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燕平侯府離唐國公府不遠,勳貴人家的府邸大多聚在相鄰的幾個裏坊,離得近,平日裏走幾步路就到了。
若是擱在往日,謝家二爺定然騎個馬兒晃蕩着去,可今兒是帶着妹妹出門的,妹妹顏色好,謝二爺怕妹妹會被京城裏那些纨绔子弟給纏上,便命車夫架了馬車來。
約摸只半柱香的功夫,馬車便停在了一處府邸門口,謝旭華扶着妹妹一起下車,赫然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塊碩大的刻有“唐國公府”字樣的牌匾。謝繁華站在外面打量着府邸,只覺得這唐國公府外面瞧着似乎比燕平侯府氣派得多。
想來也是,這李家如今雖則舉家戍守邊疆去了,可祖上到底也是公爵,又是皇親國戚,京城裏的府邸肯定是氣派的。
在家的時候,謝繁華從父親口中也聽到過關于李家的一些事情。
先朝文皇帝在位的時候,這唐公李家遭當時蜀中王楊睿一黨人陷害,先是被害戰敗于突厥,後又被害謊報軍情,終是惹得先皇震怒,這才下旨命李家軍戍守于北疆遙城。後來到了今聖為帝,聖上為了權衡各方面勢力,似乎有意調唐國公回京城任職,不過,好似被唐公婉拒了。
當時的唐國公是李承堂的祖父李夙堯,不過聽說,李夙堯其人不重名利,早在數年前,便請旨将爵位傳給長子李思汝,他自己則攜夫人一起游山玩水去了。李夙堯之妻,便就是雲老太君三女,也是如今謝老太太的堂姐,聽說師承薛神醫,學的一手好醫術,常常造福四方,為大興祈福。
這樣的人家,根基深厚,家中兒郎又是出息的,怎麽着也還得興旺個幾百年的。
李家之人,都是掌有兵權之人,就包括這李承堂,想來手中也是有不少自己親兵的。上次在古青寺的時候,謝繁華還親眼見過李承堂的親兵護衛,那些護衛着裝奇特,但瞧着步伐極為穩健,似乎個個是以一敵百的好手。
而自己謝家,老侯爺雖為當朝正一品太傅,但太傅根本不掌實權,只空有個頭銜罷了。老侯爺先為帝師,後為衆皇子師,如今雖年逾半百,但偶爾還會去國子監授課,學問才華那都是一等一的好。自己爹爹自打從高麗回來之後,便交還回兵權,如今任兵部侍郎一職。
大哥哥去年春闱得中,如今暫且留在翰林,二哥哥不好讀書,怕是将來得走父親的路子,從軍為将。
謝家兄妹剛下車,那邊李家就有人看見了,一見是謝府馬車,立即将二人引了進去。
李家如今雖則戍守遙城,但是京城裏的宅子都是留有下人打理的,不過,因為人少的緣故,就顯得李府更為諾大空曠了些,宅子裏面安安靜靜的,鮮少見到人。
“表公子與表姑娘先在這裏歇着,待奴去通報爺一聲。”那管家瞧着是挺會說話的一個人,其實謝家跟李家表親表得有些遠了,但是不妨礙別人套親近,他只彎腰笑道,“敝府簡陋了些,叫貴人笑話了。”
說完一番自謙的話,又命丫鬟上好茶好生招呼着貴人,他則出去了。
不多時,打外面走進來一個容貌清麗的姑娘,那姑娘的穿着,瞧着像是李府的下人,但卻是似乎又比下人高出許多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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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織錦,見過表公子跟表姑娘。”織錦眉眼纖長,笑起來眼睛似乎成了一條縫,頗為和氣,只聽她道,“自打年初二從安璟侯府回來之後,爺就發了燒,爺們身子原該強壯些的,不過我家爺原本就有些水土不服,所以……”她頓了一頓,又道,“倒是勞煩表公子跟表姑娘了,還備了禮來瞧我家爺。”
謝繁華道:“表哥對我有恩,我原早該來探望的,只是一時忙得忘了。”又道,“突然造訪,實在有些冒昧了,是不是打擾到表哥歇息了?”
