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有情梵音(十一) (1)

(一更)

游梵去藥廬那幾罐調理腸胃的藥材,他最近飯後常常有飽腹的感覺,到下午時候又會有半個時辰不舒服,雖說不是什麽大毛病,總歸折磨的人寝食難安,因此就想到這裏來,順便看看三秋最近的情況。

想不到的是三秋卻比他還憔悴,眼睛周圍都起了淡淡的黑青色。

“昨晚失眠了嗎?”游梵盯着他的眼睛問。

三秋搖晃着腦袋,低低的嘆氣,算是默認了,至于失眠的原因,他自己都不願多想。

游梵從他手中接過藥包,突然湊過去問:“三秋,你是不是有什麽心事?”

“嗯?有……嗎?”

“還是能看出來的吧?你和剛來的時候有些不一樣了,具體……我也說不上來。”

沉默了半晌,就當游梵想要回去的時候,三秋抓緊了藥櫃,低聲說道:“我想……離開一陣子。”

“去哪兒?”游梵瞪大眼睛:“你不會是想回京城吧?”

皇家太子和他的事也聽教主提起了些,三秋是好不容易才擺脫了那牢籠,怎麽現在又主動的想要飛回去呢?

這個想法很快就被他否定了,但三秋卻不願意說出來究竟要去何處。走來的阿方大夫聽到這件事,神情憤怒的扔下了藥籃子,裏面有一株珍貴的草藥,也被他扔的折碎了根莖。

“希望你以後不要為了這件事而後悔!”

阿方話另有所指,他現在還記得當日的溫思臣是如何摟緊自己的胳膊懇求帶他離開的,現在又聽他說這樣的言辭,心裏痛得不像話,早知當日就應該帶着他走得越遠越好!

三秋低下頭去,他整整兩宿未眠,想了千百種方法留住自己的腳步,然而也抵不過一種想要追尋而去的想法。若是朱玉紋能夠在皇宮裏面擁有實權坐穩帝位,他可能一輩子都不會重回那個宮殿。然而戰場上是沾血的地方,他實在是無法坐視不管,不然亦不會反複的夢見他了。

游梵看着他們之間劍拔弩張的氛圍,自覺地往後退了兩步,生怕一不留心火就燒到了自個兒身上。不過平心而論,他也不希望三秋回到哪個地方,難道八方風雨不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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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秋苦笑的搖搖頭:“你們大抵不清楚我和他之間的情況,九歲那年喝過彼此的血,想來那時候就已經把我們綁在一塊兒了,若他平安我則功成身退,若他為難我也不能不聞不問。”

九歲那年的話非常讓人記憶深刻,它似乎沖開了溫思臣半年以來的恐懼,一遍一遍的回蕩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

他向教主提出了請求,并保證會在事情結束後回到八方風雨。

林言不是很贊同他的做法,他們都知道年輕的帝王禦駕親征,三秋想要去的地方不言而喻。他勸說了幾句,卻并沒有什麽用,次日就不見了三秋的蹤影,估摸着是跟那兩位暗中保護的侍衛一同前去邊疆沙場了。

阿方留書靜養去了,其中緣由大家仿佛心照不宣一樣,誰也沒有去追究。

這下八方風雨的藥廬就要空下來了,幸好醫門與他們關系甚好,遇到棘手的病痛還能去麻煩一下人家。

游梵覺得自己又病了。

怎麽說呢?

現在于歸還是每晚會督促自己抽出兩個時辰的時間出來練習劍法,目前已經練到了八層的功力,還差一些就能全部掌握了。自打那天從田園回來的路上牽了小手之後,兩人的默契度好像高了不少,并且他一直以為教主是那種清冷的豹子,其實等他黏糊起來的時候,就是只纏人的小貓啊!最近教中事情繁多,還要看着他練劍,可能有時候等游梵練完以後,于歸已經靠在柱子上睡着了,這時他就會背起他往房間走,于歸一點身為武人的警惕心都沒有,甚至很自覺的把臉貼在他的脖子上,發絲纏繞着,好幾次都弄得人心肝癢癢的,還讓游梵的心跳加速了兩次,每每一想到,就好像會心病複發一樣,這讓游梵自然的理解為自己又病了。

于是他借着身體不舒服的理由,拜訪了不遠之外的醫門。因為來者與八方風雨有莫大的聯系,雖然以前從沒聽說過這號人物,但是憑着在武林大會上于歸對于他的重視,醫門是萬萬得罪不起這個人的。

風玄子親自迎接和診治,期間不準有其他弟子打擾。

游梵将自己的症狀簡單說了一遍,讓風玄子放下了剛要挽起他袖子的手,有些迷惑不解的問道:“想到誰就會舊病複發??”

