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4 1】

且說至秀坦坦蕩蕩從男生宿舍樓出來, 迎着或明或暗的打量,光明正大地從人前走過。端莊秀麗, 氣度風華, 反而使圍觀的那些人狼狽地收回視線。

作為最高全國最高學府的京藤,學子衆多,不乏有正直之人。

穿着設計系校服的男同學鼓足勇氣攔在她面前:“同學, 我能冒昧地問一句, 你為何要進男寝?殊不知男女有別, 有諸多不便嗎?”

話問出口,似乎所有人都在等一個回答。于是這回答就顯得格外重要。關乎名聲, 馬虎不得。

至秀目光掃過全場, 笑:“春同學病了, 我來看望她, 她自幼身子薄弱, 沒人照顧, 我不放心。男女有別這話固然沒錯, 可生死面前, 有什麽不能讓路的?”

正氣凜然, 堵得人啞口無言。

她繼續道:“我是貴系江院長領來的, 不算擅闖,沒有壞了學校規矩。”

是江院長領來的, 有一院之長作為擔保,若要質疑她,少不得要落一個不敬師長之名。

然而這是壞不壞規矩的事嗎?這是男人和女人的事啊!

就是這一副無事不可對人言的态度, 斬滅了心頭湧來的陰暗,人們看着眼前蘭姿蕙質的女同學,更覺自慚形穢。

先前遞話的男同學原就打心眼裏敬佩春承,對這位醫藥系才女甚為欣賞,他道:“同學說的有道理,和男女之別比起來生死更為重要。你家哥哥病好點沒有?我還想着稍後探望他呢。”

他刻意将兄妹名分搬到人前,變相提點。

諸人恍然大悟,是了,差點忘了,這不僅是男人與女人的事,這還是哥哥和妹妹的事!

哥哥病得人事不知,妹妹擔憂挂慮跑來照顧一二,且所行經過院長批準,院長認為沒問題的事,做學生的難不成還要指摘師長不對?

人群徹底靜默。

潤物無聲的善意,至秀感受的很清楚。她笑了笑,想到春承高燒退去,語氣和軟兩分:“好多了,病來得急,服藥靜養兩日就無大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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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養。聰明人和聰明人說話從來不費力氣,男同學熄了探望之念:“同學,慢走。”

至秀從容離開。

這大概是設計系的學生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面對這位才女。

和春承不同,春承頂着哥哥的身份常常往百草樓跑,醫藥系師生非常喜歡她,時間久了,說的話也就多了。

雖然至秀之前也有過一天三次往設計系教學樓跑的經歷,但她生得好看,看起來溫溫柔柔,卻沒人敢随便搭讪。

平時私底下開玩笑喊着妹妹妹妹,到了正主跟前往往緊張地話都說不清楚。

這不,聽說院長帶人進了宿舍樓探病,放了學,說話最利索的雲漾火速領着班裏同學跑來助陣,哪怕看在春承的面子,都不能讓其他系的同學欺負了這位妹妹。

好在,大家都是有理智的。至秀同學不卑不亢,風骨卓然,他們羨慕地眼珠子都快紅了。

雲漾理了理衣領,招呼着同學往食堂用飯。

從南到北,穿過很遠的一條路,至秀回到寝室的時候,天邊暮色昏昏。

308的室友們等得心急如焚,周绾果斷道:“再等三分鐘,阿秀若不回來,咱們就去男生宿舍樓前接人!”

她們不願把事鬧大,畢竟流言紛紛,總要顧忌至秀名聲,要不然以周小姐的急性子,早就沖出去了。

王零和陳燈一臉贊同,看着窗外暗下來的天色:都這時候了,人再不回來,恐怕事情就不好說道了。

腳步聲從樓道響起,周绾快人一步跑去開門,見了美貌秀氣的室友,驚聲道:“你可算回來了!再不回來,要急死人了!”

看着室友投過來的關心目光,至秀心裏一暖,歉疚道:“沒有下次了。”

“你怎麽說去就去了呢?還是被江院長領去的,你到底怎麽說通他的?”

