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徐長風六歲的時候母親就離開了,然後家裏來了他同父異母的姐姐徐景妍和徐景妍的那個媽。

欺負他倒也不至于, 畢竟他還是徐家的大少爺, 只是沒人會真心待他。

不過沒關系, 小長風心想:“我也不會真心喜歡她們的。”

徐長風的所有生理知識都是陸之南和孫岚教的他。其中孫岚功勞最大。

他十七歲的時候,孫岚笑地一臉不懷好意, 偷偷摸摸給他小黃.片和雜志。

徐長風面無表情地看完了, 第二天在網上搜索“為什麽看A.V沒有感覺。”

有人說“哈哈哈你試試GV?”

第三天,徐長風在網上搜索:“發現自己是同性戀怎麽辦。”

網上有很多危言聳聽的言論和讓人脊背發寒的例子。

長風看着看着, 臉都白了。

他知道,這件事誰都不能說……這是錯的。

這是……天理不容的。

18歲, 他大了一些, 勉強接受了自己是個同性戀的事實, 但還是怕。

直到他有一天意外在陸之南房間裏看見了一本同性戀的雜志。

“陸之南也是同性戀。”

找到同類的感覺讓他感到開心與興奮。他發現陸之南除了不會和孫岚一起看小黃.片,不喜歡講黃段子, 不交女朋友, 其他的和正常人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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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讓他受到了鼓舞,陸之南也喜歡男生,但是陸之南看起來很正常。徐長風決定喜歡陸之南了。

是的, 決定。

就像是孫岚每次都能在失戀的一周之內迅速決定好下一個戀愛對象一樣, 長風決定喜歡陸之南。

那天, 他在日記本上說:“陸之南也喜歡男生, 他性格好, 長得也好看, 對我也很好, 我決定喜歡他了。”

後來長風想到那個時候,總是忍不住啞然失笑:那真的是喜歡嗎?可能更像是一個儀式,一個人在荒漠裏走着,他獨自地走了很久很久,然後他看見了另一個人,這個人高興極了,他撲上去,對那個人說:“太好了,原來這裏不僅僅有我一個人,我要和你一起走!”

“喜歡”上陸之南所産生的期待和憧憬讓他淡忘了同性戀這個标簽帶給他的恐慌。

19歲,他準備告白,卻得知陸之南已經有了喜歡的人。

他有了一個機器人,機器人對他好極了,比陸之南對他還要好得多。

陸之南分手了,機器人幫他追陸之南。

一切似乎都向正确的方向發展。

直到——他喜歡上機器人。

可能是早就喜歡上了,可徐長風一直沒有意識到。程朗對自己的好,他當做理所應當,自己對程朗的依賴,他也當做習以為常。

只是…越來越在意了。

程朗在學校,有時候會收到女孩子的告白。每到這時,長風總是變得暴躁易怒。

那天他終于忍不住出口諷刺:“呵,她們知道你是誰嗎就往你身上湊?!”

當時孫岚剛巧也在,聽長風這麽說,打趣道:“怎麽?吃醋了?”

程朗一聽,擡頭便定定地盯着長風看。

長風被他黑沉沉的眼睛看着,不由得心裏一慌,移開視線,說:“怎麽可能?!”

只是因為覺得自己的東西被別人觊觎了。長風當時在心裏想。

然後有一天。他做夢了,夢中床上的男人長着程朗的臉。

夢中倒是暢快淋漓,他甚至主動攀上程朗的脖子去親吻他。

醒來之後,面色蒼白,脊背冒汗。

長風記得那天天冷,程朗還習以為常地在自己身旁睡,長風緊緊抓着被單,然後一腳朝着程朗踹了上去。

“……滾出去!”

他聲音嘶啞中帶着戰栗。

程朗不明所以地離開了,徐長風才崩潰一樣地癱在床上。

他呆呆地愣了好大一會兒。

他想,他當時喜歡陸之南的時候也沒有做過這麽污穢的夢,第一次做這種夢,對象竟然是機器人。

那一瞬間,徐長風感覺自己就是一個變态。

喜歡上一個機器人的……變态。

比同性戀更讓人無法接受,比喜歡上男人更讓他感到恐懼。

他完了。

喜歡上沒有生命,全是程序構成的機器人……不是變态是什麽?!

