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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從刑部大牢回去之後,謝繁華又病倒了,不過這次比上次好很多,并沒有發熱,她只是覺得渾身疲軟得很,做什麽都提不起精神似的,便早早歇下了。也不許紅枝伺候在跟前,将所有丫鬟都打發了出去,她一個人蒙在被子裏哭。

她實在是有些鑽牛角尖,又許是近幾年來日子過得太順,以至于如今有一點事情不遂她心願,都能多愁善感起來。

将以前在鄉下的惬意日子跟現在一比,越發覺得以前過得恣意灑脫,如果她可以選擇,她真的不會願意回來。在鄉下尋個尋常夫君又有何不好,只要兩人真心相愛,便是日日粗茶淡飯,她也會甘之如饴的。

如今雖則逃過皇子選親,可她馬上就要及笄了,前程尚未可知。

依着老太太的意思,多半是會将她嫁去對謝家有幫助的人家,婚前或許連面都沒見過的人,要對着他過一輩子,怎麽可以開心得起來?況且,仕宦之家的公子,多半妻妾成群,要她跟旁的女人共享一個丈夫,就算她再大方,也是做不到的。

陳氏聽身邊伺候的翠竹說,三姑娘似乎又病着了,她吓得連晚飯都沒用,挺着大肚子又來了女兒這裏。

進了屋子,見一衆伺候的丫鬟都被女兒打發在外面候着,不由擔心道:“姑娘怎麽了?你們怎麽沒在跟前候着?”一邊說,一邊由翠竹搭着手,往內室走去。

紅枝有些心虛,趕緊跟了過去說:“回太太的話,奴婢也不知道怎麽的,許是這些日子三姑娘累着了,回來就歇下了。”

陳氏沒再說話,只疾步往內室走去,紅枝也小碎步跟上,靜靜站在床邊候着。

“棗兒,你這是怎麽了?”陳氏往床邊坐下,見女兒整個身子都蒙蓋在被子裏,她越發覺得奇怪了,便伸手輕輕将被子掀開,這才發現,被褥濕了一片,而自己的寶貝女兒,已經哭成了淚人兒,陳氏急了,轉頭問紅枝,“到底怎麽回事?”

紅枝趕緊在一邊跪了下來,剛要請罪,謝繁華先開口道:“不怪紅枝她們,她們都伺候得很好,是女兒想到了一些傷心事罷了。”她看着紅枝,語氣不再如之前那般客氣,表情也有些淡淡的,“你先出去吧。”

紅枝始終低着頭,小聲應了一聲,便退了出去。

陳氏将女兒摟在懷裏,用帕子輕輕擦拭着她滿臉的淚水,心疼道:“都怪娘無用,撐不起三房,棗兒還這麽小,就要你挑起整個家的重擔。”

謝繁華伸手抱住陳氏脖頸,搖搖頭說:“女兒知道,娘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女兒又怎麽會怪娘呢。娘又不是打小就在這樣的深宅大院長大的,又沒有耳濡目染地跟着學過,女兒好歹在揚州的時候,還跟着舅舅學過算術呢。”說到這裏,她微微揚起小腦袋看着陳氏,“娘,我已經許久沒有見過舅舅了,聽外婆說,他過完年後便出去了,至今一直沒有回來。”

陳氏微微點頭道:“聽說是去了西邊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你外婆說,沒有一年半載是回不來的,待得回來之後,怕是能給咱們大興朝帶了不少好處。”對于袁嗣青,陳氏雖然早已放下,但她心裏對他是多有愧疚的。

謝繁華打小便崇拜舅舅,因為舅舅去過很多她聽都沒有聽過的地方,舅舅每次回來都會給她跟阿妩帶來許多稀奇的玩意兒。她小時候是跟着舅舅外婆一起長大的,所以舅舅在她心中的地位,一直都會比親爹高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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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爹爹走了半年她或許不會想念,但是舅舅走了這麽久不回來,她倒是有些擔心了。

行商之人,素來是将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途間要是遇着山匪劫財的話,多半連命都保不了。況且,舅舅還是去那麽遠的地方,又已經有一個月沒有來信了。

陳氏見女兒目光呆呆的,眼睛也哭得跟小兔子一樣,紅紅的,便将手搭在她額頭上探了探溫度。

“好像有些熱。”陳氏秀眉輕輕蹙起,連忙起身道,“不行,我得命人去請個大夫來,你身子才剛好,可不能大意,免得落下什麽病根。”

謝繁華一把抱住母親的手臂,笑着撒嬌道:“娘,你可心疼心疼女兒吧,那些藥都什麽味兒,難喝死了。女兒答應娘,再也不生病了,娘就饒我這一回吧,別再叫我吃藥。”

陳氏被女兒扯着胳膊,走不了,便只能又坐了回去,伸手捏了捏女兒臉頰道:“怎麽也不叫人近身伺候着?連紅枝都打發出去了,下回可不許再這樣,省得叫娘擔心。”

謝繁華眼神有些恍惚,但為了不叫娘擔心,使勁裝出一副笑容來。

她湊頭在陳氏肚子上聽了聽:“娘給我生個弟弟吧,以後就算女兒不在娘身邊,也有人可以保護娘。”

陳氏順手撫摸着女兒頭發說:“你爹爹說都好。若是兒子,你爹爹說就打小親自教他習武,若是女兒,就嬌養着。”想着她這麽大年歲了,還能再有孩子,而且這次不論是女兒還是兒子,都會有父親教導了,她便就心情大好起來。

