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0 2】

深秋時節,鳳陽城說破就破了。

白日喧嚣熱烈的喜氣被風吹盡,月上柳梢頭,山賊趁亂攻入春家,貧民與世家的矛盾在血與火中轟然爆發!

在外游學多年,春承親身經歷過山賊抄家滅門的混亂場面。

聽到夜裏傳來的第一聲巨響後,她警覺地翻身而起,從衣櫃取了男子衣袍,回頭藉着月光見嬌妻一臉驚魂未定,催促道:“愣着做什麽?”

話音未落,就聽外面呼聲炸開,門外傳來丫鬟驚懼崩潰的哭聲:“大小姐!大老爺帶着二少爺逃了,您也快逃吧!”

哭聲漸遠,報訊之人扭頭跑開。

春承三步兩步沖過去,擰着眉将人從軟榻抱下來,不由分說地為她系好外袍:“別怕,秀秀,沒人護你,我來護着你!”

她轉身從牆上抽出一柄長刀,牽着妻子微涼的手從房門走出。

暗夜蒙上濃重的光影,一瞬的功夫,整座鳳陽城都亂起來了。

哭喊聲、求饒聲,肆意哄笑聲,饒是第一世家的春家,也因了家大業大招了更多觊觎。

數百近千的賊寇陸續破門而入,勢必要用刀刃教會這些權貴俯首做狗。

為首的山賊頭子騎在馬背,手持畫像,氣焰嚣張:“誰能捉到小美人,賞百金!”

混亂之中,春承提刀割下賊寇頭顱,鮮血濺在雪白衣袍,十步殺一人。

至秀死死咬牙不教驚呼聲漏出來,任由眼前這人帶她從殺戮穿過。

養在府裏的護衛同山賊厮殺在一處,一頭白發的大老爺帶着蒙着面紗的二少爺,在接連護持下且戰且退:“阿承!阿承你在哪?快來護住你二弟!”

有生之年,春承從未聽過祖父如此驚慌失态的聲音,隔着人群與血光,她遙遙看着那對祖孫,心底漫開大片的悲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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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承!阿承!”

呼喊聲惹來賊首的注意,馬背上的那人仰頭大笑:“世家!這算屁的世家!拿下那個戴面紗的人,又不是女子,戴得哪門子面紗!”

“祖父,祖父!別讓他們靠近我,不能讓他們看到我的臉!”

尖銳地嘶喊聲吓退一部分人,大老爺誠惶誠恐地擋在嫡孫面前,猛地透過人群看到提刀突圍的孫女,不管不顧道:“你們不是要美人嗎?那就是!她們在那!”

再是着了男裝,鳳陽第一美人的那張臉也極具辨識度。

一下子成為衆矢之的,至秀握着春承的手倏爾收緊,她喉嚨微啞:“你…你不會丢下我的,對嗎?”

春承怨恨地看了眼老人,如何也想不明白,同為春家骨肉,親疏竟能差這般遠。她五指泛白,沉聲問道:“你怕死嗎?”

至秀慘白着臉,虛弱地笑了笑:“我怕受辱。”

“我說過,不會教你受辱。跟緊我!”春承索性将命豁出去,愣是在攻勢最薄弱的地方撕開一道口子。

血色斑駁,趁着所有人來不及一哄而上時,她果斷攬緊妻子腰肢,足尖一點,運起輕功從牆頭飛過。

山賊頭子興趣盎然,方才那副景象,哪怕驚鴻一瞥也足夠挑起人最深處的欲念,他殘忍地勾唇:“那兩人,活捉!”

亂象叢生,出了春家門,一路刀光劍影,阖城都不太平。

白衣被血水浸濕,春承撐刀氣喘籲籲地背靠牆面:“現在不是該害羞的時候,從現在開始,我要你做什麽你就要做什麽,聽懂了嗎?”

“聽懂了。”

“衣服脫了。”

至秀沒有猶豫地褪去外袍,春承手段利索地從亂賊身上扒了短衫遞給她:“換上這個,我帶你出城!”

如今的鳳陽城,是匪寇的天下,想要活命,就得往深山行。

“還撐得住嗎?要我背你嗎?”

“不、不用。”至秀大汗淋漓地勉力跟随,夜色濃沉,腳下不穩險些跌倒。

出了城,避開殺戮,春承心情好了些許:“上來吧。我背你,這樣快點。”

看不清她的傷勢,至秀難掩擔憂:“不用,我還撐得住。”

“可我撐不住了。”春承強硬地将人攔腰抱起:“你不讓我背你,那我抱你總可以吧?別亂動,我受了傷,得趕快醫治……”

懷裏的人果然不敢再動。

春承淺笑:“再行半裏路就是純陽山,我若記得不錯山上應有止血的草藥,我抱着你腳程反而能快些。待進了山,秀秀,我的命就交給你了。”

“你放心,我自幼學醫……”

她作勢探脈,被春承制止:“都說了,不要亂動。”

披星戴月,不知走了多久,春承呼吸漸沉:“秀秀,我從來沒想過這輩子會娶妻,知道要嫁給我,你當時怕不怕?”

