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人間煉獄

義軍大獲全勝之後，蔡國忠便準備安排各部隊撤離。這次為了對抗金羽軍，他不得不将駐紮在各地的精英部隊都集合起來。如今戰事已了，自然該讓他們盡快返回。

玉罡正收拾好行李，幾乎是第一個開始帶隊撤離的。蔡國忠原本還想讓他多留幾日，畢竟元城的局勢還算太平。但不知是不是對前幾日的事情還有所介懷，見他堅持離開，也就沒再多留。

凱旋而歸的大軍，在經過朝歌城裏的時候，受到了百姓們熱情的歡送。看着那一張張雀躍的笑臉，戰士們的心裏也暖乎乎的。

直到這一刻，才覺得那些在戰場上流過的血和汗，都是值得的。

“師父，你一定要走嗎？”

自從那晚的談話過後，陳修元便一直覺得如鲠在喉，怎麽都不舒服。玄清的意思很明确，不管陳修元是否追随義軍，他都會支持，但并不會留下。

天下事天下了，而他，只願一心問道。

周邊的歡喜熱鬧仿佛都在耳邊靜了音，陳修元看着玄清，明明近在眼前，卻似隔了千山萬水。他想讓玄清留下，卻也明白，這只是徒勞。

“不要動搖。”

這句話，是玄清這幾日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待陳修元同玉罡正返回元城之後，他便會找個無人打擾的地方繼續修行。屆時沒有自己在，三清門的威脅，也會小得多。

師徒倆此後一路無言，各自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而也許是不着急趕路的緣故，玉罡正帶着衆人也是走走停停，遇到客棧還會進去休整兩日，完全沒有當初請求撤離時的焦躁。

而就在他們不慌不忙趕路的時候，朝歌城外卻是炮火連天。最後一批隊伍已經撤離，蔡國忠只能自己親自帶着人扛着。但是架不住對方的猛烈攻勢，不過兩日，他們便被逼退到朝歌城內。

以城為牆，殊死抵抗。

無數的信鴿被放出，撲騰着翅膀，在一片箭雨中頑強的擠出一條生路。帶着密報的人，趁着夜色，冒死跳下城門。帶着火光的利箭瞬間向他襲來，在身後隊友拼命的掩護下，他咬牙拔掉肩頭的箭，快速的隐入無邊的黑暗裏。

現實的變故來的太過突然，當他們還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中無法自拔時，誰也想不到，金羽軍竟然會卷土重來！

加急的密報被緊急送往各地，蔡國忠同手下徹夜未眠，不斷的商讨對策。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總覺得再次襲來的金羽軍，有些不一樣了。

就像是一盤被整合了的散沙，無論是從氣勢上還是戰術上，都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蔡國忠并不是一個悲觀的人，但是面對煥然一新的金羽軍，他卻首次有了不祥的預感。

現在只希望那些撤離的軍隊還沒有走遠，雖然他也給其他幾個地方的義軍首領發了求援信息。但是，遠水畢竟救不了近火。

當玉罡正得到這份加急密報的時候，他們離元城僅有十裏的路程。送信的人身中三箭，在把密報交到他手中之後，便徹底咽了氣。

親手将他就地安葬後，玉罡正紅着一雙眼睛擡起頭。當着所有人的面，将這份帶血的密報撕了個粉碎。

“金羽軍卷土重來，朝歌城危在旦夕。衆将士聽令，即刻啓程，全力支援朝歌！”

大軍一改來時的慵懶，日夜兼程馬不停蹄的往回趕。金羽軍為什麽會在這麽短的時間裏死灰複燃，又為什麽會将蔡國忠打得毫無還手之力……這些，他們都已無暇顧及。

當送信人在他們面前咽氣的那一刻起，所有人腦子裏就只剩下了一個念頭——殺！

事出緊急，陳修元跟玄清顧不得之前的計劃，趕緊跟着玉罡正返回。不過比起玉罡正的憤怒，陳修元的心裏更多的是疑惑。

當初蔡國忠沒有将金羽軍趕盡殺絕，一方面是覺得窮寇莫追，害怕有變。而另一方面，也是覺得金羽軍剩下的人太少，完全不足為患。

但是，從玉罡正得到的消息來看。這次金羽軍不僅打了回來，而且是讓蔡國忠毫無還手之力！即使調離了三分之一的精銳離開，但憑借剩下的義軍，也不該會是這般景象。

“師父，我覺得有些不對勁。”沒有親眼看到金羽軍的情況，陳修元不敢貿然下結論。但是他就是有種直覺，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死灰複燃，金羽軍絕對是用了什麽不可告人的辦法。

而這，也恰恰是最令人擔心的。

聽了他的話，玄清皺着眉陷入了沉思。比起陳修元的擔憂，他的心裏還有一個更大的隐患。但是現在沒法證實，他也不便開口。

不然到時候弄得人心惶惶，反而麻煩。

帶着一肚子的疑慮，衆人幾乎是連水都顧不上喝，硬生生的将十幾日的路程，縮減到了七日。

而這七日，卻也成了朝歌城的地獄。

人，到處都是人。城門上、河岸邊甚至那斑駁的城牆邊，都是人。陳修元緊緊的勒緊了手中的缰繩，雙腿用力的夾住馬背，才勉強沒從馬上跌落。

他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這一切。不過十幾日的時間，朝歌城同他們離開的時候，已經是天翻地覆。

入眼所到之處，滿滿當當全部都是人。橫着的、趴着的、躺着的、挂着的……甚至還有肢體不全，散落在各處的——全是死人！

岸邊的河水已經被血染的鮮紅，每走一步，裹着濃濃腥臭味的微風便會迎面而來。眼耳口鼻，無孔不入，無聲的控訴着這人間煉獄。

他們離開朝歌城時的熱鬧景象還歷歷在目，卻不想，再回來時竟然會是這樣一片屍山血海！

遠處的炮火突然響起，所有人幾乎是同時回頭，死死的瞪着那片黑煙冒起的地方。玉罡正拔出腰間的佩刀，指着那炮聲不斷的方向，嘶吼道：“兄弟們，給我殺！”

“殺！殺啊！殺死他們！”

響徹天地的殺聲震耳欲聾，陳修元騎着馬跟在後面，馬蹄濺起的血水不斷撲在臉上，同眼角的淚水混合在一起，渾濁不堪。

他沒法想象，這些人是怎樣慘死在金羽軍的大炮之下。那些散落的四肢，蜷曲的身軀，一幕幕，都像是針在紮着他的眼睛。

那麽的痛，那麽的難受。

此時他的腦子一片空白，只知道茫然的跟着前面的人沖過去。如果說還有什麽是支撐着他沒倒下去的話，那麽，便是那些帶着哭腔的喊殺聲。

殺回去！

殺回去！

這是陳修元在沖入那片炮火前，唯一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