“是的呀。”游梵捂着胸口一本正經的說道:“不光舊病複發,可能還有其他毛病也說不定,總之這陣子非常頻繁,我覺得有些不正常。”

風玄子含笑的看着他,然後收起了工具,游梵還納悶的問他:“你是不是覺得我沒救了?”

“……我先問你些問題。”

游梵點點頭。

“你仔細想想,是只有看見某個人才會這樣的?看見其他人就完全沒這反應?”

“沒錯,尤其是他靠在我脖子上的時候,總向撓癢癢似的。”

這都已經靠上了還不懂是什麽病?風玄子輕咳兩聲:“那個人在你心中是什麽定義啊?朋友?還是超出了朋友的親密關系?”

“親密關系?沒有的,就是朋友,還有上下屬關系吧。”

“那要是現在讓你離開他,你願不願意?”

“不願意!”

他回答的毫不猶豫,別說浮雲征沒找到,就是自己的劍法都還沒有練成,起碼也得把最後兩層給練完才對呀!

風玄子抿嘴一笑,“他給你的感覺是怎麽樣的?”

這點要是問在他與教主還未熟悉以前,肯定會說這個人不好接近,不過現在問的話就可以說是:“很擅長處理事情,總能做到滴水不漏。”

“不不不。”風玄子擺擺手,示意:“我指的是他在你心中有多少分量?”

“一半的一半吧。”

游梵心中最最重要的是人是師父,占了一半,剩下一半中的一半是佛法,再來就是教主了,畢竟教主也傳授過他武功,能抵得上半個師父。

“那沒了這一半,心裏會不舒服麽?”

這問題問的游梵答不上來,連忙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好半天都沒說話,風玄子已經看出了門道,便對他說:“世間都千百種病痛,唯獨這一種是大夫怎麽治也治不好的,你得讓它自個兒疏通開來,到時候才能藥到病除。”

他并不知道游梵的真實身份,所以非常明示的說了出來,這讓回去之後的游梵煩躁的一晚上沒有睡覺。

大夫治不好的!

那就是相思病!

佛家主張不虛妄,游梵自小生活在紅塵之外,并不知曉其中的真正含義,若非風玄子提點,他壓根就不會往這方面想去。

可是他對教主……是相思?

這下可讓小和尚遭了秧,蒙着被子大喊着師父,直到拂曉時分,也不知是出于那種沖動,他背上自己的小行囊,猶如兔子一般逃離了這個地方。

(二更)

于歸放下筆,急忙從往院子裏走去。太陽已經高高挂起來了,到現在都還沒瞧見游梵的人影,剛起床時還以為是他昨晚練劍太累了,讓他多睡會兒,可是林言說一直沒有見到房門有動靜,這下讓他不禁心慌起來,立馬沖去了他的房間。

床上的被褥稍有淩亂,櫃子門被打開了一個,桌上的茶杯還碰倒了溢出了半杯水,可以看出房間裏的人是草草的收拾了一番,走得非常匆忙。

直到抓來守門的弟子一問,才知道游梵很早地就出去了,背上還背着個小包袱,因為他是教主身邊的紅人,大家都不敢阻攔,只當他是出去耍一耍,還提醒着早些回來。

于歸為此兩天不眠不休,在查知游梵的去向之後,他向左右護法交代了兩句,簡單的帶上行李便準備離開。

“教主,人我們去找就行,怎麽得也給你綁回來,可你一個人去我們實在不放心!”

經歷了上次的事件之後,別說是林言害怕,就連老羅都很不放心,他們寧可自己受些傷,也不願意讓教主一個人行動。

“你們不懂。”于歸忽然黯了黯神色,“這次是我吓到他了。”

本來想着循環漸進,每天多肌膚接觸,那呆驢就能提前習慣,可是是太過着急,讓他只想到了逃跑。

左右護法不明所以的對視了一眼,教主還會有這麽為人着想的時候?