“不怕。”聞着她身上不斷飄散的血腥味,至秀強忍着淚:“你是好人。”

“錯了,我才不是什麽好人。”

山路難行,春承用盡最後一份力氣才尋到一處隐蔽的山洞,臨昏睡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是:“把刀給我。”

刀是好刀,披荊斬棘不知染了多少人的血。至秀含淚将刀遞到她掌心,月色迷離,人沉沉睡去。

唯有此時她才敢将指尖搭在那人脈搏,頃刻,滾燙的淚花再也壓不住。顧不得擦幹眼淚,快速為她包紮好,起身便去采藥。

彎月隐沒進層雲,一刻鐘後,風聲散開,洞外來了一夥不速之客。

“是這裏嗎?”

“嗨,狗鼻子,問你呢!那小美人是不是藏這了?”

被稱呼狗鼻子的山賊認真嗅了嗅:“應該是這了,這麽濃的血腥味,咱們一路尾随跟過來,今夜要發大財了!”

一腳踩碎枯枝,昏暗的山洞,傷重的春家大小姐悄無聲息地睜開眼。

“嗯?怎麽就一個人?你們看,她不會死了吧?”

“死了?啧,晦氣!”

那人走近兩步便要搜身,沒防備被長刀割了腦袋。

同伴眨眼送了性命,餘下五名山賊驚得倒退兩步,春承以刀撐地,冷笑:“就你們這些雜碎跟過來了麽?其他人呢?你們是偷跑出來的,想拿頭功?”

見識過她手起刀落的兇悍,‘狗鼻子’最先反應過來:“大家不用怕,她一身血氣撐不了多久。為了活命,咱們得先殺了她,她在這,那小美人絕對跑不遠!”

春承若有所思地握緊刀柄:“所以說,你們果然是偷跑過來的。”

“那又如何?殺一個,活捉一個,照樣是頭功!”

“那我就放心了。”春承笑靥如花:“我說過要護她,天王老子都不能碰。”

長刀自下而上擡起,便聽她寒聲道:“來吧。”

采藥回來的路上,至秀一顆心忐忑不安,待到了洞口,正趕上春承冷面抽刀。

最後一名山賊倒下,她拄刀擡眸,望向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回來了呀。”

聲音溫柔,抵在舌尖仿佛有蜜化開。

抱在懷裏如珠如寶的草藥啪地掉在地上,彎月慢吞吞露出頭,月色清輝,至秀快步走過去,指尖探在她脈搏,音節顫抖,哀求道:“春承你撐住,你撐住好不好?”

春承搖搖頭,滿懷歉疚:“秀秀,對不起。”

“你撐住,我是醫者,我能救你的!你給我時間,我能救你!”

大股的鮮血從傷口湧出來,春承伸手輕柔地為她拭淚:“你別哭了,好歹,我也護住你了……”

她難過地垂下眼簾:“秀秀,往後的路就要你一個人走了。這座山南面隐藏着出山密道,連接桃源,你可在那兒安家。”

“不,你不要再說話了,我這就給你敷藥……”

她惶惶然折身,被春承按住細白的手腕:“傻姑娘,我撐不住了。你就是大羅神仙,我也活不了了。”

“放開我,我是醫者,我一定要救你!你只要撐住,我絕對能救你!”

秀氣的小姑娘沉下臉來清清冷冷的樣子也好看。

春承笑着撫摸她的臉,由心地發出一聲輕嘆:“我可太虧了。你讓我親親行嗎?就當送別。”

至秀哭得梨花帶雨:“你好好活着,想做什麽都可以,要我為你為奴為婢都行!春承,你不是很厲害的嗎?”

“我是很厲害呀,我護送你出城,已經很不容易了……”

春大小姐目光茫然地望向虛空:“再厲害,也拗不過生死啊。”

她笑着吻了吻小姑娘唇瓣,滿身風流:“嗯,很軟。”

那雙漂亮璀璨的眸一點點黯淡下去,佳人倚刀而立,至死未屈膝。

“春承?春承!不要死,你再看我一眼!我求求你,你不要死……”

“不要死,春承,我能救你……”

“我能救你……”

“大小姐?大小姐?”仆婦心急如焚地輕搖她的身子:“大小姐,您再不醒來,夫人怕是要急死了!”

躺在床上的女子緩緩睜開眼,水光潋滟,我見猶憐。

“哎呦大小姐,您可是醒了!”

至秀哭得頭疼,見了她登時白了臉:“我為何在這?山洞裏跟我在一起的人呢?”

“山洞?大小姐怕是睡迷糊了吧。”

仆婦侍候她坐起身,扭頭為她倒了杯溫水:“您昏睡三天,夫人為您祈福三天,如今醒了,總算能教人喘口氣了。”

“夫人?”至秀目光落在那彩花卉瓷杯,轉而環顧四周,泛舊的梳妝臺、圓木桌,一應家具擺設都帶着微妙的違和感。

聯想到仆婦方才恭敬的态度,至秀試探道:“你說的夫人是哪位?”

“夫人,不就是小姐的娘親麽?夫人打您的确不對,可打斷骨頭連着筋,小姐哪能不認自己的娘親呢?”

垂眸看着自己一身輕薄裏衣,指腹微撚,衣料算不得上成,更不是她慣常穿的錦緞,樣式也透着古怪,她抿了抿唇:“今夕何年呢?”

“這…這……”仆婦看直了眼,喃喃道:“民國三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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