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雙刃劍(一)

4037年

緊急公函：

蛹化場新生一位控腦人，疑似綜合型，能力強大，現有控腦師無一是她對手，目前處于失控中，望鐘離部長速歸。

詳情見附件。

——

看完正文，鐘離宇默默收起通訊器，傳來警衛員，交代幾句，不多時一架通體漆黑的星際飛船，駛離璀璨的太空城。紅白黑三色相間的內華星，被它遠遠甩在後面，漸行漸遠，隐入星海。

別看鐘離宇長得斯文秀氣，一臉和善樣，他的職務可是讓人望而生畏，能力更是讓人退避三舍。

控腦部部長、紀檢部副部長、精神鑒定師、腦信息讀取師。無一不是得罪人，挖人隐私，招人不待見，又不敢得罪他的工作。

研究內華星生物的精神世界，并非鐘離宇本職工作。他接手這份差事，除了異能适合，另一個私心，就是暫時逃離政治紛争。人心看太久需要清靜一下。在其位謀其政，他會認真對待每一份工作。原定研究期限為10年，就因為這份求助函只呆了半年告終。

控腦人初獲能力時，收放不自如，往往因為突然接收到過量信息和他人情感，而意識混亂，頭痛不已，直至昏厥。

帶有攻擊型腦盾的人，在逃避痛苦時會本能攻擊信息源，将周圍的人致昏，終止自身痛苦。

擁有這種能力的人，很多都因無法承受過量信息和非自身情感的沖擊，死于自殺。

自殺還算好的，最糟的一種，控腦人會把自己的痛苦傳給周圍的人，連帶無辜者一起受苦，甚至赴死。

作為控腦部部長，既然沒有控腦師能幫助這個女孩，他只有親自出馬幫她渡過适應期，否則性命堪憂。

利用回航時間，鐘離宇坐在電腦前研究蛹化場提供的視頻資料。他根據女孩失控時的狀态，殃及範圍內人們的反應，估算她的各項能力值。

控腦人之間是可以看到能力範圍、領域形态，但攝像頭拍不下來。幾個失敗的控腦師，也無法給出具體數值。菜鳥階段能力不穩定，難測大小，尤其實力在導師之上時，他們只能給出：“她比我強。”這麽個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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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打不過學生，還怎麽教學。找他做導師，顯然是最後手段，如果他也敗下陣來，這個女孩不是精神錯亂到自殺，就是被隔離，終身獨居。

鐘離宇在內華星工作時，因為用腦過度，黑發中早已摻雜不少銀絲，雖說休息後會恢複，可現在，加上緊鎖的眉頭，更顯事态的不妙。

“情況很不好嗎？” 與他同行的葉零，忍不住擔憂的問。

“不太樂觀。”鐘離宇擡眼看向為他送餐女人。

那是一位身材高挑，五官柔美，銀發過腰的美麗女性，灰色的瞳眸，此時寫滿憂慮之情。

“你也壓不住她？”葉零将餐盤放到桌上，坐在一旁。

“這要接觸後才知道，我擔心的是她的人格。一個以自我為中心，傲嬌型的富家小姐，不适合這種能力。”

氣氛比之前更加沉悶，葉零明白其中的厲害關系。控腦能力是把雙刃劍，永和對每一個控腦人思想審查都很嚴格，照這女孩以往為人處世的情況看，就算能渡過适應期，駕馭了能力，也是易生事端的類型。政府是不會允許一個不能分憂，反給自己添亂的危險份子存在。

“那個……”葉零猶豫：“讀心術不是會改變使用者對事物的看法，間接改變人格嗎？”

那要看往哪個方向變。鐘離宇不想打擊她。誰都有不想公諸于人的秘密，讀心術就是一種盜取他人秘密，透析人性，颠覆以往認知和社交關系的能力。在所有人都因為這個能力遠離你，厭惡你，你是否還能客觀理智的說一句：“我理解他們，我不介意。”并善待他們？