謝繁華有些困了,便打了個哈欠,又催着她娘走。

陳氏身子重,坐了沒一會兒腰間便有些酸,走之前,又吩咐一圈,要她們打起十二分精神來照顧姑娘。

夜幕漸漸降臨的時候,唐國公府西側一間房裏亮着一盞煤油燈,李承堂就着燈光,正認真地擦拭着一支槍。

他表情十分嚴肅,薄唇緊緊抿着,漆黑的眸子一直盯着槍瞧,動作也十分輕柔。

外面管家李福輕輕敲了敲門,方才小聲道:“爺,紅枝姑娘來了。”

李承堂手上動作驟然停住,攥住槍杆的手也緊了幾分,但只一會兒,便又恢複手上正常動作,只淡淡道:“叫她進來。”

紅枝進來之後,便在李承堂跟前跪了下來,她匍匐在地上,認錯道:“主公,都是奴婢的錯,姑娘似乎瞧出些端倪了,如今有意在遠着奴婢。”

當初前任東家被流放後,她跟綠葉因為受不起新任主子的折磨與虐待,便伺機逃跑,半路上又被家丁追到。那些奴才下手生狠,差點沒将她跟綠葉打死,好在遇到了李世子。是李世子将那群人打發走了,事後還拿回她跟綠葉的賣身契。

後來沒多久,她跟綠葉便去了燕平侯府做事,又趁謝家三姑娘整頓三房的時候,近了謝三姑娘的身。之後便是一直好生伺候着姑娘,全心全意幫着她,幫她撐起整個家。三姑娘待她跟綠葉很好,她們姐妹倆心裏也明白,便是不受李世子之拖,也會好好幫助姑娘的。

可如今姑娘瞧出端倪了,怕是在怪她,若是因此打發她走了,她到底舍不得。

李承堂道:“你回去吧,往後你只要視謝三姑娘為主子便可,不必再來唐國公府。”

紅枝微微擡起頭來,看着那張冷若寒冰的臉,小心翼翼道:“可是……姑娘傷心了,方才回去後,将奴婢打發了出去,只一個人蒙在房間裏睡覺。三太太去瞧她的時候,奴婢跟着進去了,姑娘眼睛哭得跟核桃似的,奴婢瞧着都心疼。”

李承堂手上動作停了下來,黑眸輕輕掃過紅枝,喉結滾動一下才艱難開口道:“她再攆你,你也要在跟前伺候着,要想着法子哄她開心。我已經說過,你跟綠葉往後只要視她為主子便可。”

紅枝又低了頭,朝李承堂磕了頭,方道:“多謝李世子,奴婢一定會好生伺候我們家姑娘。”

紅枝回燕平侯府的時候,正好趕上侯府落鎖,守門的婆子瞧了她一眼,見是三姑娘跟前的紅人,倒是沒有為難她。

紅枝才将踏入汀蘭院,綠葉便迎了出來道:“姐姐,我不在的時候,可發生了什麽?方才要伺候姑娘歇息,姑娘打發我走了,還說若是我跟姐姐想出府,她便将賣身契還給我們,若是我們想嫁人了,她也可以看在我們辛苦這麽些日子的份上,給我們找好人家。”綠葉咬了咬牙,想着白日紅枝叫她先去唐國公府送信的事情,便道,“可是姑娘發現了?”

紅枝左右瞧了瞧,将綠葉拉到了一邊,壓低聲音道:“李世子說,往後咱們只是姑娘的貼身奴仆,姑娘若是不高興了,咱們得哄着。咱們犯了錯,要好好跟姑娘承認錯誤,若是姑娘能夠原諒咱們,往後就要更加盡心好生伺候着。”

謝繁華臨窗坐着,正伏案畫着花樣子,眼角餘光瞥到了紅枝跟綠葉,她眉頭蹙了一下,對身邊的金貴說:“我肚子餓了,你去咱們的小廚房做點吃的來,我想吃你親手做的薏米蓮子粥。”

小姐想吃自己親手做的粥,金貴很開心,得意洋洋地就走了。

打發走金貴後,謝繁華才丢下手下紙筆,轉身看着兩人,目光微微有些冷。

紅枝跟綠葉跪了下來,兩人匍匐着給謝繁華磕頭,卻是什麽話也沒說。

謝繁華淡淡道:“你們的賣身契已經準備好了,若是你們現在想走,我随時可以還給你們。看在你們這些日子确實幫了我不少忙的份上,我可以多給些銀兩,往後你們是再吃裏扒外,還是卷着錢出去就嫁人,跟我沒有關系。”

紅枝跪着爬到謝繁華跟前,不免有些急了道:“姑娘,不是您想的這樣,奴婢跟綠葉從來沒有背叛過姑娘。”

之前在花好月圓的時候,她便開始懷疑了,所以回來一直冷落紅枝,想看看她到底會怎麽做。可不巧麽,派出去盯着的婆子回來說,紅枝姑娘出去了。

自己當做心腹的人,卻是背叛自己,這樣的人,她是留不得的。

但心裏到底是可惜的,她們二人做起事情來十分幹脆利落,不論是在鋪子上,還是處理府上事務,都叫她放心。

因此,謝繁華總是禮待她們三分,可越是如此,如今瞧着這樣一副場面,她便越是心痛。

微微撇過頭去,她望着窗外漆黑的天幕,到底還是想着給一次機會的,只要她們好好回答她的話,她便可以考慮。

“今天在花好月圓的時候,我便瞧出端倪,你們不必再狡辯。”她深深吸了口氣,方才繼續說,“你們兩個是什麽時候被李家表哥收買的?他收買我身邊的心腹丫鬟,又是什麽目的?”

紅枝見姑娘給了解釋的機會,趕緊如實答道:“不是李世子收買奴婢們的,是奴婢們在來侯府之前,便認了李世子為主子。奴婢跟綠葉是受了李世子的命,才将混入侯府的,後又全心幫助姑娘,全是李世子所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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