“我無非把事情放在他眼前罷了,江院長是好人,怎會難為我?”至秀沏了杯茶捧在手心慢飲,茶香氤氲,整個人看起來極其秀雅安靜。

看她的樣子,周绾不自覺地降低音量,唯恐唐突美人:“春同學病得很嚴重嗎?他怎樣了?”

“還好,高燒退了。”

周绾還待再問,被陳燈打斷:“好了好了,阿秀進門你就問東問西,照顧病人一點都不輕省,你容她緩緩。”

話是這樣說,三人當中,她和周绾都不是能藏住話的人。十分鐘後,陳燈清了清嗓子:“阿秀,你別擔心,要有人說你壞話,我們幾個絕對幫你!”

這話是大家的心聲,王零點點頭:“不錯,醫藥系冰清玉潔的才女,誰敢往你身上潑髒水,我們就幫你潑回去。”

周绾剛要拍手稱快,話到嘴邊聽她輕咦一聲:“錯了,潑回去這事應該春同學來做,阿秀全心全意待他,不談情,只論恩,他也該站出來擋在阿秀最前面!”

“……”

“……”

寝室落針可聞,周绾莫名其妙道:“怎麽了?你們怎麽都不說話?”

至秀眉眼彎彎,一旁的陳燈張了張嘴,一臉佩服:“我都沒想過,有生之年能從你嘴裏聽到這麽有道理的大實話!”

王零含笑:“我也是。”

“什麽嘛。”周绾賞了兩人一枚白眼,罕見地沒揪住這事回怼,睜着亮晶晶的眼問至秀:“阿秀,我這話是不是說得很有道理?”

至秀見她忙着說話,大波浪卷被窗外吹來的風糊了一臉,溫柔地為她攏了攏發絲:“是。”

輕輕柔柔的語調,配合那溫婉娴靜的姿态,周绾眼睛都看直了,一怔過後誇張地捂着心口:“我天!阿秀你太要命了!春同學到底是不是人了,你勾引他,他還能坐懷不亂?要不要讓人活啊。”

坐懷不亂……至秀耳根微紅,想到那日在游船的場景,心想,不對,至少在那短暫的一刻,春承的心是亂的,手也是亂的。

她微涼的指挑起她的下颌,她眼睛裏藏火。

她想吻她。

那是春承離她最近的一次。

用過晚飯,洗漱過後至秀躺在床上,閉上眼,想着白日發生的種種,想到她掀開春承裏衣的瞬間,人間至極的風景倒映眼眸,不敢亂看,卻不可避免地看到了。

最過分的是,不僅看了,還不小心摸了。

至秀心口酸酸脹脹的,情難自控,越陷越深。

那抹嫩滑的觸感似乎還殘留在指腹,春承睡着了像個天真無邪的孩子,眉間夾着少年時代的煩惱,或許夢裏還在糾結到底要不要喜歡她。

昏睡之中她喊她的名字,秀秀,秀秀,是難以形容的柔軟。

擔心被桂娘聽到,至秀貼着她的耳畔回道:“我在。”

眨眼,人就安靜了。腿腳放平,呼吸漸漸變得清淺。

掩好被子,坐在床邊,怎麽看怎麽喜歡。這是前世今生不曾有過的強烈悸動。

平穩跳動的脈搏,蒼白的臉,瘦弱的身板,一個病人,閉目躺着,給了醫者最大的安全感。

301單人寝室,春承沮喪地接過桂娘喂來的粥:“我自己來就好。”

桂娘沒說什麽。

清淡的雞絲粥,入口香甜。

想到糊裏糊塗被看了個精光,春承懊惱地嘆了口氣:“桂娘怎麽不攔着點?要我以後怎麽面對秀秀?”

“有什麽不好面對的,若面對不了,成了婚怎麽辦?”

沉默寡言的桂娘,唯一的笑臉與健談給了自家少爺,她調侃道:“總要成婚的,不是嗎?

少奶奶照顧少爺理所應當,便是她睡在您身側,也是應當。少爺覺得不自在,是準備好了以後趕她睡沙發,還是睡地上?”

