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搶先

片刻後,劉玥才又問:“只是從香味的辨別上就能判斷?”

“還有手感。”安岚聲音平緩,“水沉香是香樹倒地,沒入水澤中,歷經千百年而結出的香,絕非僅十年樹齡的香樹結出的香所能比。真正的水沉香入手沉,而這塊香品體積不小,表面看與水沉無異,但拿在手中,卻少了一分應有的沉甸感。兩香貼合的工藝确實稱得上是巧奪天工,其色看起來亦幾乎是一樣,但水沉香表面幽光沉靜,舊氣濃郁。而另一邊露出白木的部分,雖也特意做舊了,但色澤浮躁,肌理幹澀,細看便能辨出不是一樹所出。”

這番話,較之剛剛王華所說,不知高出幾何。品香室內但凡懂香的人,無一不感到驚異,一個普通的香奴,如何懂得這些。這樣的眼力,定是需要時間和無數經驗才能得來的。

“這些,都是誰教你的?”劉玥問出大家都想問的話。

“安婆婆平日裏會跟我說這些香品的差異,說得多了,也就記下一二。”安岚遲疑了一下,就垂下眼道。安婆婆确實都跟她說出這些,但剛剛她能看出這塊香品是經過加工,卻并非是因為安婆婆,而是她心有所感。

但是,她不知該如何解釋,也不想多說。她只知道,那些缥缈的,難以捉摸的感覺,對她來說都是真實的存在,可對旁人來說,卻是虛幻的,和無法理解的。

“安婆婆?”王玥詢問地看向一旁,連喜兒便道:“安婆婆曾是香殿內的侍香人,據說十多年前,因犯了錯,惹惱了殿侍長,所以被貶降到香院這當差。”

王玥遂了解地點點頭。侍香人犯錯被罰被貶這等事不算新鮮,于是便将注意力重新落回到安岚身上。

雖說他還覺得安岚這個解釋有些牽強,但畢竟安岚說的這些分析沒有錯。因為沒有錯,所以更顯其眼力不俗。而且。更重要的事,王掌事竟挑了一塊這樣的香品……王玥想到這,就看了王掌事一眼,特意問道:“由此看來,這個漆盤裏的香品,并無一塊是真正的水沉香,如此便與考題不符。不知王掌事是何意?”

這話問的看似稀松平常,但實際上卻是極刁鑽。

因源香院內,收進來的名貴的香品,都需經王掌事的手。眼下這塊沉香。單就這大小體積來論,價值不菲。王掌事若說他并不知道這塊沉香是以次充好,所以拿過來用于辨香。那就等于是承認了自己的眼力不行,承認了眼力不行,也就等于是承認他能力不足。如此,簡直是給白香師送去一個剔除他的理由;而王掌事若說他知道這就是以次充好的沉香,那也等于是承認他在香使考核的事情上,存在私心,違背了香院的香使考試要公平公正。優中選優的最高原則,如此,一樣是給白香師送去一個除去他的理由。

安岚正是因為想得明白,所以剛剛一直猶豫,她不願由自己去做這個導火索。或者說,她不願當着王掌事的面,去引出這個矛盾,因為這樣,王掌事事後必會将怒火發洩到她身上。

可是,她當時思來想去,都沒有別的選擇,除非她放棄香使的考試。

面對劉玥不懷好意的疑問,王掌事只猶豫了片刻,就呵呵一笑:“劉侍香有所不知,正如安岚剛剛所說,她自小有安婆婆教她如何辨香識香,所以她對香的認識,已經高出一般的香奴。因而這場辨香的考試,我有意要考她一考,就特意挑了這塊動過手腳的沉香。”王掌事說到這,就轉過臉,看着安岚擺出一副長者的派頭,贊許地點頭道,“果真沒讓我失望,不過不可驕傲,後面還有一場考試,只有三場考試都順利通過,香使之位才算是你的。”

果真,王掌事沒那麽容易就被人拿住把柄,幾句話,竟就将這個危機的輕描淡寫地化去了。

安岚有些失望,面上卻不露絲毫,垂下眼,受教地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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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玥看着王掌事微微皺眉,此刻他心裏才明白,難怪白香師心裏會忌憚這個人。

第二場考試,通過者只有三人,分別是王華,桂枝,安岚。

最後一場考試,将從他們三人當中選出兩位。

每個人的機會都很大,但終将會有一個會被淘汰,卻不知究竟會是誰。

他們也不知道最後一場考試,将會考什麽,他們只知道,考試的時間定在明天上午。

出了品香室後,金雀即興奮地握住安岚的手,她覺得勝利已在望。

安岚面上卻不見喜色,剛剛出來時,她注意到王掌事盯着她看了好幾眼,就是連喜兒等人,看她的眼神也帶着幾分怪異。

王華出去後,面帶不甘和憤怒地看着她們,剛剛安岚和劉玥的那番對答,令他隐隐感到恐慌和不安。他沒想到,一個小小的香奴,竟能對香了解得那麽透徹。

桂枝的心情比王華還要糟糕,原以為是勝券在握的事,結果又是安岚擋在她面前!如果剛剛安岚只是運氣好蒙對,她倒不擔心,憑她跟王掌事的關系,在這事上,她的贏面還是很大的。可是,剛剛安岚在劉侍香面前出了那麽大的風頭,她心裏開始有些不确定了。

……

剛回到香奴的院舍,陸雲仙就派人來找安岚。

安岚即起身,金雀拉住她關心道:“要不要我跟你一塊過去?”