織錦還未回話,李承堂便一陣風似的就進了屋,只揮了揮手,似乎頗為不滿地望着織錦道:“你去廚房做些可口的飯菜。”
“是,奴婢這就去。”織錦瞬時便低了頭,似乎是不經意間擡眸又望了謝繁華一眼,這才離開。
李承堂确實是病了,臉色有些蒼白,連說話都帶着鼻音。
三人圍着矮幾跪坐了下來,謝繁華偷偷瞧了李承堂幾眼,見他确實病得不輕,便有些為難起來:“表哥,上次在安璟侯府,你是為了替我父親解圍,所以才跳進水裏救琦姨母的,我倒是又欠了你一個人情。”想着前前後後這欠他的人情确實是欠得多了,也不知道怎麽還,猶豫着便說,“表哥這府上缺些什麽?我親自去買了來給您添置上。”
她說親自去,是為了表現自己的誠意,卻是忽略了姑娘家該有的矜持。
謝旭華見妹妹呆頭呆腦的樣子,白了她一眼道:“堂堂唐國公府,能缺什麽?再說了,你一個女孩子家親自給表兄買禮物,說出去也不怕叫人笑話?你不給我們添亂就算好的了。”
謝繁華明白了自己哥哥話中的意思,臉一下就紅了,趕忙起身道:“你們肯定有話要說,我去廚房幫織錦的忙去。”說着就要起身。
李承堂卻閑閑笑道:“你不必去了,廚房裏有人在忙,你坐下來吧。”
不知道為何,剛剛被二哥笑話一番,又見李家表兄笑得意味深長,謝繁華是怎麽也坐不下去了,就跟受了驚的兔子一般,一下就跑得沒影了。
謝旭華搖頭說:“我這個妹妹打小是在鄉下長大的,平日裏沒規矩了些,叫表兄笑話了。”
李承堂這才收回目光,垂眸含笑道:“姑娘家,原就該這般活脫的才有趣,再說了,棗兒年歲還小,我跟小孩子計較什麽。”
謝旭華見李承堂喚妹妹小名喚得親切,難免不多看他幾眼:“我記得表兄此次回京,是奉了太後娘娘的命,回京讨媳婦的,如今可看中了誰家的姑娘?憑表兄這般姿容氣魄,別說是一般勳貴人家的姑娘,便是公主郡主,表哥怕是也沒瞧在眼裏吧。”
李承堂喝了口茶,望着謝旭華道:“你不必喚我表兄,你我年歲相當,往後直呼名字便可。”又回他的話道,“實不相瞞,我确實是有瞧中的姑娘,不過姑娘家年歲尚小,打算再等些時日,便向太後娘娘禀明。”
謝旭華總覺得他話中有話,問道:“是誰家姑娘?”
李承堂沒有明說,只是怕這樣的事情說出來對姑娘家的名聲不好,便只轉移話題道:“還記得之前我剿了城外伏虎山匪徒一事嗎?”
謝旭華喟嘆:“自然記得,伏虎山匪徒素來是朝廷一塊心病,朝廷多次出兵欲剿,卻終是無功而返,就是因為那伏虎山山形複雜,是為易守難攻之地。”倒也不笨,頓了會兒方道,“莫非其中有什麽蹊跷?”
李承堂說:“那些匪寇怕并非一般匪寇,一般山匪哪裏能如那般訓練有素,怕是有人暗中訓練的一支軍隊。”若不是他出動暗衛,只憑借朝廷派給他的幾個士兵,哪能那般容易“剿匪”成功。
雖然還沒有确鑿的證據,但是李承堂隐約也能夠猜到,那支軍隊怕是二皇子私藏的。而對此,聖上不一定就不知道,之所以沒明說,怕還是心有所顧忌的。
謝旭華朝屋外望了一眼,問道:“既然如此,怕是你已經有了留在京城的決心,想在京城謀一番事業?”