“我會在半個月內趕回來,無論結果如何。”

他拿着劍,絲毫不管他們同不同意,兩人看他那決絕的态度,真不敢往火口上撞,只好趕緊吩咐一批輕功好的手下日夜兼程的跟着,被發現是在所難免,但至少能在暗中保護教主,怎麽着的懲罰都不是問題。

林言來回的踱着步子,越想越後悔:“我們應該自己跟上去的。”

“嗯哼,你應該跟上去的。”老羅喝着茶,有些不太高興。

“我說的是我們!”

林言無奈的瞪了他一眼,老羅立馬委屈:“你聞不見我這喝的不是茶嗎!”

“……我鼻子不好。”

老羅悶悶不樂的抱住他的腰:“你盡氣我!”

“……你盡胡說八道!”

老羅撇撇嘴,也不知道是誰這半天都沒個消停,一顆心全在教主身上!

“先放開我。”親密了這麽久,林言還是不習慣在大白天被動手動腳,“我下午眼皮子沒停過。”

“封建迷信要不得,再怎麽說也是一教之主,自保的能力一定有。”

“他前段時間就差點回不來。”

“……我要酸了啊!”

林言翻白眼:“你還能不能幹點正經事了?”

“能啊。”

老羅抿着唇笑成一條彎線:“咱們回房間讨論去。”

“……”

得知八方風雨教主離開消息的,還有武林盟的新人盟主戴有梁,他見過一名黑衣人之後,立即到自己的書房中下了一封信件,與一個黑金色的牌子一同交給了那名黑衣人,讓他連夜送至京城去。

“盟主放心,屬下必定按時禀報。”

“萬事小心,如有遇見突發狀況,你可知怎麽做?”

“屬下明白。”

戴有梁眯着眼睛,眼裏的陰郁在他離開後轉瞬即逝。

“禀盟主,逍遙宮主來見。”

“逍遙宮主?”

戴有梁這才想起那日的武林大會上,那個神采飛揚的宮主,自己似乎還欠着他一份人情,眼下莫不是來讨回的?

逍遙宮主一身便裝,頭上的紫玉冠也被木簪子代替,生生變成了俊俏公子哥的模樣。

“青女,你攔着我做什麽?”

對于進武林盟還要通報這一事讓逍遙宮主格外不高興,從小到大還沒有人敢讓自己等的,不就是武林盟嗎!要不是丫鬟青女攔着,鐵定沖進去揍那厮一頓!

“宮主,這裏是武林盟,您委屈點,不然回去咱們要被大長老念叨十幾天呢。”

青衣小姑娘苦兮兮的勸說着,大長老不在,她就必須時時刻刻的看着宮主,防止他做出什麽事情弄得一發不可收拾,可是宮主的性子實在是有些那啥,剛才要是沒攔住可能明天江湖就有傳言說逍遙宮不滿武林盟等等八卦小消息了,大長老非得被活生生氣死不可。

不到片刻,就見武林盟主一邊整理衣襟,一邊帶笑的從這邊走來,逍遙宮主看見後挑挑眉,剛才的怒氣被一掃而光,現在滿腦子都是這厮笑起來後的好模樣。

青女連忙行禮:“見過戴盟主。”

戴有梁微微颔首,逍遙宮主卻是擡着頭跟他說話:“你是打算讓我站在這裏跟你講話?”

“宮主……”青女拉拉他的衣袖。

“我說的不對嗎?”

盟主大人又是一笑,十分懂禮的擺出手勢:“逍遙宮主裏面請。”

武林盟的弟子還就沒見過哪任盟主要親自給其他門派鞠躬示禮的,心裏頭不免有些積怨,更讨厭起這個逍遙宮來了。

穿過門內,入眼就有兩個偌大的院子,逍遙宮主不按章法來,這裏瞧瞧那裏看看,毫不拘束,青女拉都拉不住。

“雖然不及我逍遙宮大,但是好歹落腳還是不錯的。”逍遙宮主故作漫不經心地說道。

“聽聞逍遙宮坐落在島嶼之上,猶如世外桃源一般。”

“有山有水有花香,可比你這兒強多了,有興趣?”

青女有些抓狂:“宮主……”

“幹嘛,我邀請他來游山玩水也不成?”

“改日有空必定登門造訪。”

“你現在不就挺閑的嘛?武林風平浪靜的,難道你還想等到跟前任盟主一個年紀了才接受我的邀請?”

青女要把手指甲給嵌在肉裏面了!