王玉娘剛遭意外,不安的氣氛還未散去,眼下誰要出去,總要拽上一個人陪自己壯膽。

安岚搖頭:“不用,天還早呢。”

金雀看了看天色,便問:“陸香使這會兒找你什麽事?”

安岚想了想,才道:“多半是問王玉娘的事。”

說到這個,金雀即壓低了聲音,悄悄問:“是不是桂枝做的?”剛剛安岚并沒有明确告訴她下手的那個人就是桂枝,只是說桂枝盯上了王玉娘,随後王玉娘就出事了。這兩件事聯系在一塊。要讓人不往那邊想都難。

安岚道:“誰也沒看到,是不是她下手不清楚,不過應該跟她脫不開關系。”

“我覺得也是。當時石竹還幫着她呢,他們倆還是那等關系。依我看,這事跟石竹也脫不開關系!”金雀點點頭,随後又道,“是不是要告訴王掌事,這樣她可就……”

“不!”安岚忙打斷她的話,認真道,“咱們千萬別沾這事。更不能由咱們的嘴說出來。”

“多好的機會!”金雀有些不解,“而且這樣,正好将她從香使的競争當中剔除出去,甚至連第三場考試都不用考了。你便能直接當上香使,這可是一箭雙雕呢!”

“沒有直接證據,弄不好會惹上一聲腥騷的,桂枝既然能對王玉娘下手,将她逼急了。她沒準誰硬拽着你我一起陪葬。”安岚冷靜地搖頭,沉吟一會後才道,“而且,留着她還有更大的用處。”

後面這話,金雀不解。陸雲仙更是不解。

“你這話是何意?”安岚到了陸雲仙這邊後,陸雲仙果真是問她關于王玉娘的事,待知道很可能是桂枝所為後,其反應和當下所想的,都跟金雀差不多,而安岚對此一樣表示反對,因而陸雲仙便皺着眉頭問了一句。

“剛剛在品香室內,劉侍香本是要抓王掌事的錯,卻沒想還是讓王掌事給躲了過去。”安岚沒有直接回答陸雲仙的疑問,而是先将之前香室內發生的事情簡單道了一遍。

陸雲仙聽後,嘆一聲:“王掌事執掌香院近二十年,經歷過不少事,自是有些手段,哪裏會被幾句話就拿捏住。白香師必是也忌憚他,所以想先拿住他的錯再發作,看來現在就是将王媚娘交給我的東西送到白香師跟前,也只是能讓白香師多下幾分決心,少幾分忌憚,但到底能不能馬上動得了王掌事,還真不好說。”

安岚贊同地點頭:“不過今日,白香師已知道您的存在,并且也重視了您的話。”

陸雲仙心裏終是有些沒底,沉吟一會,便道:“卻不知這份重視能維持多久,而且眼下還不能讓王掌事對我起疑,到底不是件妥當的事。”

安岚便道:“所以您需給白香師再送一份禮過去。”

陸雲仙一怔:“你是說,現在将那冊子送過去?”

安岚搖頭:“不是,現在白香師最想要的,是王掌事的把柄,若是由您送過去,作用定能事倍功半。”

陸雲仙微微皺眉,安岚遲疑了一會,似下定了決心,就接着道:“若可以,我希望先留着桂枝,并且除我之外,最好她也能坐上香使之位。”

陸雲仙怔住,愈發不解了,打量着安岚道:“這是為何?”

“淫穢二字,在這長香殿內,能定人前程和生死。”安岚道出這句話後,只覺自己手心都出了汗。她知道,邁出這一步後,就真的,再不能回頭了,這條路上,她只能一直往前走。

陸雲仙怔然許久,琢磨了好一會,才恍悟過來,随後看着安岚道:“你這,當真是大膽!”

桂枝跟石竹有私情,同時跟王掌事也不清不楚,三人之間的關系,不可能一直這麽穩。若是等桂枝當上香使後,再将他們這些事給捅到白香師跟前,那白香師還愁拿不住王掌事的短嗎。再接着,她又将王媚娘留下的那本冊子交到白香師手中,到時,白香師就是想放過王掌事也不可能了!

安岚微垂着臉,未做聲,陸雲仙不禁一聲長嘆:“你才如此年紀,這些心眼都是哪學來的。”

為了好好活着,也為了,去那裏,她不得不變成這樣。

安岚擡起臉,看向窗外的青山,只見那裏依舊雲霧缭繞,妩媚多情。

……

白書館從王玥那聽說了今日辯香考試的經過後,即一聲喝罵:“他王新墨想做什麽,難道他還想只手遮天!”

王玥低聲道:“怕是,他就有那意思,如今那香院裏,沒有不聽他的。”

“那也看他的手有沒有那麽大!”白書館冷笑,“既然他想在考題上做手腳,那最後一場試題,我親自出,我看他還怎麽動手腳!”

王玥遲疑了一下,才低聲道:“只怕,是來不及了。”

白書館皺眉:“什麽來不及?”

王玥小心道:“我聽說,王掌事已經将第三場考試的試題,直接跟楊殿侍那邊報備了,楊殿侍也已批準照着他的意思來,所以,您現在……”

“豈有此理!”白書館未聽王玥把話說完,就氣得一拍桌子,猛地站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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