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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氏如今住在陳家小宅子裏,沒了提心吊膽跟勾心鬥角,整個人倒是圓潤了一圈,氣色也好得多了。她今日穿了一件藕荷色的襖子,頸項上一圈純白的兔毛,将她原本就白皙嫩滑的肌膚更襯托出了幾分顏色來。

陳老太太瞧着安安靜靜坐在一邊刺繡的女兒,心裏些許安慰,女兒就該過這般安靜美好的日子。侯夫人又如何?也就聽着體面罷了,日子不一定真正好過。侯府深宅大院,裏面為了權勢,為了家族利益,肮髒龌龊的手段多了去了,女兒就是一朵純潔的白花,需得有人護着,若是沒個真心實意的人護着她,她就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不是瞧不出來,那謝家三郎待自己女兒确實算是情真意切,可又如何?他能為了女兒趕走他那出身高貴的小妾嗎?他不能!既然如此,又何必再談什麽情深意重,他既然能為自己母親所脅迫說出休妻的話,就是表明在他心裏,是将家族利益看得比一切都重要的,所以他不得不顧及那賀氏。

那麽問題就又回來了,賀氏野心大,女兒生性單純又沒什麽強硬的手腕,只要謝潮榮一日不趕賀氏出府,女兒便就要過一日苦日子。何苦來着?本就是小戶人家的女兒,不在乎什麽權勢,倒不如叫她早日脫離苦海,只過原本屬于她的日子。

就如現在這般,安靜祥和,歲月靜好。

如今成日跟女兒外孫女呆一起,陳老太太心裏也高興,歪頭瞧着女兒手中刺繡,笑着搖了搖頭道:“你該是十多年都沒有拿過繡針了,瞧你如今的繡工,真的是還不如棗兒。你看你繡的,鴛鴦不像鴛鴦,鴨子不像鴨子的,再瞧瞧棗兒的……可比你強多了。”

陳氏果然将自己的跟女兒的對比一番,也笑了起來:“棗兒跟娘一起呆了好些年,倒是學到了娘不少真傳,女兒素來蠢笨,又沒福氣常伴娘親左右,所以……”她垂下眼睑,沒再說下去,只低頭繼續手上的活計。

“如今也不遲,你雖不比棗兒聰慧,可刺繡這事情不難,只要你肯靜下心來去做,就一定能夠做好。”陳老太太擡眸望了女兒一眼,意味深長地繼續說道,“其實沒有什麽東西是放不下的,該是你的就是你的,不該是你的,遲早也會離你而去。與其大家都痛苦,倒不如快刀斬亂麻,一刀切了,就都好了。阿皎,娘的意思,你該是懂的。”

“娘,女兒懂,只是,到底擔心棗兒。”陳氏低着頭,手上還在穿針引線,只是動作慢了些,她眼神也有些恍惚,“若是她此時已經嫁了人了,我倒是沒什麽好顧慮的了,可她還沒嫁人,我到底害怕。”

陳老太太望了女兒一眼,說道:“棗兒你不必擔心,她雖則才十四歲,但是見識可比你廣,這些年也跟着阿青走南闖北去了很多地方,你放心,她不會受苦的。你瞧瞧,她才回家沒多少時日,便跟謝家二爺還有二姑娘關系處得那般好,也叫謝家老太太能喜歡她,可見就比你省心。”頓了一頓,老太太忽然想到什麽似的,跟女兒說道,“記得你之前說過,要将棗兒說給那夏家小子,我瞧着不妥。倒不是夏家小子不好,只是,棗兒不願意有她不願意的原因,你且也聽聽她的。”

陳氏也似乎想起什麽來了,放下手上的針線,問道:“棗兒對女兒說過,在揚州的時候,似乎……似乎心儀一個姓周的縣官?”

