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步步為營

芷蘭院內,紅芍将小丫鬟煎好的藥端進了內室,坐在床邊,勸着賀氏喝藥。

賀氏聞到了藥的味兒,不禁皺了眉頭,擡手揮了揮:“這藥一股子怪味兒,我不喝,拿開。”

紅芍急了道:“姨娘,那麽大冷的天氣您一桶涼水潑在身子上,昨天都發熱了,連大夫都說了要您好生将養着身子,您怎麽能不喝藥呢?再說了,您不把身子給調理好了,拿什麽去争去鬥?您還有四小姐跟三爺呢,姨娘,您就喝了藥吧,奴婢保證這藥不苦。”

苦口婆心勸了一番,可見賀氏還是擡手虛掩着鼻子,一臉苦大仇深的樣子,她沒了辦法,只轉身看着靜靜坐在一邊的廣寧伯。

廣寧伯賀宏宣正值不惑之年,生得孔武有力,一雙眸子像是豹子一樣,犀利有神,叫人見了便生畏。

他冷着一張臉,不怒自威,見紅芍将目光轉向了他,他則站起身子來。

接過紅芍手上端着的藥碗,坐在一邊,用湯勺舀了藥在嘴邊吹了吹,遞送到妹妹嘴邊:“把藥喝了,別讓哥哥跟你嫂子擔心。”

坐在一邊的廣寧伯夫人吳氏也是一臉心疼的樣子,聽得丈夫的話後連連點頭道:“是啊妹妹,你打小便是哥哥嫂嫂的掌上明珠,如今見你病了,哥哥嫂嫂心真是跟針紮的一般。你快聽你哥哥的話,把藥喝了,身子養好了,可不比什麽都重要。”

賀氏以前是很聽這位嫂嫂的話的,可如今卻是執拗得很,只偏過頭去,不肯喝藥。

廣寧伯虎目圓瞪,氣得将碗拍在桌子上:“哥哥當初是怎麽跟你說的?謝家三郎的心根本就沒在你的身上,若是他心裏有你,又怎會娶他表妹為妻?你們打小青梅竹馬一起玩大的,他只是将你當成兄弟、朋友,你說你怎麽那麽傻!好好的一個姑娘,竟是成了別人家的妾氏,如今為了争奪丈夫的寵愛,竟然不惜傷害自己的身子,你怎麽這麽傻!”

說到最後,廣寧伯眼裏竟然有了淚花,看着妹妹現在這副病容,他真是恨不得提着刀過去把那謝潮榮給大卸八塊。妹妹雖有不對,可是他謝潮榮就沒有錯嗎?既然已經有了妻室,何必再搭着珍兒不放,他這樣做,簡直就是欺負人。

以前在外行軍打仗,容不得有分歧矛盾,不然會影響軍心。可是現在不同了,兩人都是戰功赫赫,他賀宏宣也不再低人一等了,倒是要找他謝三郎好好說道說道去。

吳氏見丈夫雙目猩紅,趕緊起身過來勸道:“好了,你也少說兩句吧,妹妹早就是大孩子了,你別總是說教他。”暗中狠狠擰了他一把,旋即坐在床邊,握住賀氏手道,“你哥哥就是這樣的倔驢脾氣,他你還不了解麽,越說罵你,就是越關心你在乎你。珍兒,你是哥哥嫂嫂看着長大的,哥哥嫂嫂都希望你能夠好好的,往後不論遇着什麽事情,你答應嫂子,千萬別再傷害自己身體了,好嗎?”

賀氏打小便沒了父母,都說長嫂如母,這嫂嫂吳氏就像是她的母親。

賀氏雖然平素裏嚣張跋扈,但是內心深處還是有脆弱的一面的,尤其是面對感情。她一時沒忍住,哭着便撲進嫂嫂懷裏,哽咽道:“嫂嫂,他為什麽不喜歡我,我幾歲的時候就認識他了,他那個時候明明很喜歡跟我在一起玩的,他為什麽不願意娶我。我也沒見他多喜歡他那個病秧子表妹啊,到了論家的年紀,怎麽就娶了她呢?那雲氏也就算了,雲家跟謝家還算是門當戶對的,可是陳氏算什麽啊?一個農家女而已,不就是長得漂亮點麽,憑什麽啊。我打十三歲的時候就喜歡他了,如今也為了生了一兒一女,他哪怕是顧及着兒女也該對我好點的,可是回來了這麽長時間,他都沒踏入我院子半步。那賤人陳氏生的小賤人一回來就害我玉兒跟素兒,他明明知道,可還是護着,我心裏就是咽不下這口氣。”