戴有梁驅散了手下,逍遙宮主也忽悠走了青女,兩人在種滿花草的院子裏坐下來,一壺上好的竹青小茶飄出了五月的香氣。

“盟主的位置怎麽樣?”逍遙宮主饒有興致的看着他,本來自己就沒有那個心,然後在大會順手退出,還故意賣了個人情過去,不曉得這人知道真相以後會是什麽反應呢?算了以後再告訴他。

對此問題戴有梁則是擡頭望向天空,指着恰好飛過的一只麻雀說道:“老鷹适合在高空中翺翔。”

“哦,這麽說你還樂此不彼了?”

“我有一些想要做的事。”

他說這話時暗暗握緊了雙拳,這讓逍遙宮主微微彎起嘴角:“還記得你答應過我什麽嗎?”

“自然沒忘。”

“那你就好生記着,日後可別出爾反爾。”

“嗯。”

兩人靜靜地小飲兩杯,半晌後,逍遙宮主才說出了此行的目的。

“想在武林盟小住幾日?”

“嗯哼,難得避開大長老的視線,你不該帶帶我這朋友,好好游玩一趟滿是贊譽的人間天堂麽?”

逍遙宮怕是另有要事,小住也只是他好玩的心性罷了,戴有梁想道,武林盟事務繁忙,他暫未坐穩位置,若是有人空穴來風,這事就很難辦了。

“怎麽?你就是這麽對待你的恩人的?連地主之誼都不肯盡?”

逍遙宮主不高興了,稚嫩的包子臉下還撅起了嘴巴,讓本來心生拒絕之意的戴有梁忽然間改變了想法,點了點頭。

“那快帶我去房間看看,最好呀是安排在你左右的,我好及時找到你。”

他不由分說的去拉戴有梁的手,修長的手指微微溫熱,把戴有梁的手心都暖了起來。

(三更)

天恩承寺外,朱紅的大門染上了塞外的塵土,已經五六天沒有人打掃了,兩棵大菩提的葉子落得到處都是,更給這座單獨的寺廟增加了幾分荒涼的意味。

游梵連續三天趕路,回來時候看見自己的家變成這個樣子,心裏面非常難受,他知道邊境打仗打得厲害,師父肯定是帕師兄弟們受到傷害才會暫時把寺門關着的,幸好他還知曉另外一條路,雖說有些不體面,可終歸還是要進去的,不然不就是白跑回來了嗎?

太陽剛剛升起,寺內六十八名弟子,全部都聚在一起聽住持的早課,今日講的是佛法

第三十六章 ,沒有一人不認真聽着的,包括游梵,他不敢上去打擾,就只好坐在門外,悄悄念起了佛經,回到這清心之地,總算讓他平靜下來,一時間竟忘了在中原發生的全部事情。

一般上完早課,各弟子都忙着自己的事情去了。今天大家散去的時候,忽然發現門外還坐着個人,頭發長到了背部,模樣倒是十分熟悉的,就是頭型對不上,唯獨最後面出來的住持,一睜眼便驚喜的喊了出來:“彌梵!!”

寺廟裏的歡喜寵,瞬間被包圍住了,游梵從地上站起來,他比離去時高了一個頭,現在已經和大師兄差不多高了,原本寂寥的佛堂,頓時喧嚣起來,到處都是重逢的喜悅。

彌梵重新換上了僧袍,熟悉的味道讓他有幾分動容。

住持掐指一算,眉頭微皺的問他:“此行無所獲?”

小和尚的嘴巴張了張,似乎有些難言之隐。

“還是浮雲征了無消息?”住持啧啧嘴巴,喃喃自語:“不應該啊,為師從中原回來時,那兒對浮雲征的傳說正是如火如荼的呢。”

“師父,不是浮雲征,是……”

未經歷任何紅塵的小和尚,一時之間真不知如何把這件事告訴自己最親的人,師父讓他去中原是想完成佛門之令,沒想到他卻心生了二心,曾經學到的佛法不過才過了數月,似乎就被他全部遺忘了。

住持慈愛的摸了摸那已經長了長頭發的小腦袋瓢,輕聲說道:“你選擇回來,必當是遇到了什麽不可解開的結,待過後幾日,你再慢慢說與為師聽。”

“好的師父。”

寺廟生活如同尋常,彌梵一開始還有些生疏,但是很快就是适應了,要說他能回來,最高興的莫過于戒嗔了,他一刻也不願意離開似的,逮着空兒就去纏着小師叔,對此住持看見後時常摸着胡子,卻又不發一語。

三天後,天恩承寺外來了一位陌生的客人。他立定在朱紅的佛門外,足足仰望了兩刻鐘,而後足尖一墊,飛身到成蔭的菩提樹上,找到合适的枝幹,盤坐休息。

首座師兄出來巡視的時候望見了他,也感覺到對方武功的高深莫測,便不敢輕易冒犯,而是雙手合十,有禮的問道:“阿彌陀佛,不知施主為何而來?”