陳老太太道:“周庭深周大人,如今是京兆尹,為官有道,為人品性也好。他家裏沒什麽人,之前在揚州的時候,似乎有個外婆,後來外婆也病重逝世了,他一直一個人過。我聽阿青說他是元朔二十五年的探花郎,年輕有為,如今也就二十出頭的年紀。要說起來,這周大人可比那夏家小子強的多,這一點上,也是棗兒比你有眼光。只是,這周公子似乎并不重兒女之情,行事都是淡淡的,怕也是瞧不上咱們棗兒的。”

聽了老太太的話,陳氏倒也猶豫了起來,只道:“棗兒過了年才及笄,總之二姑娘還沒說嫁呢,棗兒也不急就是了。”

陳老太太哼聲道:“你那婆婆心思可算得好好的,謝家二姑娘,怕是得留着說給皇家的。不過謝二姑娘瞧着确實端莊穩重,言行大方,談吐文雅,雖則生得不若咱們棗兒好,但是性子既柔又剛,很會看人說話,倒是很适合作為工具替謝家博取利益。”

陳氏卻是沒有再說話,只低頭幹活。

已經是冬月的尾巴,眼瞧着就要進入臘月了,京城裏是一天比一天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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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繁華在南方住慣了,如今回京的頭一個年頭,真不是一般的遭罪。平日呆在屋子裏倒還好,左右丫鬟們總會将屋子裏烤得很暖和,可外面就冷得多了。

接過飛花遞來的火紅色披風,謝繁華趕緊将自己裹住了,轉頭問:“可好好招待了兩位哥哥?”

飛花跟在謝繁華身後,笑着道:“小小姐放心,奴命人好生伺候着的。”

陳家宅子不大,只片刻功夫,謝繁華便從後院到了前廳。

前廳裏,謝旭華與李承堂對面而坐,兩位公子都不擅言語,只低頭默默喝着茶。

謝繁華進了前廳,見兩位哥哥身子坐得筆直,卻是大眼瞪小眼地望着彼此,覺得好笑,便笑出聲來道:“二哥,你今兒不必去書院麽?怎麽有空來看棗兒了。”說着話的功夫,已經是飛快走到兩位哥哥身邊,随手脫了披風,然後朝着李承堂微微彎腰行了個禮,“上次幸得有李家表哥相救,棗兒在此謝謝表哥。”

李承堂虛扶了她一把,說道:“倒不必謝我,就算不是你,我也會相救。”垂眸望了眼前少女一眼,見幾日不見,小姑娘似乎又長高了點,他不禁心內感嘆,當初哭哭啼啼的小姑娘,如今已經長成大姑娘了,卻也忘了自己。

見有性子活絡的妹妹在,謝旭華覺得氣氛活躍了不少,笑着回道:“三妹素來知道二哥我沒有讀書天賦,不過是為了不惹祖父生氣而在書院熬着罷了。如今父親回來,我跟父親說了,父親倒是個開明的,一切随我。”

謝繁華攤手在火盆上烤了烤,方才回道:“那二哥如今是不必再去書院了嗎?往後又有何打算?你年歲不小了,也該是給我娶一位嫂嫂了。”她說着沒大沒小的話,見自己哥哥臉突然黑了起來,她趕緊轉移話題道,“大哥如今仕途走得不錯,聽說婚事也已經定下來了,是窦家千金,大伯母很是滿意。”

謝旭華倒是不想再提這個,只道:“我是來告訴你一個小消息的,才将走到門口,便遇到了表兄。三妹妹猜猜看,表兄給你帶了什麽禮物來……”

謝繁華其實隐隐猜着幾分,只是不敢确定,只能裝作疑惑道:“李表哥,你給棗兒帶了什麽禮物來?”又笑着道,“表哥好客氣,該是棗兒帶着禮物登門致謝才對。”雖是這樣說,但是眼睛卻是睜得大大的,明顯對禮物很是期待。

李承堂瞧在眼裏,倒是沒有戳破,只道:“給表妹帶了匹馬兒來。”

