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羅密歐與朱麗葉

憫英回到住處，發現奈特沒在家等他消息，也沒留言交代去哪了，什麽時候回來。打電話不接，憫英只好給他留言，之後換下軍裝，一個人在客廳思考整件事。

鐘離宇沒用謊言搪塞他，也沒透露事件的全部，應該是為了日後紙包不住火的一天，知道的不會太突兀，也不會因太多的謊言失去信任。只是這樣一來，當年的事，誰是誰非就難以評斷。

單就基因人這一點，永和禁止培育，一部分原因是怕擾亂自然人的生存秩序。另一部分是用基因人做實驗太殘忍。不管誕生形式如何，都是一條鮮活的生命。可很多研究不用人體就無法進行時，是使用自然人還是基因人，就受到人性的拷問。同情心和敢于自我犧牲是兩碼事。永和為了避免各個立場的輿論沖突，才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塵犧當年得到公民身份，無疑是觸及了某些人的逆鱗。鐘離宇能在那時收留他，并保全他的血脈，實屬難得，對他們這些後人算是天大的恩情。

反過來理解，永和沒把塵犧的孩子殺掉，證明事情沒嚴重到寧可枉殺無辜也要斬草除根的地步。又或者，看在木蘭的地位和一半自然人的血統，才沒動孩子。最糟的一種假設，就是用他們當誘餌。這種可能性不大，漁夫是不會把魚餌養大到反噬自己的地步。已木蘭家今時今日的實力，絕不是待宰羔羊。葉零也依靠自身的能力和人品贏得了不可動搖的社會地位。

事物的兩面性，有利就有弊。

那些恐懼改良體基因人超越自然人，取代自然人的份子。葉零越優秀越會遭受他們的排斥。現在擁戴她的粉絲，知道真相後還會有多少站在她這邊？木蘭和鐘離宇都是顧全大局的人，偷偷隐匿沒問題，一旦公諸于世引發混亂，他們又會念及多少舊情，還能為她（他）考慮多少？

人心可畏。不得不防的變數。憫英感嘆鐘離宇的先見之明，他給葉零準備的另一個身份，可算用心良苦。

作為親人和朋友自然不會拆穿，那些觊觎塵犧的人呢？在他們眼中塵犧是一個命運多厄的人，還是一個産品？他們的研究對永和，對人類是善意還是惡意？鐘離宇不開口，很難推斷。找不出症結，就無法主動出擊，他不喜歡這種感覺。

憫英很少喝酒，但今天，坐在清冷的月光下，也不得不為自己斟上一杯。為了轉換心情，他打開客廳的電腦，想看看新聞，熒屏牆上卻突然冒出兩張照片。

奈特從億鑫鑫那确認葉零身份後，情緒一直很高漲，坐立不安熬時間太難受，就把葉零和塵犧的照片放在一起做比較。走時電腦處于待機狀态，這會兒兩人的照片突然越入憫英視線，将他的思緒一下拉入另一個漩渦。

那段錯誤的情感在鐘離宇的幹涉下，成功被無視。可他們畢竟接過吻。他是忘了，葉零卻記得。若真有塵埃落定的一天，葉零變回塵犧，他們要如何面對？一代要是知道了，又會怎麽想？

“唉……”一聲嘆息，訴不盡苦惱，只怨世事難料，命運弄人。

急促的鈴聲，驚擾了思緒。憫英以為是奈特來電，一看號碼，是別人。他将電話轉接到家中全息影像機上，立刻出現一個黑發女人的影像。

“姐姐。”憫英稱呼的恭敬，溫和。

“你到家了？”

“是。抱歉，一直沒去看你。”

“無妨，你剛回來。奈特在你哪嗎？”

“現在不在。找他有事？”

“唉……”女人嘆息：“難得回來，他跟一代又吵了一架，負氣走了，我聯系不上他。”

奈特一直跟他在一起，只有今天分開過。憫英跳過吵架的時間，直接問:“這次又是為了什麽？”

“第十六代的茶茶，你的直系。”

果然如此。奈特比他更看重親情，沒去鐘離宇家聽一手情報着實反常，若是為了另一個親人，就合理多了。

回憶茶茶這個名字，憫英略有印象。十年前家族聚會時還是個半大孩子，再多的信息就沒有了。他們這種家族都是試管嬰兒，一生好幾十人，根本認不全，更不要說記住每個人的性格特征。他出任務，一走就是十年，能有個模糊印象，已經不錯。現在算來：“她該進入蛹化前期了？”

“是的。”

“是不願意蛹化成長生源，還是不想當兵。”在憫英的認知中能讓奈特和一代起沖突的主要就是這兩個原因。

“這次更複雜。茶茶愛上一個則天派的男人……”

這還真意外。木蘭家的女人能愛上男人并不稀奇。但看上則天派的男人，實屬奇怪。憫英洗耳恭聽。

“兩人私奔過，還生了個孩子。”