說得多了,又恨又委屈,一張慘白的臉都哭花了。

吳氏知道小姑子受委屈了,輕輕拍着她後背安慰:“好了好了,不哭了,嫂子理解你懂你。只是嫂子也勸你一句,這世間好男人多得是,也不差他謝三郎一個,他謝三郎對你不好,自然有旁人想對你好,你要是想離開他,哥哥嫂嫂幫你,咱們離開這謝府。”

“不行!”賀氏斷然拒絕,伸手抹了把淚眼說,“我既然已經走到這一步了,就絕對不會回頭,我一定要做他的妻子,一定要玉兒去承襲他的爵位,我要他這輩子心裏只有我一個人。”她咬牙切齒,目光狠毒,餘光瞥見一旁放着的藥碗,端起來便閉着眼睛一口喝幹淨,“我會好好吃藥好好養身子,哼,我倒是要等着瞧瞧看,謝家打算如何處置陳氏那賤人。”

賀宏宣見妹妹還是如此固執,也知道勸她不得,便轉身坐在一邊,肅容道:“你的膽子倒是越發大了起來,搭進一個張婆子的命也就算了,畢竟她只是一個賣身謝府的老奴仆,這事情捅不到府尹那裏去。可你竟然連張家十數口人命都敢謀害,那周庭深是什麽人?如今這事情可是已經鬧到官府那裏去了,你倒是說說看,打算怎麽收場?”

賀氏驚訝道:“那張家人難道不是哥哥派人暗中下的手?”不是哥哥引着謝二爺跟那小賤人去然後栽贓陷害的嗎?怎麽哥哥倒說是自己了?

“我派人下的手?”賀宏宣氣極反笑了,“我的傻妹妹,如今不知道多少雙眼睛盯着我呢,我會愚蠢得給自己制造麻煩?”見妹妹一臉驚駭疑惑的樣子,他也微微垂了眸子,“既然也不是你,那到底是誰?”

莫非還有誰想害謝二爺不成?

室內安靜了一會兒,有小丫鬟匆匆跑了進來,跪着說:“姨娘,侯爺來了,說着話就進屋了。”

賀氏立即彈了起來,激動得都不知道手放哪兒了,一會兒摸摸頭發一會兒又摸摸臉,問道:“我現在這個樣子是不是很醜?我頭發都沒梳,臉上也沒有擦粉,這個樣子怎能叫三郎見到?不行!”她指着跪在地上的丫鬟說,“你……你出去跟侯爺說,我馬上就來,千萬別叫侯爺進來。”

“可是……”小丫鬟剛準備回話,那邊謝潮榮已經進來了。

他穿着深藍色素面錦緞袍子,一頭墨發高高束起,頭上簪着一根羊脂玉的簪子,端的是俊朗無雙。

賀氏見丈夫能夠過來,早就換了一副笑臉,掙紮要下床來,卻被謝潮榮扶住了。他雖不喜賀氏,心中也厭惡她設計害阿皎,可是當着廣寧伯的面,至少還是得做些表面上功夫的。

“你身子還傷着,就別下床了,好好歇着吧。”一邊将她扶回去,一邊替她蓋好被子,“大哥大嫂在,你別叫他們擔心。”

若是此時生病的是陳氏,謝潮榮早就要将嬌妻攬進懷裏好好疼着去了,可是面對賀氏,他只能做到這樣。可即便是這樣,賀氏也是感動的,朝着丈夫一個勁點頭。

賀宏宣道:“侯爺,老夫便就将妹妹托付給侯爺了,就此告辭。”

謝潮榮起身,朝着賀宏宣微微颔首道:“勞煩伯爺跑了這一趟,本侯自當會好好照顧珍兒。”