他也經歷過這個時期，很不好受，到現在他的朋友也少的可憐，很多都是因為工作被迫跟他在一起。眼前的這位除外。

“你說的沒錯。還有11個月的時間進行再教育。”不管真假，他要拿出一個積極樂觀的态度安撫她。這個女人已經因為他郁郁寡歡，沒必要在為他的工作煩憂，但預防針還是要打的。

宇宙沒有晝夜之分，人卻有作息之別。到了休息時間，鐘離宇因為心事沒有去休息艙，只在桌前合會眼。這一閉竟又回到了那個白光流轉，萬物覆滅的歲月。

3510年

永和星域內，一個直徑七、八米的十字光，神出鬼沒。它射出的白光如電流般走竄，所到之處，萬物皆化為塵埃。一顆由人類改造并定居的生态星，無緣無故覆滅在它的白光之下，十多億居民因此喪命。被它襲擊的太空城更是不計其數。人類的武器對它毫無作用，絕望時，它如來時般突然消失。

官方說法，它是耗盡能量消亡，由于來源不詳，以後是否還會發生無法預測。政府把這慘烈而詭異的事件命名為:末日白星。

沒有定論，鬧得人心惶惶，猜測萬千。然而真相是……

“有查到什麽嗎？”

“抱歉，還沒有。”

“一點線索都沒有？”

兩個看似只有二十五、六歲的男子，神情凝重地看着彼此。門窗緊閉的辦公室，氣氛壓抑到令人窒息。每一個說出的字都似有千金重。

“他生前工作的地方被毀，又死了那麽多人……”

“好了。我知道了。這事難為你了。”

“不！這是我的責任和義務。”白發男子說的堅定不移，只可惜斯文的外貌，單薄的體型，加上連日的奔波，憔悴之色弱化了氣場，顯得他心有餘而力不足。

“只靠你一個人不行，要排查的範圍太大了。”男人眉頭緊鎖，顯不盡內心的焦灼。

誰能想到，讓永和慘遭重創的神秘力量竟然是人造品，而操縱它肆虐的正是永和官方生物部的研究員，一個叫布朗格的男人。

日防夜防，又出這種事，這叫永和政府如何向無辜百姓交代？最可怕的是，他們僥幸消滅的只是一個初期試驗品和布朗格。他的同黨在哪？那些被改良的末日白星又在哪？一切都随那個男人的死成為謎團。

末日白星是最強的生物武器，能使用它的只有控腦人，而控腦人在異能人中是罕見人種，數量極少。按這個标準排查，很容易，問題是布朗格并非天生的控腦人，他是用自創的生物技術把自己改良而成。如果這項技術他的同夥也掌握了，那麽所有蛹化人都有嫌疑，都有可能是他的同謀。

這還不是最糟的，布朗格死前精神不正常。如果這是改良後的副作用，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還有，也是最重要的。他們背着政府私自研發末日白星的動機至今也是個問號。

“那時，我要是能多‘得到’些信息就好了。”白發男子壓抑的聲音，充滿歉疚。

“糾結這些無用。眼下要緊的，是增加你這種控腦人的數量。”

“您……這是要複制我？”

“這是最快的方式。有什麽問題？”

“據我所知，異能人的能力最難複制，成功率未必比繁衍下一代來的高。而且，我是有污點的人，複制我，不知情的人恐怕會有歧義。”

是的。永和政府監管失利，恐懼民怨，只得真真假假摻在一起欺滿世人，知道真相的寥寥無幾，這也是排查工作難度加大的另一個原因。

“你想把賭注壓在基因遺傳上？”男人沉思新提案的可行性。

“異能複制體的成熟時間最快也需要十年，不改良很難超越本體。改良，後果難以預估。自然繁育雖然在能力遺傳上很難把握，但穩定性要高。而且，新生命總能帶來奇跡，我不就是個例子。”

男人重新審視眼前一臉恭順的人，良久認同的“嗯”了聲。之後又氣憤的抱怨：“那些違法亂紀的倒是突飛猛進。”

控腦對決時，由于他們對末日白星不夠了解，突然切斷它與操控者之間的聯系，導致力量失控，被反噬成了粉塵，讓他們無從采樣分析。末日白星的技術成了謎。一想到這麽恐怖的生物技術，掌握在一些動機不明的危險分子手中，還被他們不斷改良、優化，作為永和的決策層，卻拿不出有效的應對方案，怎能不叫他煩躁。