消息越來越驚人。則天洗腦式教育，她們派系下的男人會幹出私奔的事？耐心聽完前因後果，劇情還真是跌宕起伏，陰謀味十足。

茶茶是醫學院的學生。守衡派為了響應永和的政策，派了一批女生去混住星的醫院實習。男主角泰落在則天從事特工工作。他的異能是基因僞裝。接受誰的血，就能讓自身基因改變成對方的序列，甚至外貌也變得和對方一模一樣。這能力不當間諜簡直浪費。

前幾年，泰落執行任務時，發生星際飛船事故，傷亡了一大批人，他也在其中。撿了條命，卻失去記憶。在則天受到的教育自然也忘得一幹二淨，由于他的能力，痊愈後讓他成為另一個人活了下來。

間諜本就是見不得光的工作，到了聯絡時間不見人，則天只能秘密尋查。泰落的工作性質，無需每次盜用別人身份都要上報。這就導致，他最後模仿誰，則天的人也不知道。就這樣，泰落過上了幾年平凡人的日子，還和茶茶機緣巧合，在醫院相識、相知、相許。這期間，泰落慢慢恢複記憶。因為愛，沖破了則天的精神束縛，他向茶茶坦言，願意隐姓埋名與她相伴一生。

都說則天的教育不可理喻，木蘭家族的規定也是不近人情。女子生完孩子，不是冒死蛹化成長生源，就是要當兵，而且是一線兵，沒有其他選擇餘地。

茶茶只想和愛人過普通人的生活，于是自作主張裝死和男方私奔。事情開始還很順利，只是裝死後，失去身份，很多事都不方便抛頭露面，只能遠離人群生活。哪知運氣這麽背，居住地發生地震，泰落受傷，她也快生産，雙雙被送進醫院。誰知醫院又被襲擊，害她差點死在産房裏。

事鬧大了，上邊派控腦師查醫院爆炸案，她和泰落的身份暴露。兩人被各自的領導、家屬接走。二人就此陷入黨派紛争的漩渦。

茶茶的媽，是在生完她，因蛹化成長生源失敗去世的。茶茶害怕自己也會失敗，不想讓孩子，也過上沒媽的日子。可選擇普通蛹化，就得參軍，一旦入伍，和男方的立場更加勢如水火。

茶茶只得向父親求助。則天與守衡通婚不是沒有先例，問題出在男方基因稀罕，工作性質特殊，則天自然不會輕易放人。要不是茶茶生的是女孩，按規定女孩跟着母親，則天還要跟守衡讨要孩子。

特工就該以事業為重，放棄兒女私情。冠冕堂皇的理由讓茶茶的父親無可反駁。

單相思的如果只是茶茶，事也就這麽算了，可男方在數日後偷偷找來，也希望和她厮守在一起。這讓茶茶重新燃起動力，迫切的想要改變現狀，她甚至提出自己入住則天。這回則天倒是沒反對，反對的是一代木蘭。

則天向來幹預男性自由意志，怎會允許泰落有這念頭。木蘭認定這是則天的陰謀，更加不準茶茶和男方來往，還把前來為女兒說情的父親外派出去。

木蘭家年長的都認同木蘭的想法，同情茶茶支持她的多是同齡人，尚無社會地位權勢，又懼怕一代的威儀，心有餘力不足。

茶茶的父親，這才在臨行前把女兒的事委托給奈特。三代中只有奈特敢為孩子們的幸福忤逆一代。

奈特見過茶茶，親自确認了茶茶的意願，至于說些什麽外人不得而知。之後就是奈特闖入一代辦公室大吵了一架，內容可想而知。

憫英安靜聽完，平淡的說了句：“我知道了。”

女人看着毫無情緒起伏的弟弟，又是一聲無奈的嘆息。草草結尾，斷了通訊。

屋內又靜了下來，憫英誰也沒聯系，一個人繼續喝酒。不是他冷漠，而是這是一個無解的頑疾。在他的家族裏，沒人能撼動一代的決定，她的話語權在整個聖母星都舉足輕重。

一代重大局，奈特重親情，兩個都沒錯，可撞在一起，憫英的立場更傾向于一代。這就是茶茶他們不向他救助的原因，姐姐最後的嘆息也是知道，告訴他無用。奈特同一代一樣都是不輕易妥協的人，明着改變不了局面一定會下暗手。但這次涉及的人，已經不止木蘭家內部，還有則天。

姐姐讓他知道此事，是希望他能勸住奈特。按以往經驗，奈特一定會躲避他，直到事情解決，免得他夾在中間尴尬。但這次不同，奈特一定會聯系他，兩個親人同時出事，奈特不會顧此失彼。

“如果是你，會怎麽做呢？”憫英看向熒屏上面目溫和的男人，喃喃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