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妖言》選角的地方就設在盛世娛樂公司大樓的第二層。楓眠溪在前臺問明了地方，剛剛走到204前，就被工作人員發了一張號碼牌。

他朝裏頭看了一眼，只見大致有兩百平米的空間內，黑壓壓一片的人頭。

即便早料到今天來參加試鏡的人不會少，但真正看到了，還是讓他暗暗吸了口氣。不用數人頭，只看一眼他手裏的號碼牌，就知道前頭排了五十八個人。

這麽多人就争三個角色……娛樂圈的競争還真是激烈。

楓眠溪暗暗感嘆一句，手裏拿着號碼牌走了進去。

這裏并不是正式試鏡的地方，只是一個讓他們稍作準備的場所。一眼掃過去，周圍全是衣着光鮮的年輕男女，有的手裏捏着幾張薄薄的紙看，滿臉緊張；有的盯着手機，全神貫注；有的和周圍人談笑風生，滿臉自信……

而這些人當中，絕大部分都是電影學院的學生，這類人氣質相近，楓眠溪看上一眼就能輕易分辨出來。

他原本以為要在這個房間裏等候許久，畢竟前頭還有将近八十個人，但是沒想到，不到二十分鐘的時間裏，室內排隊的人就少了一大半。

導演那邊試鏡有這麽快？

楓眠溪的疑惑很快得到了解答。原來這個房間裏還有另一扇門，進來的人排隊後，一個個走進那扇門內進行第一道篩選，過了那道篩選後，才能得到試鏡的機會，而篩選的條件……

就快要輪到楓眠溪時，排在他前面的那個人男生被涮了下去。

對方憤憤不平，“還沒開始試鏡！你憑什麽把我涮下去。”

負責篩選的是個戴着眼睛的清瘦男人聽了這話他冷淡道：“很抱歉您的形象并不符合我們的要求。”

排在後頭一個女生小聲地說了句，“這是耽美劇又不是耽醜劇，長成這樣還來試男主角，要是他演我就不看了。”

她周圍頓時響起一片附和的笑聲，但也有看不慣這樣的，聽了這話就離遠了些。

那個男生顯然也聽到了，他一張臉漲得通紅，轉身憤憤地離開了。

楓眠溪微微蹙眉，他在那個男孩轉身時仔細看了一眼，發現這個男生長得非但不醜，反而十分清秀白淨，要是放在普通人中，妥妥就是個引人注目的帥哥，可惜今天來試鏡的近一百人裏，每一個人的外形都很出色，相較之下，這男生就顯得十分平庸了，尤其是在嚴苛的鏡頭考驗下，這種平庸會被無限放大。

“你過了。”那男生走後，就輪到楓眠溪了，他才往前走了一步，就被工作人員取走了號碼牌，示意他可以試鏡了。

出了那個用來篩選的小房間後，他就被人帶到化妝間換了衣服戴上假發。

盛世娛樂的選角一向嚴謹，因為有的藝人外形十分出色卻不适合古裝，所以一旦有古裝角色，他們都會在試鏡前讓藝人換衣服帶發套，以免錄用了不适合的、等真正開拍時太尴尬。

工作人員示意他可以去試鏡後，楓眠溪就攏了攏身上的衣袍，走了進去。

導演商聞之是個外表斯文儒雅的中年男人，楓眠溪進去時，他正坐在一張長方形的木桌後低頭看劇本，他左邊的男人是副導演，右邊戴眼鏡的女人是編劇。

見楓眠溪進來，導演沒什麽反應，倒是副導演和編劇的眼睛亮了一下，副導演道：“你試鏡的是厲尤的角色？”

楓眠溪點頭。

《妖言》中，離癡黑衣白發，厲尤則是一頭黑色靈狐，楓眠溪現在帶着黑色的發套，明顯是要試鏡厲尤的角色。

而他選的，是厲尤剛剛修成人形，由狐貍化作人身的那一段。

在副導演示意機器開始拍攝後，楓眠溪就在原地蹲了下去。

他雙手彎成爪狀抓住地面，脊背微微弓着，兩只腳用力地按在地面，頭顱卻高高擡起，原本清潤的眼神像是換了個人，變得銳利而冰冷，甚至透出幾分刺骨的嗜血之意。

正是靈狐厲尤将離癡護在身後的模樣。

如果是在拍攝過程中，這一段是不需要演員演的，所有關于狐貍的劇情，都會有後期合成，但是楓眠溪為了更好地入戲，還是将之演了出來。

他想進娛樂圈賺錢，也并不只是因為楊大明的啓發，而是他心知，自己是會演戲的。當初他穿越時，身上除了手機一無所有，全靠着裝瘋賣傻才騙過了那些懷疑的人，雖然後來遇到了恩人楓燕回，不用再過颠沛流離的日子，但是隐藏幾乎成了那個時候他保護自己的本能。

