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面見

“是。”赤芍欠身,神色恭敬,“景公子要的七魂香已出窖,白大香師交待了,景公子若過來,可以直接去存香樓取。”

“七魂香?”百裏翎詫異地擡了擡眉,“那不是十五六年前,白廣寒合出的第一款異香,據說聞之能使人魂迷神亂,景随心變,境随心移,怎麽,景兄忽然要這個?”百裏翎說到這,就瞄了瞄景炎,目中含着谑笑,如畫的眉眼送出盈盈水波,室內似起紛飛桃色,他伸手輕輕挑起景炎挂在腰上的羊脂白玉環佩,“不知景兄想迷惑誰?白廣寒那厮知不知道?”

景炎曲指彈開他不安分的手:“這是我費了許多口舌才讨來的,你別打主意。”

那一彈指的力量毫不客氣,百裏翎慶幸自己躲得快,回身重新往椅子上一坐,手支着腦袋,微微眯着眼打量着景炎,神态懶散輕慢且浮浪:“我從不打香的主意,景兄若喜歡,我那存香樓裏的香随你去拿。”

景炎微微一笑,既不接受,也不拒絕。

赤芍垂眼侯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看起來像個木頭美人,似根本沒聽見這幾句含沙射影的對話。

景炎示意赤芍領他去存香樓,百裏翎正要說他也去,只是不及開口,侯在正廳外侍女進來道:“百裏大香師,楊殿侍過來了。”

景炎聽了這話遂停下,百裏翎見他沒走,便依舊坐在,一邊拈起一粒葡萄,一邊懶洋洋地道:“讓他進來吧。”

侍女應聲退出去後。景炎才看向百裏翎,似笑非笑地道:“這次又送什麽好東西?”

白廣寒性子冷漠,即便是面對香殿的大香師,也一樣表現得不近人情。而大香師皆有傲氣,再者相互之間本就存在競争關系,白廣寒如此清高孤傲,故香殿裏的大香師,除了白廣寒曾提攜過的那兩位外。願意主動過來表示親近的,只有百裏翎。

幾乎每隔一兩個月,百裏翎就會送點新鮮稀奇的玩意兒過來,初始,還有人對此耿耿于懷,生怕白廣寒要結黨營私。後來發現,白廣寒待百裏翎跟對別人沒什麽不同。如此那些人才稍稍放了心。

“大紅袍,從采摘到熏炒,都是雲山道長親自盯着,據說是宮裏的太後開口要的東西。”百裏翎接過楊奇小心捧上的茶罐,随手擺在自己旁邊的茶幾上,“今年只有六斤,我看太後那麽大年紀了。也喝不了那麽多,就只給她留一半。”

景炎走過去,揭開茶罐,遂有茶香如雲似霧襲來,馨人心脾。他捏起一小撮茶葉看了看:“從崖後那株母樹上摘采的?”

“沒錯,我看那株老樹快成精了,好的茶葉都故意長到陡岩下面。”

“不錯。”景炎将手中的茶葉丢回茶罐中,轉頭對赤芍道,“一會讓人送到我那去。”

赤芍悄悄看了百裏翎一眼,卻不敢遲疑。即應聲:“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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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裏翎一怔,随後氣得一笑:“就這點破茶葉,你跟我開口不就得了,還巴巴搶他的。”

“去年的茶他還沒喝完,你這些送過來也是幹放着。”景炎面上沒有絲毫不好意思,交代完後,就要去存香樓。只是他剛一轉身,侯在外頭的侍女又進來。小聲道:“殿外有位白香師求見百裏大香師。”

其實白書館到了天樞殿門口,本是請人傳話給楊殿侍的,只是殿外傳話的人聽說白書館是源香院的香師後,再見白書館面上帶着幾分急色。就誤以為白書館是有急事要見百裏大香師,因此便傳錯了話。

“白香師?哪位白香師?”百裏翎不解地掃過去一眼,許是因為都是白姓,所以此時他聽到這話,就顯得比往日還要和顏悅色,于是那一眼的風情,遂令傳話的侍女不禁恍了一下神。赤芍蹙眉看過去,侍女即回過神,趕緊垂下臉道:“是,是源香院的白書館香師。”

侯在一旁還未退出去的楊奇一怔,他昨晚回來後就聽說昨日下午,白書館曾來殿裏找他,今日他本是打算派人去源香院問問何事。只是要吩咐下去的時候,剛好百裏大香師這邊讓人送茶葉過去,他便暫時擱下了。卻沒想就這麽一會,白書館竟找到這天樞殿這邊,而且還是來找百裏大香師!楊奇心裏微驚,難不成真的出了什麽事,竟令白書館顧不上跟他說,而直接找到百裏大香師?

若真如此,他在百裏大香師面前,定會留下一個失職的印象。

楊殿侍的神色變化落入景炎眼裏,景炎便看了百裏翎一眼:“難得碰到有香院的香師直接過來找到你,還尋到這邊。”

百裏翎也有幾分訝異,便問楊殿侍:“下面的香院出什麽事了嗎?”

