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墓碑

半夜十二點。

噠,噠,噠。

無光的走廊上又響起了腳步聲,沉青不聲不響地躲在角落,幾乎與陰影融為一體。

一個身影從樓梯那頭慢慢晃過來,低着頭,腳步漂浮不定。

沉青意外地一挑眉。

是薛淑雅。

杜家主母晃晃悠悠地從他面前過去,一直走到盡頭的房間。房門緩緩打開,像是一張擇人而噬的巨口,對她露出了血腥的獠牙。

沉青上前,一手攔着薛淑雅,一手摁住了門把手。

黑色氣息從房間湧出,綁住他的手腕,要把他往房裏拖去。

沉青不為所動,緩慢而強硬地關上了房門。

門合上的那一刻,黑氣被悉數截斷,薛淑雅好像一下子失去了支撐軟倒下來,被沉青扶住了。

他在薛淑雅背部輕按了一下,後者又晃悠着站起來,閉着眼睛,沿着來時的路慢慢回去了。

沉青目送她消失在樓梯拐角,轉身,從走廊窗戶一躍而下,落入茫茫夜色之中。

淩晨一點二十分。

叮。

電梯門在沉青面前緩緩打開,裏面空無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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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進去按下一樓的按鍵,低頭看着自己的手機。

一秒,兩秒,三秒,四秒……

五秒。

電梯停了。

沉青沒有擡頭,他安靜地等待着,手機上的時間也一分一秒過去。

十六秒,十七秒。

電梯重新運行。

時間與女子失蹤的那一夜重合,在電梯啓動的那一秒,沉青察覺到電梯裏多了一個人。

那個人靜靜地站在他身後,低着頭一聲不吭。

電梯顯示的樓層不斷變化,三樓,二樓,一樓。沉青的目光始終落在手機上,似乎并未發現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二十分二十五秒,電梯抵達一樓……沒有停下。

鮮紅的數字跳躍,從“1”變成了“-1”。

地下一層,電梯門開啓,沉青眼前是一片濃重到透不進光的漆黑,空曠的地下空間裏,聽不見任何聲音。

他向前走了一步,電梯門在他身後緩緩合上。

四周是無邊的黑暗,只有電梯門上的應急燈的幽幽綠光灑落一角,在沉青回身時,燈“啪”地滅了。

“……救命……”

黑暗深處,隐約飄來了女子的求救聲。

“救命……”

“我在這裏……”

“救救我……”

沉青站在原地,無動于衷。

那求救聲還在繼續。

“誰來救救我……”

“有人在那裏嗎……”

“救我,救……”

最後一個音節戛然而止,黑暗中似乎有誰被掐住了脖頸,痛苦的嗚咽與掙紮聲一并響起,數秒後,一切歸于沉寂。

空氣裏彌漫着若有若無的血腥味,輕輕的笑聲被血腥裹挾而來,從沉青身側陰冷地掠過。

[你又見死不救了一次,小墨蛇。]

[你又害死了一個人。]

[你……]

沉青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墨色眼眸中只有冰冷如水的寒寂。

“同樣的招數就不要用第二次了,”

他道,“煩。”

墨蛇擡腳重重一跺,黑色氣焰轟然爆裂,如頂天立地的狂獸嘶吼着掙破牢籠,撕開了黑色巨網。

應急燈電光交錯,高樓大廈劇烈震動,巨獸的咆哮穿透雲霄夜幕,又在一瞬間消弭于無聲。

湧動的龐大黑氣重新融入沉青體內,他擡手,蒼白五指扼住了一人脖頸。

那是一個小孩子。

“哇——你欺負人——”

恢複原狀的地下一層,回蕩着小孩子響亮的哭聲。

沉青加大了手中的力氣,小孩子的哭聲戛然而止。

“韓岩,”

他冷冷道,“楊蓉呢?”

小豆丁韓岩淚汪汪地看着他:“你說什麽,我,我又不知道……”

“那就選,”

沉青道,“被我殺死,還是說出你知道的。”

“我才不要告訴你,你對我不好。”

韓岩委委屈屈道,“我要回家找媽媽,你……你走開。”

他最後一個字剛落音,沉青就松開了手。

一股熱氣直沖而上,小孩子的身體頃刻間被火焰吞噬,狠狠砸落在地。

替身。

沉青面無表情地看着那堆破木頭,一腳踩滅了火焰。

地下一層的燈光在四面亮起,不遠處的角落,一個年輕女子艱難轉醒,呻吟了一聲。

“唔……這是哪……你救了我嗎?”

她揉了揉額頭,目光迷茫。

沉青随意地掃了她一眼,道:“你安全了,回家吧。”

說完,他就離開了。

——

夜風透骨寒冷,沉青獨自回到杜宅,默默把自己埋進了被子裏。

護火符在半路就失效了,安城夜間溫度在零下好幾度,沉青猝不及防遭了凍,回來後整條墨蛇都是僵直的。

他用被子裹住自己,感覺流失的體溫一點點湧了回來,好半天,手腳才稍微暖和了一點。

意識混混沌沌的,沉青不怎麽舒服地翻了個身想好好睡一覺……睡不着。

要是有另一個人在就好了。

他往被窩裏挪了挪。

也許是因為太冷,沉青怎麽都無法讓自己睡着。意識起起伏伏,無數模糊而雜亂的思緒閃過。他游離在半睡半醒間,一會是火光交織,一會又是冰天雪地,還有短暫的幾秒是一個溫暖而有力的懷抱。

天亮的時候,終于勉強有一點睡意的沉青被一聲尖叫吵醒了。

尖叫極具穿透力,如巨石投入湖泊,頃刻間水浪翻濺。

沉青面無表情地披着墨袍起了身,推門走出房間。

三樓,一大早過來打掃走廊的傭人摔倒在地,手臂顫抖地指向走廊盡頭……那扇打開的房門。

多年無人居住的房間被白幡布置成了靈堂的模樣,一位白發蒼蒼的老人倒在門前,布滿血絲的眼睛直勾勾地大睜着,竟是死不瞑目。

是杜家管家,李福潤。

“李伯!”

