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房間裏有人

滴答,滴答。

亮晶晶的水珠懸于發梢,如同點綴了一圈細小的碎鑽。沉青攜着寒風冷雨推開秦宅大門,裹緊了身上單薄的外袍。

好冷。

關門時帶起的冷風吹起墨色袍角,沉青瑟縮一下,快步向前走去。

妖力的消耗帶來了身體的虛弱,寒冷一絲一毫地滲入骨縫之間,空氣仿佛結了霜,刀割般刮過裸露在外的蒼白肌膚,生冷到一陣陣疼痛。

好冷……想要找到那個人。

二樓,青年孤零零的影子被拉的細長,他的目光微微茫然,敞開的衣領下是精致而脆弱的鎖骨,泛着白玉般的冷光。

可是,他找不到。

沉青呼出一口氣,氣息也是冷冷的,落在沒有溫度的手心,冰寒徹骨。

很久以前就找不到了……

覆下的眼簾遮住眼底的黯然,沉青垂首靠在牆邊,墨色發絲落在蒼白的肌膚間,構成極黑與極白的對比。

就在這時,一道淺光自無聲打開的房門延至他腳下,沉青擡頭,看見俊美無俦的男人披着大衣出現在黑夜的燈光中,朝他伸出了手。

“過來。”

“……”

如同飛蛾受到火光的蠱惑,沉青一步步走向那邊的男人。他的意識沒那麽清醒,腳步起初也有些遲疑,但沒等墨蛇下定決心要離開,手腕就已被秦墨輕輕握住。

黑色大衣覆住墨蛇纖長的身軀,厚重的熱度頃刻間溫暖了四肢,強勢而有力地打入他的骨血之中,将冰冷通通驅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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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色眼眸微眯,沉青溫順地蜷在大衣間,被男人抱進懷裏,溫柔地安撫。

“怕冷還到處亂跑,現在被凍傻了?”

略微粗糙的手掌摩挲過墨色發絲,秦墨凝視安靜地阖眼靠在自己臂彎間的青年,深色眼眸中有細微的眸光不定閃爍。

片刻後他輕笑道:“這麽乖,你的本體一定是條小蛇。”

沉青把臉埋進男人結實滾燙的胸膛間,認真道:“是大蛇。”

“是,還是我的小蛇。”

輪椅自發轉動,秦墨擡手捏了捏沉青下颌,将懷裏這只怕冷的墨蛇領回了房間。

——

黑暗的房間中,女人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睜眼望着天花板發呆。

此時已是深夜,本該睡在她枕側的丈夫卻并不在身邊。鄭素琴知道秦正明又去找樓下那個女人了,就和之前的很多個日夜一樣。

她空有一個“秦夫人”的名頭,在這個家裏卻更像個笑話……不過沒有關系,她還有個孩子,那是秦家的血脈,是她的最大依仗。秦正明永遠不可能和她離婚,她也會憑着這個孩子永遠地取代另一個女人……她那個早死的姐姐。

無論是丈夫,地位,還是榮華富貴,她都從鄭秋雨那裏成功搶走了。她會靠着這些搶來的東西活得很好,一生平安喜樂,順遂無憂。

鄭素琴臉上浮現滿足的笑容,她閉上眼睛,慢慢地沉入夢鄉。

在夢裏,她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年輕的她第一次踏入秦宅大門,看見從小就比自己出色的姐姐依偎在一個英俊的男人身邊,笑得幸福而甜蜜……後來,她又來到了秦宅,那個英俊的秦家長子已經不在姐姐身邊,趁着周圍沒有人的時候,她微笑着拉過姐姐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腹部。

“姐姐,這是我和他的孩子,你看看,三個月了呢。”

那時候姐姐是怎麽回答的?

[孩子……]

[你的孩子……]

[死,了。]

女人的臉陡然扭曲變形,兩行血淚從空洞洞的眼眶從流出,她咧開嘴,沖着鄭素琴“咯咯”地笑了。

“啊!”

鄭素琴尖叫着從噩夢中驚醒,被生生吓出了一身冷汗。

她心有餘悸地要從床上坐起來,忽然的,有什麽冰冰涼涼的東西猛的擦過她的臉,就像一個人高高揚起手,在她臉上扇了一巴掌。

“誰?!”

鄭素琴驚恐地扭頭,在黑暗中看見自己床頭站着一個人影。那一刻她幾乎又要放聲尖叫出來,但很快的,她發現那根本不是什麽人影,只是飄動的窗簾而已。

風吹起薄薄的窗簾,簾角肆意飛起,飄落時剛好擦過床頭。而房間裏安安靜靜的,只有她一個人。

鄭素琴舒了一口氣。

下一秒,她突然意識到了一個問題。

她在臨睡前……明明是關上了窗戶的。

“……”

全身的汗毛争先恐後地炸開,那一刻鄭素琴的大腦一片空白,她幾乎聽不見什麽聲音,只能感覺身後的窗簾再次飄起,輕飄飄地擦過她的肩膀,像極了鬼魂陰冷潮濕的吐息。

……沒有風,沒有聲音。

只有,只有……

鄭素琴顫抖着,一寸一寸扭過了僵硬的脖頸。

只有……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嘭!