說到這個,謝旭華激動道:“表兄真是有心了,我剛剛瞧着,給棗兒的這匹馬兒似乎性子較為溫順,倒是适合她騎。”

李承堂點頭道:“放心吧,絕對不會傷了她。不過,這馬兒通人性,感情也是需要培養的,表妹平日裏該是多跟馬兒增進增進感情才是。”

近來府上發生了很多事情,謝繁華都已經好久沒有跟自己二哥一起出去騎馬了,如今倒是個難得的好機會,謝繁華按捺不住道:“我瞧今兒天氣好,又有寶馬良駒在,倒不如去賽馬如何?”

李承堂沒說話,倒是謝旭華,指着妹妹說:“你腿才将好點,可別傷着自己了,還是改日吧。”

“在家養了十數日,我腿早已經好了,二哥不必擔心。”謝繁華激動得很,就怕兩位哥哥不答應,她又說了句,“我這就去換身騎馬裝來,一會兒就來,兩位哥哥請稍候。”說完撒腿就往外跑去。

謝旭華瞧着那抹紅色身影,搖頭道:“總是莽莽撞撞的,就是個孩子。”

謝繁華換了身騎馬裝後,便去外祖母那裏,陳氏還是第一次見女兒穿成這般,不禁訝然道:“不是見你哥哥嗎?他們走了?你怎麽穿成這樣?”

陳老太太卻是見怪不怪道:“在揚州的時候,阿青給棗兒請了教騎射的老師,也常帶着棗兒出城狩獵去,沒什麽大驚小怪的。”轉頭笑望着謝繁華,“你且記住,早去早回,別叫外婆跟你娘擔心。”

謝繁華笑哈哈地應着,轉身就飛奔着走了。

大興王朝民風較為開放,男女大防不是很嚴,女兒家跟着父親哥哥騎馬打獵更是常有之事。

宮中不但皇子間時興馬球比賽,就連公主們,也都組織了馬球隊。所以,會騎馬、騎得好,也是一種身份的象征。別說是公主、郡主,就連京中貴女,大多也都會騎馬射箭。京畿城外,一年四季,時常有人領着家仆或者跟着長輩去野獵。

三人騎馬才出得城門,便快馬加鞭揮打起來,三人所騎皆為良駒,馬兒腳力很好,沒多少功夫便就近去了城外一處林子。

進了叢林,謝旭華勒住馬缰道:“棗兒頭一回跟着我出來,就不必分開了,跟着我吧。”

李承堂沒有反對,只道:“此時已近未時,我們便以兩個時辰為限,兩個時辰之後,便在此會面。”

他話音才落,三人便聞得由遠及近,一陣陣得得得馬蹄聲傳來。三人聞聲望去,見不遠處有一行三人正打馬朝這邊來,遠遠瞧着衣着,像是勳貴人家的公子小姐。

對面騎馬而來的不是別人,正是雲家兄妹,既然三家都是親戚,自然得一起狩獵。

雲家則是二爺雲珅跟三爺雲珩帶着妹妹雲瑛,雲瑛見到謝繁華,眼睛亮亮地望着她打招呼道:“棗兒,你腿好全了嗎?”

雖然這雲瑛只比自己大一點,但是到底差着一個輩分,謝繁華禮貌地點頭笑道:“多謝小姨母關心,在家休養一段時日,已經好得多了。”

雲瑛性子爽利,揮手道:“別叫我姨母,你我一般大小,可別将我給叫老了。”随即上下好生打量謝繁華一般,見她穿着一身豔紅色的騎裝,騎裝勾勒出女孩子傲人的身段來,再配着那張國色天香的臉,雲瑛有些激動,“棗兒,你這樣穿可真是好看。呆會兒咱們倆比試比試,我瞧你的樣子,像是老手,可不許讓我。”