他和新聞上那些抱着桌子,抱着奶瓶,說要和它們結婚,喜歡上他們的神經病有什麽區別?!

徐長風怕極了,連同程朗都連帶着遷怒起來。

于是他開始說越來越刻薄的話。

“別牽着手!情侶才牽手的,我們是什麽?!”

“你能不能認清你的身份?你是個機器人,你總在做什麽?!”

長風喊出這些話的時候也在腦海中質問自己:“你能不能認清楚!他是機器人啊!徐長風你總在做什麽?!!”

他在所有人都眼裏變得越來越冷漠刻薄。

他對程朗很壞。

好像他說話再過分一點,好像他做地再過分一點……他就不會再喜歡程朗了一樣。

他讓程朗去親吻女孩子,程朗去了,他卻更生氣了,喪失理智地去強吻了程朗,卻又在嘴唇相觸的那一刻清醒,把程朗推開。

程朗被推在玻璃渣上,是長風始料未及的。

他有一瞬間地惶恐。

可身子卻不由自主地走過去。

做出一副刻薄到極致的模樣,說惡心。

從此之後。他越來越在意程朗,也越來越暴躁。

那天晚上,他又是從夢中醒來。

依舊是悖德污穢的夢,夢中他坐在程朗身上,是很放浪的姿勢,卻俯身去一遍一遍親吻着程朗的嘴唇,不斷地喊,程朗,我喜歡你,我喜歡你啊。

長風醒來之後,眼神空洞地抱着被子,呆呆地坐了一晚上。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這是不對的。

一個人可以喜歡男人,也可以喜歡女人,但是唯獨不能喜歡機器人。

機器人是假的。

是虛拟的。

是數據。

是不是因為程朗一直在身邊,才讓自己喜歡上他了。

如果沒有程朗…他是不是會恢複正常。

于是,他對程朗說:“銷毀陪伴成長型機器人的功能數據。”

後來,程朗就徹底被摧毀在了那個小鎮。

程朗是他殺死的。

長風回想完這一切,感覺自己整個腦袋都是渾渾噩噩的,但他看着面前記者臉上的微笑。他卻沒有什麽表情,他聽見自己似乎沒什麽異樣的聲音,道。

“我曾對此深惡痛絕,後來我知道我自己錯了,但已經來不及了。”

“如果喜歡的話,為何要在意他是男人還是女人,是機器人還是自然人類,我和他在一起快樂,分開時痛苦,我喜歡他,我愛他,想和他一直在一起,那就應該努力一直在一起好了。”

他終于說了出來,可程朗已經永遠聽不見了。

他覺得自己被分成了兩部分,表面裹着無堅不摧的假面與記者談話,內裏已經崩潰成爛泥。

他的痛苦,他的內疚,他夜裏翻來覆去的悔恨,哪裏是這輕飄飄的兩句話可以概括的。

他深愛着那個機器人。

長風聽見自己說。

他聲音微微顫抖着,臉上連禮貌性的微笑都維持不出來了。

記者表情好像有些呆愣,她沒想到長風會說這種話,為什麽痛恨?為什麽做錯了?為什麽後來會有那種結論?她也猜不透長風話中的意思,只覺得有些隐晦。

“可以删掉嗎?”徐長風擡頭,他瞳孔的色彩較為淺淡,雖然唇角依舊勾勒着笑的模樣,卻讓人覺得客氣而疏離。

“最後這個問題,我的回答可能過于情緒化了,不太适合在網上播出來。麻煩了。”

記者愣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頭:“嗯,可、可以。”

長風在休息室的時候他躺在沙發上,閉着眼,他腦海中一幕一幕閃過成長還在時的情景。

程朗被他傷害,程朗被他摧毀。

長風只是想着,便覺得渾身都是疲憊的,他想控制自己的思維,卻無論如何也不能控制得住。

只是這般,他便覺得自己整個身體都被抽空了力氣,他疲憊得簡直難以呼吸。他有些煩躁,但更多的卻是無力。

他現在甚至十分想要回家睡一覺。

就在這時,程朗來了。

程朗這兩天其實是有些累的,但他一看見長風,好像渾身的疲憊都被掃光了一樣,他大步向長風走來,然後伸出雙臂把長風抱住。

他的頭埋在長風的頸窩,蹭了蹭,好像一只大型犬。

“長風,別動,給我充一下電。”