李承堂沒有否認,點頭道:“如今我既是在京城擇媳婦,若是叫人家姑娘随我回遙城,豈不是委屈了?再說,我瞧聖上的意思,怕是隐約也有想召我父親回京的意思。一朝天子一朝臣,我李家雖在先朝為罪臣,但如今局勢不一樣了,怕是聖上另有所謀。”
謝旭華沒有想到,李承堂竟然對他如此推心置腹,倒也與他更親近了幾分,笑道:“只是可惜了,我謝家姑娘沒那個福氣了,否則若是能許配給世子,下半輩子也就有了依靠。”雖然說的是惋惜,卻實為試探。
李承堂如何能聽不出來,也只是笑了笑,沒有說話。
半饷才道:“你們謝家如今可談婚嫁的,便只有三位姑娘,二姑娘身份尊貴,又是早就名聲在外,又恰逢皇子選親,怕是得說給皇家。四姑娘就不論了。不過,三姑娘好像也有了婚約?聽說是夏家的公子。那夏盛廷我見過,确實一表人才,不過夏家比之謝家,到底差着門第,謝家姑娘嫁過去,怕是得委屈了。”
“再說,那夏盛廷身邊可是有個紅顏知己的,謝三姑娘瞧着有幾分小聰明,但實則為老好人一個,嫁過去怕是得受欺負。”
聽李承堂這般一說,謝旭華也就不必再試探下去了,兩人雖然未将話挑明,但也都是心知肚明的。
若不是李世子對自己妹妹上了心,哪裏能去查夏盛廷的情況?他跟自己說的只有這些,沒說出來的,估計還有很多,怕是那夏家的祖上十八代也都被刨出來了。
謝旭華素來跟三妹妹關系好,想到她未來家人,難免不傷心,因此也就不說話了。
只想着,妹妹容貌出衆,往後還是少帶她出門的好,免得生事端。
在李府用了飯,兄妹二人便拜別李承堂,趕車回家去了。
待得客人走後,李承堂的臉方才沉了下來,站在一邊的織錦瞧見了,立即跪了下來。
李承堂道:“織錦,你的膽子倒是越發大了,如今連爺的事情你也敢管了?往後是不是我該改口喚你主子,聽你的吩咐?”
織錦在主子跟前呆了有十年了,自然摸得清主子脾氣,聽得主子此番這樣說話,也是知道他是真的生氣了,便磕頭道:“織錦一時糊塗,如今已經知道錯了,求爺慈悲,就饒恕奴這一回吧。”
李承堂說:“你且記住自己身份,往後若是再敢自作主張,也不必跟在我身邊了。”
織錦之所以敢這麽做,定然是有所倚仗的,如今聽爺這般說,早吓得七魂去了六魄,不停磕頭道:“爺慈悲,千萬別打發奴出去,奴是個蠢笨的,要是出去了,怕是也就沒了半條命,這往後可還怎麽活?奴真的知錯了,也再不會對謝三姑娘不敬。”
“你知道便好。”李承堂看着方才三人用剩下的飯菜,問道,“這什錦豆腐是誰做的?”
織錦擡起頭來,往矮幾上望了一眼,方回話道:“是……是謝三姑娘。”話才說完,又請罪道,“是奴的錯,不該叫表姑娘下廚的,可是表姑娘不聽奴的勸,非說爺您對她有恩,得親自做個拿手的略表心意才好。”
“行了,你下去吧。”李承堂将屋子裏面幾個丫鬟都揮退了,他則又于矮幾旁邊跪坐下來,默默地将那一大盤子的什錦豆腐都給吃了。
唐國公府在勝業坊,而燕平侯府則在崇義坊,兩坊間來往需得經過平康坊。
這平康坊素來是秦樓楚館彙聚之地,此番正是正午,那些個夜間于青樓尋樂的纨绔子弟也該醒來回家吃飯去了。
因此,此時的平康坊內便比較擁擠,街道上馬車四處橫行。
坊內街道較窄,幾輛馬車并行不了,少不得要有人做出退讓。
謝旭華不知道已經退讓多少次了,心中已是有些不耐煩,此番又有人橫行霸道強要先行,謝旭華素來不是好脾氣的,只命車夫自己走自己的,不必讓道。
對面馬車的人似乎是有些身份的,怕也是前一夜酒喝多了還沒醒,見對面馬車不肯讓道,便直接跳下馬車來,對謝家車夫拳打腳踢。
俗話說打狗也得看主人,是可忍孰不可忍,謝旭華也不再裝孫子,當即便跳下馬車去。
謝繁華一下子就慌張了,她撩起車簾一角,見敵方人多勢衆,怕自己哥哥吃虧,一時急得也忘記了紅枝綠葉提醒她的話,也跳下了馬車去,想勸着自己二哥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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