聞聲趕來的杜昊安倒吸一口冷氣,條件反射地看向沉青。

在對上那對冷淡的墨色眼眸的一瞬間,一盆冷水當頭潑下,澆滅了他滿心的震驚與慌亂。

他立刻回想起了一件事情——昨天他隔着門縫看到的……正是失蹤的李伯。

“怎麽了……啊!”

匆匆上樓的薛淑雅驚叫一聲,抓着樓梯扶手往後退了一步。

杜昊安趕緊過去扶她。

“媽,我爸在哪?李伯是怎麽回事,爺爺的房間為什麽被布置成了靈堂?!”

“你等等……”

薛淑雅撫着胸口喘息了一會,別開視線不看向房間那邊,“你爸昨天晚上就發燒了,現在還在房間休息,別去打擾他。還有房間……對,趕緊叫你二叔回來,現在就去。”

杜昊安皺了皺眉,道:“爸發燒了?怎麽不告訴我?”

薛淑雅輕聲道:“告訴你有什麽用,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爸的性子……還愣着做什麽,快去找你二叔,還有,季先生——”

“不會是他,”

杜昊安想也不想道,“這裏沒有妖氣,而且太明顯了,也沒這麽蠢的。”

沉青:“……”

薛淑雅道:“那,那就請季先生暫時待在房間裏。還有,找人妥善安置你李伯,李家那邊也要聯系……”

“媽,”

杜昊安再次打斷她的話,“你昨天不是說,李伯回家了嗎?”

薛淑雅愣了下:“他的确是這麽和我說的啊。”

“……那好吧,我現在去找二叔,你和其他人待在一起,不要亂走。”

杜昊安把薛淑雅送到一樓客廳,打電話聯系他的二叔杜鶴。

“二叔,家裏出了點事情……”

在他打電話時,沉青沿着客廳觀察了一圈。客廳裏的薛淑雅坐在沙發上,心有餘悸地緊緊注視他。

客廳的一面窗戶對着杜宅後面的郁郁青山,沉青感覺有哪裏不對勁,在窗前停下了腳步。

山腳下有道影子一閃而過……是一個身着白裙的女人。

沉青一把抓住剛好從他身邊經過的杜昊然:“那邊是什麽地方。”

“翻過這座山是我們家的家族墓地。”

杜昊安難得敏銳道,“你發現了什麽?”

“一個人,”

沉青道,“帶我過去。”

杜昊安一口應下:“好!”

一個小時後,他後悔了。

“你,你等等……”

他上氣不接下氣地攀爬在青石臺階上,被沉青拉開了數米遠的距離。

“爬山也不是,不是這麽爬的……你等等……”

風掠起墨色袍角,沉青一腳踩在石階上,居高臨下地回身俯視他:“是你太慢了。”

“我是,人啊,又不是,妖。”

杜昊安撐着腰直起身,連連擺手道,“不行,你讓我休息一下,我爬不動了……”

他這一休息就休了二十多分鐘,之後走一段喘一段,終于在沉青略帶嫌棄的目光下來到了杜家的墓地。

“我們家是傳統的土葬,這一塊都是我爺爺輩的人,”

休息好的杜昊安給他解釋道,“別看現在家裏就這麽幾個人,其實大家都搬出去各自成家了,過年時才能回來聚一聚。”

他說着,神情黯淡下來。

“李伯十幾年前就來我家了,我還是他帶大的……”

沉青看了他一眼:“你可以去那邊哭一會。”

“不,我爸還病倒了,我不哭。”

杜昊安道,“等我二叔回來了再哭。”

沉青道:“唔,堅強的好孩子。”

“……”

杜昊安道,“你說你剛剛看見了什麽?”

“一個白衣女人。”

沉青的目光在墓地掃了一周,停頓在其中一個地方。

杜昊安道:“白衣女人?确定沒有看錯嗎?”

“……”

沉青沒有回答,徑直走向一個地方。

“喂,”

杜昊安趕緊跟上去,“那是我爺爺的墓……”

他的的話生生止住了。

衆多墓碑間,一面無名碑立在瑟瑟寒風中,碑面沾滿泥土,像是剛從地底下挖出,被人為地立在了這裏。

“我從來沒見過這塊墓碑,我們家也沒有無名碑……”

杜昊安道,“這裏面埋的……是誰?”

“……”

沉青走到墓碑前,擡手撫摸石碑邊角。

“沒有邪氣,”

他道,“但不知道下面埋的是什麽東西。”

嗡——

有什麽東西忽然震動起來,杜昊安被吓了一跳,剛要掏出符紙,就看見沉青默默拿出了自己的手機。

杜昊安:“……原來你還會用手機。”

沉青沒理他,他盯着屏幕上那個來電顯示看了幾秒,接通了電話。

電話那頭傳來了男人愉悅的低笑。

“小墨蛇,過來,讓我抱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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