。”
辛四四淨完面,想了想,回道:“到時候二叔也會在場,這個贊者我不僅要做,還要做的有板有眼。對了,孟萁那邊既是定親了,我們也要準備賀禮的。你把我的那個鳳血玉镯子備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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憫夙有些吃驚,“四小姐,鳳血玉的镯子可是大夫人僅存下的遺物了,平日小姐不是特別寶貝的麽?”
辛四四點點頭,“是寶貝,畢竟是我沒見過面的母親給我留下的唯一的東西。”看了看憫夙,接着道,“再寶貝也不過是身外之物,沒什麽的。有句詩說得好,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複來。送給孟萁是最合适不過的了,還不能悄無聲息的送,得送的大張旗鼓人盡皆知才好。”
憫夙似乎明白了什麽,咬咬嘴唇閉口不言了。
埕州孟府紅燈高挂,孟萁的親事定下來府裏也比平常熱鬧的多。孟扶蘇吩咐完府裏的諸多事務,把管家叫到跟前,讓他遇到做不了主的事情,就請四爺孟扶風出面。
管家連連答應着,也不敢再多說什麽便退了下去。
這個時候從窗外飛進來只灰色的鴿子,站在孟扶蘇的書桌上機靈的瞅幾眼。孟扶蘇将它捉起來,從腳上解下竹筒,挑出來紙條抖開,看過之後皺皺眉,将紙條握成團随手扔進紙簍,疾走兩步把管家叫回來,吩咐道:“快去備馬。”
管家看看天色,疑惑道:“都這個時辰了,備馬?”
孟扶蘇點點頭,“山中出了些事情,我得趕過去處理。快去備馬。”
孟蘭兒和辛四四打死也沒想到,孟萁竟然回來了,還回來的這麽快!兩個人跑到大殿,卻并沒有見到孟扶蘇,只有孟萁一個人端坐在大殿的正座上。
孟蘭兒不着痕跡的撇撇嘴,心裏早就不滿了。大殿的正座歷來是嫡家長房傳下來的位置,偏房的人誰敢坐?眼下孟扶蘇不在這裏,能坐在那個位置上的,是蓁娘也不該是她。臉上卻不敢表露出什麽,堆着笑湊過去,問道:“萁娘,怎麽二叔沒有同你一起回來麽?”
孟萁涼淡的望着辛四四,回頭不滿的瞪一眼孟蘭兒,“你倒是挺滋潤的,沒把我的話記到心裏去。”
孟蘭兒心中發怵,沒想到孟萁毫不避諱當着蓁娘的面就提起來這樁事,支吾道:“蓁娘還在呢,有些事情當着蓁娘的面說,不大好吧?”
孟萁眤她一眼,“不好?”又淡淡的看看辛四四,“怎麽不好了?反正二叔今天不在,我就把話兒同她挑明了。你倒是同不同我站在一邊?你可別忘了,這幾年我管着宗家的賬本,可沒少幫你們作假帳蒙騙二叔。”
辛四四心裏冷笑,這孟萁看來是豁出去了,竟然當着自己的面毫不掩飾的把幫着三爺作假賬的事情抖落出來?看這模樣,是要對自己下殺手?
孟蘭兒吓得一哆嗦,忙道:“蘭娘不敢忘記萁娘你的好處,可是,四妹妹也到底是大伯父家的遺孤……”被孟萁一瞪,登時把下面的話咽了回去。
辛四四不慌也不忙,暗地裏給憫夙遞個眼色,憫夙明白她的意思,趁着上頭兩位姑娘大眼瞪小眼的時候,悄悄地退出大殿。
殿中少了個人,卻沒有人注意,孟萁站起來走到辛四四的面前,居高臨下的冷笑,“你若是個懂事的,也該知道回到孟府就該讨好我依附我,在孟府,你算什麽嫡女?原本的嫡女就該是我,你要是不出現,這孟家偌大的家業便是我的。你說你回來做什麽?你若不回來頂多也就是清貧些,總還是能活命的。”
辛四四疑惑道:“萁姐姐這話說錯了。孟蓁是孟家長房的四姑娘,又不是偏房所生,也不是小妾所出的庶女。不是孟府的嫡女是什麽?而且,萁姐姐是孟二爺所出,按照道理也該是二房的長女,怎麽是孟家的嫡女呢?萁姐姐今天,糊塗了。”
孟萁哪裏肯容她這般同自己說話?上次花盆的事情要不是她和慕容沖裏應外合,自己哪裏會受那麽大的委屈?眼下孟扶蘇不在,她非要連本帶利的讨回來不可。憤憤然間擡起手就是重重的一耳光打下去。
孟扶蘇不在,辛四四也不需要裝軟弱,根本不會願意挨下這巴掌,擡手一揮打開孟萁落下來的手。
孟萁打了個空,踉跄兩步,不敢置信的看着辛四四,“你!”