楊殿侍慌忙欠身:“不曾聽說出什麽事。”此時他不敢道出白書館昨日就來找他,他卻沒有及時去問詢事由,所以現在弄得一問三不知。

百裏翎往椅背上一靠,一邊撚起一粒葡萄丢進嘴裏,一邊道:“讓他進來吧。”

景炎似也來了興致,走到百裏翎旁邊坐下。

殿外,白書館完全沒想到百裏大香師會見自己,心裏又驚又喜,一時間腦子竟一片空白,只怔怔地跟在侍女身後。直到進了大廳,看到侯在廳內的楊殿侍後,他才想起自己是因何事而過來。

而此時,楊殿侍心裏的不安比白書館更甚,白書館一進來,他就看過去。只是眼下有百裏翎在,而且白書館本就是香師,真論起來,白書館的身份比他高。只不過因各自的職責不一樣,他又是在香殿裏當差,所以一直以來,兩人都以平級相處。

百裏翎手裏拈的葡萄是西域赤龍珠,串串飽滿,粒粒滾圓,西域的果農在早上天還未亮時将一串串成熟的葡萄剪下,挑出最好的,放入擱着冰塊鋪着絲緞的果箱裏,然後一刻都不耽誤,即快馬加鞭送到港口,包着厚厚幹草的果箱一上船,貨船即楊帆起航。船上備了足夠的冰塊,保證果箱的溫度一直不變,十餘天後,這些葡萄送到長香殿,取出來時,還如剛摘下時般新鮮,連露水的清香都還未散盡。

紅蜜一樣的葡萄汁沾到唇上,如似上了胭脂,使得百裏翎那張臉平添幾分妖豔。白書館進來,就看到這一幕,形象極其散漫,甚至有些放蕩形骸,但卻反令人更加不敢直視。

“不是找我嗎?怎麽不說話?”百裏翎見白書館原來是個上了年紀的普通男人,便沒什麽興致了,只是又不耐煩瞧他一直在那杵着,于是吃了半串葡萄,弄花了自己一手黏黏的汁水後,才有些興致缺缺地問了一句。

白書館本以為是百裏翎找他問話的,忽聽到這句話,就一驚,遂不解地擡起臉,好一會後才道:“學,學生,是來找楊殿侍的。”

“嗯?”百裏翎看了楊殿侍一眼。

楊奇心裏一驚,遂知道自己剛剛猜想的果真沒錯,白書館确實是來找他的,于是趕緊道:“屬下也不知白香師何時,不敢叨擾大香師,屬下……”

見他要退出去的意思,百裏翎将手随意往自己身上擦了擦,遂見他那身琥珀蠶絲織就,繡着園林山水的闊袖袍上即多了幾處斑斑紅漬,一身好衣裳就這麽毀了。偏這樣的行為舉止,放在他身上,竟不會讓人覺得有一丁點的突兀和粗俗。

“就在這說吧,正好我閑着。”擦完手後,百裏翎漫不盡心地道了一句,随後才将手放在赤芍命人送來的盥洗盆裏随便洗了洗。

楊奇頓了頓,不敢有異議,白書館卻有些為難了。

香使的考試,由他過問本就顯得有些小題大做,可現在,竟讓他當着大香師的面,道出這件事,他一時間真不知該如何開口。

“怎麽回事?”百裏翎對別人向來沒有那麽多耐心,見自己都開口了,竟還是沒人說話,目中遂露出幾分不悅。

楊奇心裏一慌,忙看向白書館,欠身道:“白香師找我,可是為香院的事?”

白書館自當看出百裏翎的不耐煩,不敢再遲疑,再說,這件事同他的前程息息相關,若不除去王掌事,他日後在香院怕是再難站穩。于是楊奇開口給了他臺階後,他即将昨日香使考試之事道了出來,提到了王玉娘的死,同時特別詳細道出第二場考試的經過,言語不偏不倚,但語氣裏隐隐露出幾分擔憂。至于擔憂什麽,白書館沒有明說,但各人聽到耳朵裏,會有各自的解答。

百裏翎聽完這個,眼睛在白書館和楊奇身上來回看了幾眼,然後落到白書館身上:“那小香奴叫什麽?最後辨香的那位。”

白書館微松了口氣,百裏大香師願意問,就證明他過來說此事并沒有觸怒大香師。于是恭敬回道:“那香奴叫安岚。”

百裏翎再問:“多大年紀了?”

白書館一怔,他沒見過安岚,并不清楚到底多大,不由轉頭看了楊奇一眼,楊奇忙道:“那香奴約莫十三四歲,據聞在香院當差六七年了。”

百裏翎微微眯眼,楊奇雖不明白具體情況,但已察覺到白書館和王掌事之間的矛盾,準備送白書館一個人情,就接着道:“以前也有香師親自出題的,此事我……”

“慢。”只是未等他說完,百裏翎就打斷他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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