謝繁華謙遜道:“我只是在鄉下的時候跟着騎射老師學了點騎術罷了,哪裏能跟姨……”她望着雲瑛,雲瑛是長輩,她又不讓自己叫她姨母,難不成直呼其名嗎?好似不太好。

雲瑛爽利得很,直接拍着胸脯道:“我爹娘跟哥哥嫂嫂們都叫我阿瑛,你也喚我名字吧,哪裏就那麽多規矩了。”

雲瑛這樣爽利豪氣,謝繁華再扭捏着,可就真不是她性格了,便笑着道:“阿瑛,我跟兩位哥哥說好了,以時辰為限,到了時辰在此處會面,誰獵得多便就算誰贏。”

“這樣好生沒有意思。”雲瑛一口拒絕,只說出自己的想法來,“我出來狩獵可不是為了獵畜生的,我是為了鍛煉我的騎射功夫,自然得拿出全部的真本事來。”她笑着道,“我跟兩位哥哥剛剛已經獵得一些畜生,在它們脖子上拴了紅繩後又放了回去。不若還是以時辰為限,但是必須獵得我拴了紅繩的才算,你們覺得如何?”

雲三爺雲珩笑着說:“這裏我騎射最差,肯定是我輸了,阿瑛,既然有高人陪着你,三哥我就只陪着玩玩就好。”

那邊雲二爺雲珅一點不想出來狩獵,大冬天的,若不是被妹妹纏着,誰願意出來?因此趕緊趁機道:“阿瑛,阿珩說得對,如今既有高手在,那哥哥我就不陪你玩了。”說着打馬朝雲瑛靠近了點,拍了拍她肩膀道,“二哥我昨兒才被老師罵一頓,今兒心情有些不太好,且先回去睡個覺去,走喽~”說完便揚鞭拍在馬屁股上,馬兒就歪歪扭扭地跑了起來。

雲瑛恨恨道:“二哥真沒用,文不成武不就的,難怪二嫂成日念叨他呢。哪裏就這麽冷了,就他矯情。”

雲珩見自己妹妹竟然當着小輩的面說起自己親哥哥的不是來,虎着臉小聲訓斥道:“阿瑛無禮了!”

雲瑛朝着自己三哥吐了吐舌頭,心情很快好了起來,然後擡起鞭子便揮打在馬屁股上,馬兒長嘶一聲便疾馳而去。

謝繁華好勝心也大,又新得良駒,自然不甘落後,甩鞭就跟着去了。

留下來的三位公子互相看看,相視一笑,這才慢半拍打馬而去。

一場比賽下來,雖則雲瑛獵得最多,但是謝繁華也緊跟其後。倒是李承堂等人,并沒有獵得多少。倒不是騎射真就比不上兩位姑娘,只不過,在他們心裏,男人跟女人比試,原本就是不公平的,贏了不稀奇,倒不如讓着。

雲瑛數了數獵物,不服氣地哼道:“小瞧人,竟都是沒有拿出真本事來的,盡會敷衍我們。”又看着謝繁華笑道,“我瞧你騎射不比他們差,改明兒你來找我玩,或者我去你家找你去,我介紹個人給你認識。”

“是誰?”謝繁華确實是使出渾身解數了,跑得滿頭大汗,她随手擦了擦汗,好奇地望着雲瑛。

雲瑛卻是賣起關子來,搖頭道:“這個先不告訴你,你應了我便是。”

謝繁華眨了眨眼,卻也沒有追問,只點頭道了聲好,又說:“阿瑛,今天天色将晚,我娘還在家等着我呢,我得先回去了。”又笑了起來,“改日一定去找你。”

告別雲瑛跟兩位哥哥,謝繁華便打馬朝陳家宅子去,剛行至門口,便見一輛陌生的馬車停在陳府門前。

将馬兒拴進馬廄裏,她拎着獵物往院子裏面跑,卻迎面撞上一個穿着紫色裙衫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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