于歸從小憩中睜開眼睛,輕輕一躍,站到他面前:“我來尋人。”

首座仔細打量了他一番,衣着都是名貴的布料,配飾也是奇珍異品,難道是寺裏面的俗世朋友?

“不知施主要找的是天恩承寺裏的哪位師弟?”

“不必了”于歸語氣淡淡的,看不出什麽神情,可說出來的話卻讓首座大為吃驚:“我來尋的是心上人,非他自願,我便不擾。”

“!!!”可憐的首座還傻傻的提醒:“施主是否找錯了路?這寺裏面的可都是……出家之人。”

心上人再不濟也是個尼姑吧?那得往西邊再走三十裏才對啊!

于歸看了他一眼,說道:“我長得很路癡?”

首座雖然年紀大,修為深,可不知道為啥就是不敢頂嘴,且這事情發生的突然,他急急忙忙想要回到寺廟裏禀告住持,于歸卻制止了他:“大師不需多言,他想清楚時自能擡頭就見到我。”

于是後幾天衆師弟都發現,首座師兄好像喜歡低着頭說話了。

要說和往常不同的,就是彌梵晚上還是習慣了耍幾下劍法,非是得熬到那個時辰才會偷偷回房間睡覺,這一切都被高高在上的于歸看得一清二楚,每看一晚,相思便深一寸。

不知這呆驢是否也如此。

日子漸推,平靜下來的彌梵練完劍法後會坐在院子裏思考一下某些事,在清朗的夜空中,明月照亮天涯,誰的眼睛如星子般璀璨?

“哇!”

彌梵吓得屁股往後挪,他不是看見了星子,他真的看見了一雙眼睛。

于歸從菩提樹上走出來,施展輕功往下一飛,站到他幾尺距離面前。

“教教教教主……???”

驚愕夾雜了驚喜,讓彌梵腦子一片空白,什麽都說不出來。

于歸身上染了西北的風沙,模樣也不似在中原時候那麽水靈了,顯然這些天在樹上的風餐露宿讓他過得有些清苦,臉色也有些臭臭的:“笨死了!”

彌梵扁扁嘴委屈巴巴,“誰讓你躲這麽高?”

于歸慢慢上前,情不自禁的抱住他,自從明了自己對他的情愫之後,不管是心裏泛酸還是憤怒他的愚笨,這個人就一直在身邊,看得見摸得着。這幾天來的遠遠觀望,如同把兩人分離千裏似的,看得見卻摸不着,都把我們教主郁悶壞了。

從小到大不缺乏擁抱,歡喜寵總能受到別人的喜愛,可是這好像跟往常的不一樣,彌梵覺得自己的心跳快要蹿上天去了,又不敢讓他聽見,就只能憋着氣兒,沒想到差點把自己憋死。

“彌梵。”

遠遠地一處傳來呼喚,是師父的聲音,彌梵連忙掙脫開教主的懷抱,回頭張望一眼,在轉過頭來時教主就已經回到了樹上,盤起腿,視線沒有移開,仿佛在告訴他——我不打擾你,等你開竅了自己上來找我。

這是教主的脾氣。

彌梵原地躊躇了一會兒,還是離開了。

于歸擡頭望着皎皎明月,心情又陰郁了回來。

住持擺好了茶水,等着徒弟敲門而進,桌上除了一套茶杯,還有一串佛珠和一顆菩提子,彌梵見後握緊了自己的雙手,老老實實的将在中原發生的事情講了一遍,足有半個時辰之久,他可能沒發現這講過的內容中,某個名字出現了很多次。

“師父,徒弟是不是挺沒用的?”

彌梵抓了抓頭發,本來想摸腦袋瓢兒的,這一抓到三千青絲,又更煩惱了。

住持捏着胡子點點頭:“沒用至極。”

“啊?”