“哪能教秀秀睡沙發和睡地上?”春承喝了幾口粥,靠在床邊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

“桂娘,以前我想和秀秀做無話不談的閨中密友,前不久驚覺對她生出朦胧好感,包括那次游湖,坐在船艙我還想吻她……”

桂娘了然:“吻到了嗎?”

“……沒有。”

“為什麽不吻下去呢?是少奶奶拒絕了您,還是少爺慌了?”桂娘說着從懷裏掏出錦帕為她擦拭唇角。

等她退開,春承繼續道:“秀秀會喜歡這樣嗎?她出身名門,家教甚嚴,怎會明知我是女子還不管不顧栽進來?她不喜歡我,我卻要對她動手動腳,再嚴重些,怕是連朋友都做不成。”

桂娘聽出一些端倪,沉吟道:“在少爺看來少奶奶是怎樣的人呢?恪守教條,還是擁有獨立的人格?

留洋回來的少爺眼界不是我等能比的,但世間女子,也不全是同一種人,想要喜歡一人,不僅要喜歡,更要看清她的內心世界。”

見她聽得認真,桂娘輕聲道:“知道少爺病了,少奶奶不顧女子清譽趕來,親力親為照顧您,傳出去被有心人念叨,保不齊要受些委屈。”

春承挑眉,薄薄的鏡片泛出點點冷光:“哪個吃飽了撐的,敢使我的女人受委屈?”

“是。有少爺在沒人敢給她委屈。可令少奶奶受委屈的,不正是少爺嗎?不管喜不喜歡,不理人,總歸不對。”

桂娘從衣架取了長衫伺候她穿好:“當局者迷,少爺一時想不明白,就跟着心走吧。您病了,在外人看來您是男子,我一介女流不好歇在少爺房裏,今晚咱們得回家。我已經向校方提前打好招呼了。”

“回家?”春承被她從床上抱起來:“我回去了秀秀怎麽辦?”

“少爺不回去,我沒理由留在您這。縱少爺不回,真發生什麽事,養不好身子,想給少奶奶出頭,一陣風吹來,再倒下怎生是好?”

“……”

春承坐在那生悶氣。

桂娘耐心為她穿襪子:“我照顧了少爺多年,您這一病,險些将我吓出個好歹。少爺不為自己考慮,還請多想想逝去的主母和在凜都等您學成歸來的老爺吧。”

打親情牌,春承招架不住。

桂娘又道:“學校謠傳少爺和少奶奶是同母異父的兄妹,這事不妥。平白污了主母清名,您得好好澄清。不然老爺不會答應,我,也不會答應。”

戴好黑色禮帽,長衫俊氣,桂娘滿意地為她卷好袖口:“好了,該回了。理想的話,左右一天功夫就回來了。”

“桂娘。”春承清亮的眼睛看她:“你今晚……怎麽這麽多話?”

桂娘冷淡的眉眼顯出三分懷念:“沒什麽,只是看到少爺為情所困,想起當年事了。

少爺一顆心初動,如今情薄。情薄到情濃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沒個好身體怎麽行?沒個好身體,對不起自己,也對不起那個深愛你的人。”

出了宿舍樓,主仆二人連夜回到西院。

二進的小院,忙得不可開交。

養在春家多年随行跟到陵京的大夫,得到消息早早守在西院門。

春花杏花按部就班好一番忙碌。

針灸過後,春承累得躺回床,臨睡前困得眼皮直打架:“信……”

她只說了一個字,春花趕緊道:“信桂娘拿回來了,少爺睡醒再看不遲。”

知道拿回來了,春承合上眼,沉沉睡去。

一覺醒來,用過早飯,至秀才知春承連夜被桂娘帶回家。

江院長作為一院之長,及時引導輿論,是以她的名譽幾乎沒造成影響。

308寝室的人早早醒來,見相安無事,緊繃的心弦慢慢松開。

太平了一上午,竟不想,對至秀的責難,從中文系始。

同日,京藤醫藥系、設計系,和中文系鬧得不可開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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