那邊吳氏笑着朝謝潮榮彎了彎腰,笑着說:“侯爺,小妹打小便就是嬌養着的,需得人疼,以前在家有哥哥嫂嫂疼,好在如今還有侯爺來疼,這樣的話,我們夫婦也算是對九泉之下的父母有個交代了。”

謝潮榮面上一直保持友好笑容,點頭道:“嫂子放心吧。”卻也沒有多說。

賀宏宣夫婦告辭後,謝潮榮又在賀氏房間做了一會兒,直到賀氏藥勁上來睡着了,他才轉身離去。

這幾日,陳氏一直都是被關在祠堂裏誦經念佛的,謝繁華每天都會去祠堂一趟,可看守的婆子還是不肯放她進去見母親一面。雖然尚且還見不到母親的面,但是能聽到她的聲音也好,至少知道她是安全的。

謝繁華回到汀蘭院的時候,天色已經很晚了,見自己父親在娘的房間裏,她幾步走了過去道:“爹,你怎麽了?”

謝潮榮見是女兒,回了神來,伸手在女兒腦袋上拍了下,勉強擠出一絲笑意道:“沒事,就是有些想你娘了。”

“娘就在祠堂裏關着,爹若是想娘,可以去找老太太說情啊。爹您要是一心想要救娘出來的話,老太太不會不答應的。”這幾日見爹并沒有為娘多做什麽,謝繁華對這個爹不免有些心生怨恨,再加上她有上輩子的記憶,因此對爹也就沒了好語氣。

謝潮榮見女兒似乎刻意針對自己,心裏絞着疼,卻是沒有責怪女兒,反而致歉道:“棗兒,是爹無能,爹不但不能救出你娘,反而還……”

“還怎麽?”見爹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的樣子,謝繁華本能覺得有什麽不好的事情要發生,又見爹臉色很差,不免緊張問道,“爹,你倒是說話啊,反而還怎麽了?你是要急死女兒嗎!”

“棗兒你別急,你坐下來,容爹慢慢跟你說。”謝潮榮拉着女兒往一邊坐下,沉默了一會兒,方擡眸望着女兒道,“棗兒,若是爹娘和離了,你會怪爹嗎?”

“和離?”謝繁華覺得好笑,真真是又好氣又好笑,不免就笑出了聲來,“爹,女兒知道,賀氏身份比我娘高,所以全府上下都在裝瞎子。你們一個個明明知道我娘是被冤枉的,可是誰也不願意站出來替我娘說話。和離?呵,爹,怕是老太太說的是叫你休妻吧!”

娘被人潑了髒水,如今在整個侯府的名聲都不好了,老太太不趁機叫爹休了娘才怪呢。謝繁華心裏雖然怪老太太,可是她更恨自己爹,爹若是如今同意休了娘,那當初又為何要求娶娘親呢?

謝潮榮垂着頭,一臉疲憊的樣子:“爹那麽愛你娘親,怎麽舍得休了她,叫她名聲敗壞?若是坐下來平心靜氣和離的話,也不會那麽委屈她。”

謝繁華才不會信自己爹的鬼話,嘲諷一笑道:“爹,若是你跟娘和離了,你真的打算放手嗎?女兒不是看不出來,你必定是愛娘的,可是你為了孝義為了整個侯府卻答應了老太太的話,想必是老太太也答應了您什麽吧?是不是打算和離之後,還硬将娘留在府上?到時候賀氏為妻,我娘為妾?”

女兒猜的一點沒錯,謝潮榮确實是這樣想的,他不會放阿皎離開的。

謝繁華涼涼地看着自己父親,她以為這一世只要自己不醜了,爹跟娘就會很好的呢,原來不是。他們的矛盾,其實根本不是因為自己,而是因為賀氏身後的娘家,是侯府的興旺。

不想再跟自己爹爹多說什麽,謝繁華起身道:“爹,女兒累了,先回屋歇息去了。”說完也不等爹同意,轉身就走。

謝潮榮望着女兒漸行漸遠的背影,搭在桌案上的手緊緊攥成了拳頭,面上有着隐忍跟自責。

謝繁華剛回到自個屋,趙桂氏進來說:“小姐,您叫奴做的事情,奴都做好了,果然小姐叫奴從那蕭婆子下手是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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