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神雕的心事

楊過盯着神雕，看着它不情不願地把一整碗難以下咽的藥汁都喝完，這才放下心來，對神雕道：“你在這裏稍等片刻，我去去就來。”說完不待神雕回應，便腳尖一點飛出了石室。

片刻之後，楊過返回石室。

神雕一眼看到他手上端着一只瓷碗，碗裏是大半碗經過溫開水稀釋的淡金色蜂蜜。

“來，喝幾口蜂蜜嘴裏就不苦了。”楊過邊說邊伸手将蜂蜜遞給了神雕。

神雕不虞他竟會如此細心，心頭不由一陣感動，連忙低下頭去喝碗裏的蜂蜜，入口果覺分外甘甜，将嘴裏苦澀的藥味都壓了下去。

待神雕将藥汁喝完，楊過方道：“我剛才問過龍姑娘，她說待會兒還需要再讓玉蜂蟄你一次，來幫你驅除體內餘毒。此外鍋裏還有些涮羊肉，如果你感到餓了的話，我去加熱一下給你吃。”

神雕聽到“龍姑娘”三個字，腦海中立刻回現出下午楊過在廚房教授小龍女廚藝時的溫馨畫面，繼而想起楊過最後會愛上小龍女、和她一世相守，不由心中一陣苦澀，心道：就算楊過關心你又如何？這點微不足道關心又能算得了什麽？他心裏最喜愛、最重視的只有小龍女。你對他來說，只是一只可有可無的雕罷了。

一念至此，神雕心頭愈發苦澀，連帶着嘴裏殘餘的藥味也越發明顯，簡直是從嘴裏一直苦到了心裏。

楊過見神雕并未回應自己，而是垂着頭站在原地，整只雕的情緒明顯比平時低落了許多，怎麽看都是一副有心事的模樣，心內不由愈發疑惑。

“念斐？”楊過出聲叫醒發呆的神雕，又問了一遍：“你餓不餓？要不要我去給你熱點羊肉吃？”

神雕正滿懷心事，哪裏有胃口吃東西，聞言搖了搖頭。

“既然你沒胃口，那我們先去找龍姑娘，讓她召喚玉蜂來為你驅毒。等你有了胃口再吃東西，好嗎？”

神雕此刻雖不想看到那位即将把楊過從自己身邊搶走的龍姑娘，但是看着楊過殷切的目光，他也只能順從地點了點頭。

神雕接受玉蜂療毒之後，時間已經到了大概晚上10點左右。

這古墓內冷清清的，沒有任何用以打發時間的娛樂方式，小龍女已經早早回了房間休息，楊過便也帶着神雕回了所居的石室。

楊過本想問問神雕今日為何如此反常，究竟有何心事，然而神雕一走進石室便立刻走到角落卧下，一副明顯不想和他交流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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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過嘆了口氣，只好在石床上盤膝修煉了一會兒內功，然後轉頭看了看神雕，見它正卧在房間一角，一雙雕眼緊閉着，似乎已經進入了夢鄉。

楊過見狀，只得和衣躺在床上，心道既然雕兄已然睡下，不管什麽事都只好明天再說了。只希望它不要有什麽嚴重的心結，否則自己還真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畢竟自己不是心理學家，對動物的心理更是沒有絲毫研究。

楊過閉上雙眼，不一會兒困意便一陣陣襲來，他很快便進入了夢鄉，呼吸變得勻稱而綿長。

楊過睡着沒多久，旁邊的神雕便睜開了雙眼。

然後它轉過頭，一雙黑豆眼注視着石床上楊過俊美沉靜的睡顏。

過了片刻，确定楊過已經睡熟，神雕站起身來走到石床邊，繼而擡腿上了石床，在楊過身邊坐下，低下頭默默地凝視着他，黑眼睛中流露出連它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溫柔和哀傷。