辛四四也不生氣,笑嘻嘻的道:“萁姐姐怎麽這麽不小心?當心摔到了自己!”
孟蘭兒站在旁邊,拿帕子掩飾掩飾彎起來的唇角,忙上前去扶孟萁。孟萁自從掌管宗家的賬房開始,三房沒少在暗地裏給她塞東西。孟蘭兒每次都是敢怒不敢言。尤其是看到孟萁那張趾高氣揚的臉的時候,要不是自己身子骨弱,肯定上去扇幾個耳光出口惡氣。
眼下辛四四做了她想做卻不敢做的事情,她心裏對四妹妹的印象又好了些。這個四妹妹看上去,也不是那麽天真爛漫,力氣還蠻大的。
辛四四做夢也不會想到,她會因為這件小事,把前世的一個大敵潛移默化成了好友。
孟萁打開孟蘭兒扶着自己的手,罵道:“賤蹄子不用你來扶我。”轉頭又是擡手重重的打向辛四四。
孟蘭兒被推開踉跄好幾步險些摔倒在地上,孟萁用的力氣不大,怪只能怪她長的實在是嬛嬛一袅,承受不住丁點兒力道。好不容易被春花扶住,卻是再也不敢攙和進去了,只得退的再遠些,避免傷到自己。
辛四四本來是想繼續躲過去的,但是年齡這個問題實在不能忽視。十三歲的身體,不論身高還是力氣,都輸給孟萁一大截。看孟萁扇過來的巴掌直面臉頰,辛四四躲無可躲,吓得只得閉上眼睛,心想:難不成就真的要挨着這巴掌了?
“大姑娘,夠了。”
辛四四忙的睜開眼。
子詹先生穩穩地握住孟萁的手腕,表情淡淡的看着孟萁,繼續道:“今日的事情子詹已經寄信給世子大人了。”他松開孟萁的手,把辛四四擋在自己身後,“四姑娘還有課業,對不住,子詹要先帶四姑娘離開了。”
辛四四心中默默地誇着憫夙,幹的漂亮!
跟子詹先生出來,辛四四不無擔憂道:“先生,孟萁這麽嚣張撥扈,二叔到底為何對她這般寬容?我也知道孟萁的父親是為救二叔而死,但是,孟萁性子這麽偏執,二叔若再不管教,不是疼她,是害她啊。”
子詹停住腳步,望望蒼白的天空,“萁姑娘是個可憐人,小小年紀就沒有父母的疼愛,後來,喜歡的人又……”他收住話,回頭看看辛四四,道,“四姑娘就當是做好事,心胸寬大些原諒萁姑娘的所作所為吧。”
塵世三千繁華,我只想與酒拜桃花,恩怨分明笑傲天涯,奈何天下皆恻隐,如此之多。總結一句話:我只想安靜的生活,凡事以眼還眼以牙還牙,可是天底下怎麽這麽多聖母?
辛四四有些受傷,她覺得上輩子直到死都沒有一個人替自己說話,怎麽孟萁做了這麽過分的事情,大家還都替她說話,紛紛選擇原諒她?
心中惆悵,夜裏翻來覆去睡不着,辛四四披了件外套出來看雪。白天天色蒼白,隐隐就是想要下雪的樣子,夜裏果然下了雪,千樹萬樹梨花開。
憫夙這個時候早就睡下了,辛四四也不想再把她叫起來陪自己,就一個人沿着院子晃蕩。晃着晃着竟然就走出來了,山間偶有幾只松鼠爬上爬下儲備松果。它們常年在宗廟附近活動,見到人也不害怕,辛四四走過去從地上撿起幾枚松果,放在手心裏等着它們叼走,一邊逗弄着爬在自己手邊的松鼠,一邊笑,“瞧你們活的多好啊,無憂無慮的也不用擔心誰來找你們的麻煩。像我就慘多了,沒人疼沒人愛的。”她又拾起幾顆松果,想了想繼續道,“子詹先生讓我原諒孟萁,孟萁的命真好,這麽多人都護着她。上輩子被孟萁和孟蘭兒害死了,也沒見誰替我洗刷冤屈的。其實,我也是沒有雙親啊,有時候也孤苦伶仃的,只是我性子開朗罷了,顯得不那麽悲傷。”
幾只松鼠警惕的豎起耳朵,叼着松果‘吱遛’鑽進樹裏不見了。辛四四有些出神,突然聽到細微的聲響,心裏一驚想回頭看看,腳下突然踩空,接着摔了下去,便沒有了知覺。
有柴火燃燒的‘噼啪‘聲,辛四四只覺得骨頭都要裂開了,渾身痛的難受。微微睜開眼,眼前有個朦胧的男子身影。沒來得及多想,辛四四擡腳就是一踢。
守着她的男子敏捷的退後幾步,避開了。皺着眉看她,聲音透着些不高興。
“平時不是挺好的麽,今天這是怎麽了?”