他聲音都懶散放松了下來,低低的啞啞的。

長風也伸手環住他,他閉上眼睛,這一瞬間,長風自己都沒有察覺到他的語氣變得随意親昵了許多:“好好充電,充完起來給我幹活。”

程朗聲音聽起來有些迷離:“幹什麽活啊…”

“做麻辣…”

長風眼睛忽然睜開了。

程朗又朦朦胧胧的問道:“什麽…”

長風呆呆的盯着眼前的牆壁,他聽見自己有些幹巴巴的聲音道:“……做采訪啊。”

程朗并沒有發現長風的身子在這一刻完全僵了起來。

“長風,別動,給我充一下電……”

“快點充,充完幹活。”

“幹什麽活啊長風?”

“做麻辣魚青檸汁,喂,別抱這麽緊,我還在彈琴。”

“長風彈琴最好聽。”

“可是你是我見過最沒有音樂細胞的人工智能。”

這分明是他當初和機器人程朗對話。

長風剛剛閉上眼睛,被程朗抱着的那一刻。

他差點忘了,眼前的人是誰。

他幾乎是無意識地說出了那些話,好像抱着他的人,是機器人程朗。

長風忽然覺得有些迷茫,整個心都是空蕩蕩的。

一定是因為剛剛記者問的那個問題……一定是因為他剛剛在想他的機器人……讓他整個人還沒反應過來。

一定是這樣。

雙人采訪時間很快就到了,采訪他們的是年齡大一些的女記者,妝容精致,氣勢稍強,經驗老道,很會烘托氣氛。

以至于讓由于剛剛的事情而變得有些思緒混亂,分外疲憊的長風都看起來精神了很多。

好像把那些事情都忘掉了。

女記者來進行采訪的時候,其實是做足了心理準備的,畢竟網上關于程朗許長風不和的言論,已經是人盡皆知,女記者是真的害怕兩人在采訪的過程冷場或者直接怼起來。

然而,氣氛出乎意料的好。

女記者準備了三天的緊急應急攻略,一個也沒用上,程朗很溫柔,徐長風也沒那麽跋扈。

兩人的關系……也并非是網上的那般劍拔弩張。

女記者甚至暗搓搓地安排上了原本因為兩個人的關系太差而被pass掉的一個問答環節。

“長風聽題,快問快答時間!你上一個吃的東西是什麽!”

“奶酪曲奇餅幹。”

“你最喜歡什麽顏色!”

“白銀色。”

“長草了的一共有多少集?”

“28集。”

“程朗喜歡什麽顏色!”

“綠色。”

……

女記者采訪完,對程朗道:“程朗,他說你喜歡綠色真的嗎?”

程朗笑了笑:“長風你怎麽知道?”

沒有人注意到長風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僵硬。

他說:“……你家陽臺,有好多綠色植物。”

其實不是的。

長風從來沒有注意過程朗喜歡不喜歡綠色。

但機器人程朗說:

“綠色代表生命,我喜歡綠色。”

“長風,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穿的是綠色的衛衣呢,我當時便覺得,這個人類真好看。”

采訪很快就做完了,長風整個人都有些恍惚。

程朗本來還想和長風一起回家,可是又被導演的電話叫走了。

程朗嘆了口氣,他親了親長風的額頭,說:“明天淩晨的飛機,你在家好好休息,等我回來。”

“……好。”長風說。

長風一轉頭就遇見了面目呆滞的陸之南。

陸之南:“你們……在一起了?”

程朗笑了笑,他與長風的手十指相扣,很開心的說:“嗯,我們在一起了。”

回到家裏,長風蜷在床上。

他腦子亂如麻。

已經淩晨兩點了,還沒有睡着。

長風最後爬起來喝了些藥,才昏昏沉沉的進入了夢鄉。

又是夢。

長風最厭惡做夢。

他有時候甚至在想,如果三年前他沒有夢到程朗,就不會知道自己喜歡程朗,就不會那麽對待程朗。

程朗也就不會死。

這一次夢到的也是程朗,不過是演員程朗。

夢中太模糊了,他能感受到程朗手心的溫度,他能聽見程朗說的話,卻看不清程朗的臉龐。

好像他的眼前始終彌漫着一層濃霧。

他夢到了好多好多事情。

他和程朗的第一次相遇。

程朗醉酒,從背後抱住他,喃喃道,長風不要走。

程朗伸出手臂:長風,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麽這麽難過……但你介不介意充個電?