他不懂什麽演戲的理論，也從來沒有學過這方面的技巧，但是他從前獵殺過野狐，十分清楚地了解這種動物的野性和特點，他會竭盡全力地代入，把自己想象成一只真正的靈狐……

而在楓眠溪蹲下去後，一直無動于衷的商聞之終于将目光投了過去。一觸及對方的目光，他就微微一愣，幾乎要被對方充斥着殺意和憤怒的眼神驚出一頭汗來。

此刻在商聞之的眼裏，面前的人已經不是個剛來試鏡的新人了，而是從《妖言》中跳出來的靈狐厲尤。

他半蹲在地上，嘴裏發出憤怒的咆哮，忽然渾身一顫，面部不受控制地抖動了幾下，而後慢慢從地上人立而起。

這不像是一個人站起來的動作，而像是一只狐貍陡然蛻變為人身的模樣，原本卷曲的爪子漸漸舒展開，化作筆直修長的手指，弓着的脊背挺直，一瞬間抽長成成年男子的模樣，他的目光中露出幾分疑惑和新奇，但很快，他就意識到了自己的變化，暢快地長號出聲，等他再看向“敵人”時，眼中除了依舊滿溢的殺氣和憤怒外，還多了勢在必行的狠辣和自信……

咔噠一聲，商聞之手裏的馬克筆掉到了地上。

在一陣長久的沉默後，楓眠溪終于出戲，他站在原地看向導演幾人，朝着他們鞠了個躬。

編劇和副導演齊齊看向商聞之，他們對楓眠溪的表現滿意極了，現在就等導演一錘定音了。

誰知商聞之不按常理出牌，他仔細看着楓眠溪，尤其是他的臉部輪廓，在端詳了許久之後，忽然道：“你去換套衣服，試試離癡公子的戲。”

“離癡公子？”楓眠溪原本屬意的就是靈狐厲尤這個角色，所以這些天揣摩的都是厲尤，離癡的部分雖然也看過，但是看得并不深，卻沒料到，明明方才已經十分滿意的導演再多看了他幾眼之後，反而要他試離癡的戲。

他如實道：“很抱歉，我并沒有鑽研過離癡這個角色，所以……”

未等他說完，商聞之大筆一揮，十分豪邁道：“小趙，你再給他一份劇本，讓他好好準備準備，等今天最後一個看完了，再叫他來試戲。”

副導演連忙應道：“好。”

見狀，楓眠溪也只好應下。

不過副導演帶着他去的，卻不是剛才的公用化妝間，而是一間小一些、卻明顯東西更加齊全的獨立化妝間。那刷得雪白的牆壁上，還挂着一套層層疊疊、打眼一看就知道十分精致的黑色長袍。

副導演把一份劇本塞到他手裏，道：“放寬心，好好琢磨離癡這個角色，待會兒我讓小宋給你化妝。”說完他就出去了。

楓眠溪坐在化妝室內，打開那份厚厚的劇本，不出意外地看到了比那份公用劇本更多的內容，而除了屬于離癡的臺詞外，旁邊還細細列着劇本主人對這個角色的理解和感悟。

這部戲原本就是個耽美劇本，男一男二缺一不可，楓眠溪雖然将重心放到了厲尤身上，但是對離癡也是有研究的，只不過并不深入。現在有了這些東西輔助，離癡在他眼中原本朦胧的印象頃刻間變得立體而深刻。

他沉下心，腦子裏不斷回想着那些由小說和劇本拼湊起來的片段，漸漸入了神，連化妝師進來都沒有發現……

楓眠溪進了化妝室後，商聞之将剩下的人一個個看了，但是很可惜，一個不如一個，看到最後，他簡直想讓楓眠溪一人分飾兩角，把離癡和厲尤一并演了。

但這顯然不可能。他看着手裏被打磨過無數遍的劇本，微微嘆息一聲。

這時，房間的大門被人由外推開，商聞之還以為漏掉一個，擡眼一看，卻是西裝革履的沈霖走了進來。

沈霖平日裏一直呆在沈氏集團總部，對于盛世娛樂這邊，只是把控個大方向，并不管太多，換作以往，選角這種事他是不會親自過來的，只因為被妹妹纏得不行了，所以才順路過來看看。

只是沒等他開口詢問，旁邊獨立化妝間的簾子就被人掀開了，沈霖明顯聽到了幾道抽氣聲。他側頭望去，卻是一愣。

從化妝室裏出來的人穿着一身黑色的寬袖長袍，雪白的發披在肩上，襯得黑衣愈黑，白發愈白，也愈發引人注目。而這人雙目漆黑卻有神光奕奕，眉峰險峻卻又清冷淡薄，整個人都好似隔着碧水的遠山，周身繞着一層薄薄的霧色，疏離、朦胧而神秘……吸引着人不斷地想要去接近、去探究……

那一瞬間，仿佛宿命的牽引，他怦然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