鮮血在光潔的瓷磚上漫開,明黃色符紙灑了一地,年輕男子以一種扭曲的姿勢斜倒在樓梯腳下,頸骨折斷,當場沒了聲息。

慘叫驚動整座秦宅,今夜注定是個無眠之夜。

秦衡披着外衣匆匆趕到走廊上,一擡頭就正好與從一間房間走出的沉青撞了面,後者面色冷淡地掃了他一眼,與他擦肩而過。

秦衡愣了愣。

那個房間……好像是他小叔的房間。

似乎是為了映證他的猜想,他看見秦墨随後從那個房間出來,輪椅自動前行,緩緩追上青年的腳步。

秦衡:“……”

他臉上神情幾變,最後什麽都沒說,一言不發地跟了上去。

當樓下的屍體闖進衆人視線後,所有人都驚了一驚。

鄭素琴的反應是最大的,因為死去的那個人正是她的兒子,秦涵光。

沒人知道被關起來的秦涵光是怎麽離開封死的房間并以這副模樣死在一樓的。但他們知道,沉青的預言,應驗了。

“涵光!我的孩子!!!”

鄭素琴撲在屍體上嚎啕大哭,那個端莊雍容的秦家貴婦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喪子的中年婦人,可憐又可悲。

沉青站在客廳邊環顧四周,秦正明正從一樓的房間趕過來,身後是穿着薄紗睡裙的楊蓉。他看見秦涵光的屍體後當場僵在原地,臉上一片空白,仿佛已經忘記了思考。

楊蓉尖叫一聲,被吓得連退幾步,花容失色。

這聲女人的尖叫似乎觸動了鄭素琴的神經,她猝然擡頭,泛紅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身前的沉青。

“是你!是你殺了我的孩子,你這個該死的妖——是你殺了我的孩子!!”

她向沉青撲了過來,沉青側身避開,鄭素琴沒有剎住,額頭磕在茶幾邊角上,鮮血當即湧了出來。

所有人都沉浸在秦涵光的死亡中,一時間無人竟上前攙扶她。鄭素琴自己顫抖着從地上爬起,茶幾上不知什麽時候擺了個相框,她一擡眼,正好與相框中的人對上了視線。

泛黃的老照片中,一個懷抱嬰兒的女人對着鏡頭微笑。不知是不是照片的年代太過久遠,女人的笑容落在點點黃斑上,無端有些鬼氣森森。

鄭素琴又是一聲驚叫,把相框甩了出去,玻璃盡碎,剛好砸在秦正明腳邊。

“有鬼!有鬼!啊啊啊啊啊!”

“胡言亂語!”

秦正明怒道,“你們幾個,還不把她關回去?!”

守在旁邊的傭人上前,七手八腳地将瘋狂喊着“有鬼”的鄭素琴帶回了樓上房間,沉青若有所思地掃了秦正明一眼,甩開了秦墨伸過來要拉他的手。

身為墨蛇的沉青受不了寒冷,因為過低的溫度會僵化他的思維和行動,強迫他陷入一種混沌無知的狀态。

人間比妖界溫暖太多,所以他才會隔那麽一段時間就來到人間。但今年的冬天不知為什麽格外的冷。沉青也沒想到自己不過是在最冷的晚上出去了一趟,回來就被凍成了感春傷秋的傻子。

還被秦墨看見,撿回了房間。

……啧。

沉青自從意識清醒後就沒有再理過秦墨,他避開男人戲谑的目光,轉向秦正明:“秦先生,相片裏的這個人是誰?”

“這,這是我去世多年的前妻,我也不知道這張照片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秦正明最初還有些尴尬,後來突然想到什麽,趕緊道,“先生,是不是鬼魂作祟,我的兒子被她害死了?!”

秦衡握拳,張口想說什麽,沉青卻擡手阻止了他。

“如果是鬼魂,身為捉妖師的你發現不了嗎?”

“額……那個,我們秦家專于符紙,并不擅長鬼神一道——”

他的話并沒有說完,因為被小孩子的哭聲打斷了。

“媽!媽媽!嗚——”

只見一只小豆丁抱着他的小奶狗光腳從房間裏跑出,一邊跑還一邊哭得哇哇直叫,被楊蓉立馬擋住了。

“你出來幹什麽,回去!”

“媽,小,小白死了……”

小豆丁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有人殺了它,媽媽,我要我的小白,嗚——”

“一只狗而已,還值得你哭?”

楊蓉把他抱起來,不讓他看到樓梯邊的屍體,“明天給你買只一模一樣的,不許哭了。”

“我不要!我要小白,我,我就要小白!”

小豆丁哭着大力掙動開來,“嗚!小鄭姐姐,你……你要去哪裏,你幫幫我好不好,不要走……”

“閉嘴,瞎說什麽!”

楊蓉臉色微變,當即捂住他的嘴,快步把人往房間裏帶。

“砰”的一聲,房門被楊蓉甩上。客廳刮起一陣幽幽的冷風,四周很安靜,沒人作聲。

秦正明急促地後退一步,就好像小豆丁口中的“小鄭姐姐”就在他面前那樣左右了張望一下,眼中流露出不安的神色。

沉青将秦正明的反應收在眼中,平靜地道:“既然懷疑鬼魂作祟,那麽,通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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