也許，很快自己就沒有機會如今夜這般，在他身邊注視着他的睡顏了。

他會和小龍女成親，然後兩人住在同一個房間，就像父親和爹爹那樣親密無間。

到那時候，他的睡顏便只有小龍女一個人能看到。

而自己，卻只能孤零零地站在一邊看着楊過和小龍女卿卿我我，除了和楊過一起生活的那些點點滴滴的記憶之外，自己什麽也剩不下，抓不到。

想到那個場景，神雕只覺一顆心裏揪得難受。

如果到了那個時候，它想，我就離開古墓，自己回到父親和爹爹的故居，那個自己和楊過生活了五年的地方，守着那些回憶過完下半輩子吧。

爹爹，對不起。

念斐無法像你說的那樣，成為楊過的好朋友，看着他和小龍女相親相愛。

我做不到。

神雕低下頭，輕輕在楊過耳邊蹭了蹭，然後依戀地把頭搭在了楊過的肩膀上。

雖然楊過終将屬于小龍女，但是起碼這一刻，他還是陪在自己身邊的。

在那個注定的結局到來之前，自己還是努力抓緊這僅剩的一點幸福時光吧。

楊過睡醒時，感覺到臉側似乎有什麽毛茸茸的東西。睜開雙眼，就看到神雕正卧在他身旁，将頭搭在他的肩頭上，正自睡得香甜。

難怪自己睡得迷迷糊糊時隐約感覺到似乎有個熱源接近，原來竟然是念斐。

楊過微微一笑，看着神雕的眼神中露出一抹溫暖神色，然後擡起手來，親昵地摸了摸神雕的頭。

神雕立刻驚醒過來，下一秒才發現自己居然把頭搭在楊過肩上睡着了，還被對方醒來逮個正着。

神雕不由一陣心虛，連忙轉身想要跳下床，卻聽楊過在身後叫道：“念斐！”

神雕硬生生地頓住動作，轉過身看着楊過。

“念斐，你從昨天傍晚開始就很不對勁。”楊過神情鄭重地看着神雕，柔聲道：“可以告訴我發生了什麽事嗎？或者說你有什麽心事？不能說給我聽嗎？”

神雕默默地搖了搖頭。

他能說什麽？

說楊過你別和小龍女成親了，和我一起回父親故居繼續生活？

它有什麽立場這麽說？！

就連它自己都覺得這個想法太過自私，更何況是楊過。

楊過深深地注視着神雕，片刻後嘆了口氣道：“念斐，雖然你我物種不同，但是這麽多年朝夕相處，我一直當你是好朋友，甚至是知己。我也一直以為你也是這麽對我的。如今看來，卻是我自作多情了嗎？”

不，你沒有自作多情。

自作多情的明明是我。

神雕這麽想着，雙眼忍不住朝着楊過看過去，卻見他注視着自己的目光既溫柔又無奈，好像是在看着一個正鬧情緒的小孩子。

可是它真的沒有鬧情緒，它只是有點難過罷了。

然而楊過的目光始終執拗地凝注在神雕身上，似乎不等到它的答案決不罷休。

神雕在心裏嘆了口氣，終究不忍心讓楊過傷心失落，低頭思忖片刻，然後擡起爪子，在地上慢慢寫道：“楊過，你會和小龍女相愛，然後成親，和她一起在古墓厮守終生，對嗎？”

楊過一愣，下意識問道：“誰告訴你的啊。”

“爹爹說的。”神雕又寫道：“爹爹知道很多将來會發生的事，他的話不會錯的。”

“可是所謂的将來并非早已注定、一成不變的。你爹爹所知道的将來也是如此。比如說你爹爹所預知的‘将來’，是你會遇到成年後斷了一只手的我，但是事實真的是如此嗎？”

神雕聞言搖了搖頭，一雙黑眼睛中升起一抹微弱到幾乎看不見的希冀。

這麽一說，爹爹所知道的将來并不是完全正确的，也就是說，楊過未必會和小龍女相愛并成親？！

楊過看着眼前的神雕，忽然明白了什麽：“等等，你別告訴我，你就是聽你爹爹說了這個，然後信以為真，擔心我會和小龍女會在一起，然後不管你了？”

神雕聞言重重地點了點頭。

楊過不由啼笑皆非，道：“那我可以很負責任地告訴你。我不會愛上小龍女，現在不會，将來也不會。”

神雕頓時精神一振，一雙黑豆般的雕眼睛明顯傳達出以下信息：“真的嗎？你真的不會愛上小龍女？”

“當然不會了。”楊過道：“雖然這個小龍女也挺可愛的，但是我對她的确無感啊。她并不是我喜歡的那個類型，現在你可以放心了吧。”

神雕點點頭，下一秒又搖搖頭。

楊過：“？？？”

神雕低下頭默默寫道：“但是，小龍女她喜歡你啊。如果她堅持追求你，你會不會……”

“你這小腦袋裏每天都在想些什麽啊？”楊過探手過去摸了摸神雕的頭，道：“誰跟你說小龍女喜歡我了？人家只是喜歡吃我做的飯，想跟我學廚藝而已，怎麽到你這裏就變成她喜歡我了？這話可千萬不能讓龍姑娘聽到。”說完之後楊過不由暗笑自己杞人憂天，神雕在小龍女跟前既不敢說話又不敢寫字，怎麽可能會讓她聽到？

“可是，她明明就是喜歡你啊。她看你的眼神就跟父親看爹爹一模一樣的，充滿了愛意。只有你自己才察覺不到，以為人家只喜歡你的廚藝。”神雕在心中默默地道。

“好了，別胡思亂想了。”楊過安撫地伸手摸了摸神雕後背光滑的羽毛，道：“總之我向你保證，我絕不會愛上小龍女。更不會不管你，讓你去外面做沒人疼愛的流浪雕，這總該可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