寂寥無人的街道,暖黃色的昏暗路燈下,程朗牽着他的手。

……

臺下全是一片藍海的舞臺上,程朗看着他,說:對不起。因為我的原因,害你被冤枉了。

化妝間,程朗俯身吻了他,長風,不想說原因的話,不說也無所謂。

他又夢見他們回到了瑞士采爾馬特的那個滑雪場。

茫茫一片雪。

程朗手心溫熱,他說:“徐長風,你是當真不知道我喜歡你嗎。”

徐長風呆呆的擡頭,眼見着霧氣散去,映入眼簾的。

——是機器人程朗的臉龐。

驚醒。

長風只覺得渾身都冷得發顫。

就在這時,長風看見了孫岚發的短信。

“卧槽!陸之南說你和那個演員程朗在一起了?!”

“哥就好奇地多嘴一句啊,這兩個程朗,你能分得清嗎?哈哈哈,開玩笑開玩笑,什麽時候一起吃個飯。”

手機從手中滑落,掉在地板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長風坐在床上,背緊緊的靠着冰涼的牆壁,他把整張臉埋在手掌心中。

他肩膀劇烈的抖動着,淚水從手掌的指縫中滲到被上,印下深色的痕跡。

他已經分不清了。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可能是因為兩個人太像了才會讓他混淆。

他失去了程朗,而上天又在他身邊安插了另一個程朗。

他們那麽像,他的名字一樣,性格也一樣,所以在程朗對他告白的時候,他答應了。

他當時腦袋暈暈乎乎的。

但後來想想答應的原因,可能是因為太渴望他的機器人程朗回來,太渴望他的機器人沒有離開,所以這個程朗告白的時候,他內心深處的惡魔對自己說:“答應他吧。奮不顧身的抓住吧,他和程朗那麽像,你就當…程朗回來了不好嗎,你就當……他就是程朗不好?”

他原以為是程朗堵住了他心口的破洞,他現在才發現,似乎只是因為程朗的存在,讓他誤以為他的心從來沒有裂開那個洞。

所以他們在一起,才會那樣不真實,他和程朗走在街道的時候,他和程朗滑雪的時候,他和程朗在瑞士的聖誕節街頭被青年們起哄的時候,他從頭到尾,都不自然極了,他甚至沒有普通人戀愛時那種激昂的興奮的熱烈的情緒。

因為他內心深知,他所以為感受到的的溫暖和滿足,就像是賣火柴的小女孩,看着柴火光中的假象。

火柴一滅。

就沒了。

因為一切都是虛幻的,是假的。

是他再一次,把這個程朗當成了他失去的機器人。

這次他差點把自己都騙過了。

不應該這樣的。

他應該分清楚。

程朗在雪地上告白的那一刻,他就應該分清楚,他對程朗的每一次暧昧,每一次心動,每一次臉紅耳熱,全都是因為他做了和機器人程朗一模一樣的事情。

程朗在雪地上告白的那一天,他就應該拒絕的。

他不應該答應和程朗在一起的。

他欺騙了自己,也欺騙了程朗。

程朗不應該是那種,被他無辜的拉來當成替身的存在。

太平洋某個熱帶雨林氣候的小島上。

程朗剛吊完威亞,渾身都沾滿了黏膩的汗漬,他的後背在剛剛吊威亞的過程中劃破了些傷,但不是很嚴重,只是刺啦啦地疼。

今天的拍攝強度十分大,他整個人都快散架了。

為了避免這裏幾乎算得上是後果恐怖的蚊蟲叮咬,他們身上噴了刺鼻又難聞的驅蟲水。

一個演配角的白人女孩招呼程朗,喊他去吃飯。

程朗笑着拒絕:“我過會兒再去,現在到了是和我戀人的通話時間了。”

這裏信號不太好。

程朗又走了好遠,才找到信號不錯的地方。

手機上有條未讀的短信,發信人是長風。

程朗抹了把額頭上流下來的汗,笑着點開了。

“程朗,我們分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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