彌梵就是這麽随口一說,哪知道師父還真的覺得自己沒用,心情難以平複,張嘴就說道:“師父您還是讓空無師兄去找浮雲征吧,明天你就幫我重新剃度,然後我就哪兒都不去了,一輩子關在寺裏面誦經念佛。”

這是好辦法嗎?

住持覺得某一方面來看确實是好辦法,不思不想則就能平淡如水,說不定日後這徒弟還能成為一代神僧,受寺廟的萬世景仰。可他卻并不适合這斷絕紅塵的做法,情之所起,等同于在心間落上了印子,誰又能保證這印子不會成為他圓寂前遺憾呢?

住持皺着眉頭,久久都沒有說話。

彌梵忽然很難受,正當他要張口的時候,住持也說話了:“不要氣急攻心,先把茶喝了。”

小和尚乖乖照做,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還是什麽,他果真緩和下來,腿也坐直了,等着師父繼續開導自己。

“打小你便是喜歡誦讀佛經佛法,作為你師父的我也時常為有你這樣的徒弟而自豪。佛珠本為菩提,經過多次的研磨才形成了經文佛珠,眼下兩件,你心最終歸為哪一個呢?”

彌梵的手本能的就伸向佛珠,這東西他太熟悉了,即使數月未碰,可是一看見就能想起無數個雙手合十的場景,就在觸碰前的毫米之間,手指不自覺的就停住了。

住持了然,默念了句阿彌陀佛。

“師父……”

“大勢所趨,未必道理。心之所向,方能善終。”

十六字,字字珠玑,猶如一道明光照進彌梵的心裏,讓他沖開了束縛。

“您會怪我嗎?”

彌梵拿起來那顆菩提珠子,還是有些忐忑,要是自己真的還俗了,師父日後由誰來照顧?

住持板下臉:“辛苦培養的徒弟居然沒辦法傳承為師的佛法,能不怪你嘛!”

“那我……”一時心軟,他又想放回去,住持卻不給他這機會了:“那就罰你以後每個月回來六七八九趟,每趟最少三天,怎麽樣?”

“這好像不行吧。”

住持一點沒心疼的打過去:“你這白眼狼!不孝徒!都還沒正式還俗就連人帶心飛到那誰誰誰身邊啦?”

彌梵吐吐舌頭,心說還不是您讓我飛的。

住持這是越看越氣啊,剛才目睹他倆那暧昧不明的擁抱都沒這麽氣人,怎麽現在都要肺炸了一樣呢?

好一頓被收拾之後,彌梵信誓旦旦的保證:“每年春秋兩季我定然回來陪師父,不會讓師父孤獨圓寂的。”

“行吧,算你還孝順。”

人都被搶走了,住持難免想發一頓脾氣,但始終是不忍這小腦袋瓢每天耷耷拉拉的樣子,更何況也早就知曉他必須回到那紅塵之中去的,因此也只能盡量成全。

彌梵好好的睡了個晚上,次日起床時,正打算把真情實意通通說與教主聽,誰知找遍了菩提樹,也沒看見那個身影。

掃地僧人彌無近月來被磨去了許多戾氣,但終究對他有怨恨,于是故意拖到後面才告訴他:“那人早早便走了,怕是等不到他想等的人了,心灰意冷了吧!”

彌梵聽完撒腿就跑,一溜煙兒的就不見了,複仇心又在作怪,彌無特意去打小報告說他好管閑事随便出寺,結果被住持踢出來,好一頓批評。

天恩承寺距離邊境州城還有些距離,彌梵一路追上去,都跑到了城門口,卻沒有打聽到于歸的任何消息,他本想一鼓作氣追到八方風雨去,可轉眼一想,若他真的已經心灰意冷,即便是自己去了也會被堵在教壇門口。

這麽多天都等了,為什麽不再多等一天呢?

彌梵返回的腳步無比沉重,其中不僅有埋怨,更多的是惱怒自己的不開竅。行至寺廟前的水潭時,蹿出了些貓貓狗狗,很是歡快的叫着,好像也是在慶祝這一刻的重逢。

“小雜毛,你都長這麽好看了呀?”

雜毛小狗雖說還是一身不同的顏色,但毛毛都已經平整的長開了,摸上去還挺順滑的,似乎是有人在自己不在期間好好的照顧了它們。

“原來這些貓狗是你偷摸養的?”

樹叢後傳來個清冷的聲音,無比熟悉,彌梵驚愕的回過頭,一身黑色的身影,颀長筆直,長發随風飛揚,模樣是讓人非常歡喜的。

“子衿!”