辛四四終于看清男子的面容,卻是有苦說不出。好半晌才尴尬叫道:“二……二叔。”
孟扶蘇青着臉嗯了聲,走到火堆旁邊拿起烤好的魚遞給她,“吃點東西吧。”
辛四四肚子确實有些餓,顧不得許多,接過魚嗯了聲,輕輕咬下塊魚肉,恍悟了什麽似的忙道:“二叔你怎麽會在這裏?”
孟扶蘇神色緩了緩,“接到子詹的信兒就馬不停蹄的趕過來了。前段日子有些要緊的事情沒有在府中,不曉得孟萁那個丫頭自己偷偷跑回山中。我擔心會出事,就急着趕回來了。”
辛四四淡淡的哦了聲,心裏有些喪氣。孟萁果然命好,偷偷跑回山中二叔都那麽擔心,看來子詹先生說的對,她或許這次應該原諒孟萁。指望孟扶蘇對孟萁下殺手替自己報仇是不可能了,一切都得靠自己。吃完魚得好好籌劃下,怎麽才能神不知鬼不覺十分自然的弄死孟萁,以報殺己之仇。
看她沉默不言,孟扶蘇好不容易緩和的臉色又暗沉下去,“怎麽不說話了?”
辛四四覺得沒什麽好說的。原本是想給孟扶蘇告狀,說孟萁如何欺負自己的,剛才聽了孟扶蘇的話兒,覺得還是不說的好。但孟扶蘇問自己話,要是不回答也不好。電光火石間,她腦中千回百轉,正想胡亂敷衍過去,忽覺腹下一陣發熱,身體某個不能言說的部位似乎流出些什麽東西,她一驚,難不成自己摔癱了?竟然尿失禁了?
這個想法冒出來,立刻把她吓傻了,嘴裏的魚肉都掉了出來。
她的人生到底還能有多慘啊!蒼天啊大地啊,既然注定不能翻身了,何必再讓她重生一回啊!!!她想着眼淚就啪嗒啪嗒滾下來。
孟扶蘇看她哭了,有些慌張,忙替她擦掉眼淚,聲音也緩和下來,“你哭什麽?”
辛四四抽噎道:“我可能摔癱了腿,尿褲子也沒感覺了。”
孟扶蘇哭笑不得的摸摸她的頭,道:“你沒有摔斷腿,你剛摔下來的時候,我正好趕到,把你抱住了。”
辛四四明顯不信,繼續哭,“我知道二叔是在安慰我,可是我真的尿褲子了。”
孟扶蘇無奈,嘆口氣道:“沒有,衣服還是幹的。”
辛四四搖頭,“裏面的衣服濕了。”說完更是傷心,忍不住大哭起來。這一哭不要緊,厚厚的裙子上立刻浸出紅色的血跡。
孟扶蘇望着她的裙子呆了陣兒,遲疑道:“葵水?”
“那是什麽?”辛四四擦着眼淚,不明所以。
孟扶蘇有些為難道:“所謂葵水……”
活了這麽多年,孟扶蘇第一次覺得自己這個二叔當的十分挫敗。總覺得以後似乎無顏面對辛四四這個侄女兒了。
其實辛四四剛問出口就已經後悔了。她當然知道葵水是什麽,只是剛才被摔癱了腿這件事吓到,腦子有點兒反應遲鈍,才問出來那麽尴尬的問題。
為了扭轉現在的尴尬,辛四四決定找些其他話題掩飾下。
“那個,二叔。這裏是哪?”
孟扶蘇回過神來,“嗯?哦,我也不知道。我不經常在山上走動,從未經過此處。”
“那,我們在這兒多久了?”
“一天多了吧?現在都是下午了。”
“哦。”
四周頓時陷入一陣沉默。
“阿蓁?”
“啊?”辛四四忙擡頭答應着。
“你不要害怕,沒人要你,二叔要你,沒人疼你,二叔疼你。如果有個人曾經讓你受了委屈,他真是太混賬了,不知道你的好。”
辛四四懷疑自己耳朵出現了幻覺。不敢置信的看着孟扶蘇,遲疑地問道:“二叔,你确定是在跟我說話?不是在自言自語嗎?”
孟扶蘇臉上有些不忍,又有些歉意。腦袋裏恍惚又響起辛四四對着松鼠們說的話,‘上輩子被孟萁和孟蘭兒害死了,也沒見誰替我洗刷冤屈的。其實,我也是沒有雙親啊,有時候也孤苦伶仃的,只是我性子開朗罷了,顯得不那麽悲傷。’如果上輩子,真的是孟萁和孟蘭兒把她害死了,那麽自己在哪裏?為什麽會允許那種事情發生呢?他真是太混賬了。
這世界上若真有重生這麽荒唐的事情,她确實該拿回屬于自己的東西,一分不少的全都拿回去。他都會幫她,再也不讓她受委屈了。孟扶蘇想了想,其實,他不光可以疼她,還可以娶她。只是,還需要些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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