憤恨過後，男人只剩疲憊和無奈。

“照你的意思去辦吧。不過，不能透露真相。”

“是。我會用別的理由培育控腦師。”

“這件事耗時會很長，在有信得過的人選之前，監察那些人的工作還是要靠你親力親為。”

“是。”

“這可是個得罪人的工作。”

“我不怕。”

“我知道你不怕，否則你也不會做出那種事。但這次情況不一樣。敵暗我明，很不利。”

他當然知道，但他相信那是一場意外。那些人行事謹慎隐秘，如果不是布朗格變異後發狂、失控，他們到現在還不知道有末日白星的存在。他認為布朗格一事，勢必會給餘黨敲響警鐘，讓他們有所忌憚。既然雙方都需要休養生息，重新調整，就看誰恢複的更快，誰準備的更充分。

事實證明他的推斷是正确的，此後再也沒發生類似事件。讓他沒料到的是，對方的銷聲匿跡，竟然長達五百多年。

這時間夠長，夠久。久到讓人忘記末日白星帶來的傷痛，也讓知情者們懈怠。

——

夢醒

鐘離宇對照昏暗的房間一陣恍惚。為什麽？淡忘多年的事怎會突然夢見？如果這裏不是太空船，如果不是他很确定這裏只有他一個控腦人，如此清晰有條理的夢境，他會以為有人趁他睡着時意識介入。

再次看向光屏上女孩的照片，充滿優越感，傲氣的笑容讓他莫名心悸。

洗把臉，清醒一下頭腦，回來再看，莫名的不安蕩然無存。是思慮過度？還是……

——

十天後，鐘離宇在第三居住星見到女孩。人們在她昏迷時将她搬到一座獨立建築中隔離起來，方圓十公裏內沒有任何活物。飲食起居都由機器人負責。

鐘離宇一個人驅車過去，遠遠的就能看到從牆壁內滲透出來的，籠罩整個六角形建築的精神領域。如同一個凹凸不平的水球，形态飄忽，虛實不定，時有時無。熟練的人不管領域大小，形狀如何，外壁都是平滑穩定。現在這個，絕對是菜鳥才有的狀态，還是一只很大的菜鳥。

目測直徑五百米左右，這不是最大值。據負責人說，那孩子接連受到打擊，恐懼能力，這是拼命壓抑後的範圍。

鐘離宇将車停在領域外，改步行。踏入對方精神領域之前，張開了自己的盾，直徑不大，只把頭包住，防止對方腦入侵。

他試探性地慢慢前進。初次接觸，腦盾明顯有被風沙暴雨擊打的感覺，那是對方領域中散亂的盾和觸角的成份在作祟。

精神領域有兩種表現形式。盾用來防守和攻擊，觸角用來入侵大腦讀取、輸入信息和操控。盾和觸角能分開使用，也可綜合運用。她現在是兩種能力雜亂的混在一起，群體面積很大，但威力被拉低。

如同他能感受到她的力量，她也能感受到他的進入。緊張令對方能量驟然絮亂。來之前已經通過視頻電話，女方知道他的來意。只要不出現信息攝入的痛苦，她是不會出聲阻止。

鐘離宇越接近目标，盾的壓力越大，盾壁層逐漸加厚，以此增加對抗性。十分鐘後，如視頻中一樣嬌小的人出現在鐘離宇視野中。

22歲，已經是成年人，但五官小巧的娃娃臉，配上纖細的身體，總給人未成年少女的錯覺。此刻她坐在椅子上全身緊繃的盯着進來的鐘離宇，兩人大眼瞪小眼。片刻，鐘離宇輕聲問：“感覺如何？”

面容憔悴的女孩，眼眶漸漸濕潤，雙唇輕顫，神情激動，緊繃的身子倒是放松了。伸手反複擦抹盈出眼眶的淚珠，用帶哭腔的聲音埋怨道：“終于來個管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