彌梵顧不得小雜毛了,心裏面的欣喜奔騰而來,催促他去緊緊地把教主抱在懷裏。

昨天晚上沒留意,這才發現游梵現在都高他半個頭了,有點危機感是怎麽回事???

“我還以為你心灰意冷的回八方風雨了,然後把我撇在這裏不管。”

“是有這打算。”

彌梵擡頭看他,教主指了指黏糊過來的貓貓狗狗:“它們不讓。”

于是離開前的一天,彌梵給做了一大籠屜的白菜包子,并且把這手藝交給了戒嗔,讓他好好替自己飼養它們。

“小師叔你怎麽又要走啊?”

戒嗔還以為能和小師叔天長地久的在一起呢,沒想到他居然又要離開。

“浮雲征尚未找回,師父讓我做的事我還沒做完麽。”

“可是……”戒嗔委屈的撇嘴,“我也想去。”

“不不不,你得替我照顧好小雜毛它們。”

這種事換了其他人也可以代替的呀。

“好了,時候不早了,我得去拿東西上路了。”彌梵拍拍他肩膀,“我一定快些把浮雲征找回來,然後再給你做五菜湯。”

想不到小師叔還記得這件事,戒嗔的心霎時又高興起來,本想握住他的手,奈何從指縫中溜走了,只看得那高大的背影一步步遠離。

長了頭發的小師叔,像是有很多地方都不一樣了。

更帥,也更有……有……

這是戒嗔後幾個月一直在思考的問題,等他想明白,或許住持也要讓他還俗了。

回教途中,通關的州城卻緊緊地閉着,這兒就一條路,其它都是戰場的邊緣,進出非常的危險,通常城門會關閉都只說明了一個問題,前線戰事告急,邊境一帶就必須加強防禦,否則容易遭遇突襲事件發生。

“側面有一條小道,但是非常崎岖,咱們去不去?”

于歸毫不猶豫的點頭:“離開太久,回去林言可能會炒了你。”

“……”游梵生氣,“我又不是教主!”

“所以他才敢。”

“……”

于歸輕輕笑了笑,那樣子撞進小和尚心裏,害得他一路狂跳啊!!

戰事告急是對外的說法,真正的原因是皇帝在戰争中受了重傷,被敵人的弩箭刺穿了脾髒,京中太醫悄悄趕路千裏來醫治,可是都兩天兩夜了,還是束手無策,軍帳急壞了一群人,他們也兩夜不曾合眼,心思全撲在裏面的皇帝身上去了。

這時,有個小兵匆匆來報,說是抓到了一名俘虜,不像當兵的,倒像是個清秀的讀書人,還嚷嚷着要見到陛下。

陳伯明本就為皇帝受傷一事煩惱至極,這會兒更是大聲呵斥:“抓起來亂棍打死!”

熟知他的人都知道,這位将領脾氣火爆,在軍中無人敢惹,小兵被吓得腿腳發軟差些走不了路,又聽得從裏面步履蹒跚跑出來的太醫驚恐的說道:“皇上……皇上快要……陳将軍,陳将軍!皇上一直喊着溫太醫的名字,怕是這世上只有醫術超群的溫思臣才能治得好皇上了。”

陳伯明皺緊眉頭,忍住了想要踹翻他的沖動,正想進去的時候,腦子裏突然閃過些什麽,急匆匆的朝着前面去了。

六個時辰後,天色已經轉至深夜,皇帝的軍帳燈火通明,可火光下的眉頭明顯舒緩了許多。

太醫院的兩位太醫重新看到溫思臣,心裏面不免的放下心來,他們暗自擦汗,總算是把皇上給救回來了。

“溫太醫,這幾日就由你來照顧陛下吧!”

陳伯明也聽說了他們之間的某些故事,至于為什麽溫思臣會出現在這裏,他并不感興趣,只要能救回皇帝便是好的,其他的就由皇帝自己去解決。

一幹人終于得到了休息的機會,紛紛散去,溫思臣本想去找些被褥打個地鋪,這人從小犯病的時候,要是在半夜醒來看不見自己,就會大哭大鬧還要上吊,雖然現在瘋病治好了,但是還是不太放心,生怕他傷口難受什麽的。剛要抽出手,新皇像是有感應一般緊緊地抓住不放,似乎是在怕這再次的放手,就是一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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