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 一二五回

大越，位于南郡一座偏僻的深山老林中。今天天氣晴朗，天空萬裏無雲碧藍如洗。

梅十三嚴格控制着自己的靈氣，生怕一不小心又把劍給弄斷了！她盡可能小心翼翼地練完劍，再跳入清澈冰涼的山泉中沖洗一身沙塵。正當洗得惬意時，她忽然眉頭輕皺，有人來了！

手一招，擱在泉邊石頭上的衣物淩空而來，她自湖中躍起，一個旋身，衣裳已然穿上。悄然躲進林中，靜待來人現身。

當那人出現眼前時，梅十三愣了下。是他？他恢複神智了麽？

來人是周大寶！一直呈現癡呆狀态的他今天仍然不正常，面容緊繃表情麻木。唯一與平時不同的是，他呆滞的眼神總算會動了，不時停下腳步望望四周，哪兒有路往哪兒走，他在找上山的路。

他這是想幹什麽？梅十三感到疑惑，決定不動聲色跟着他。

周大寶不知道身後有人跟着，他一徑找路上山。跌跌撞撞走了二個時辰，總算讓他爬到山頂上。

這座山很高，幾乎高聳入雲，眼前一片煙霧缭繞，猶如置身畫中仙境一般。

可惜，如此美景，心如死水的周大寶根本無心欣賞。他呆呆地站在懸崖邊緣，任狂風肆虐身上衣物，筆直的身軀不停在崖邊晃動，看得人替他捏一把汗，幾次以為他險些被吹落山崖。

他像一塊僵直的石頭般，一動不動在崖邊站了一個多時辰，忽然伸開雙臂，仰面朝天怒吼：“啊——！為什麽要這樣對我？！為什麽？！我到底做錯了什麽？！啊——！”咆哮聲震耳欲聾，響徹深崖密林中，林中的鳥兒被他吓得紛紛飛出密林向遠處逃命。

梅十三神在他身後出現，神情淡漠地凝望着他。她聽得出，他的咆哮聲中摻雜了太多情緒。有悲吼，有哀嚎，有激昂，有憤慨……也有疑惑，更多的是無盡的委屈與無奈。

這種委屈她認得，求而不得，是她前世的最疼。

“為什麽……”狂吼一陣子後，周大寶黯然跪下，腰身聳着，雙臂無力低垂。聲音低了下來，微帶哽咽。

對呀！為什麽？梅十三也很疑惑。心中閃過一絲內疚，每次想幫他問問鬼醫為什麽不收他為徒，可每次都被其它事情給擾了，真是可惜。別說周大寶想知道原因，其實她也很想知道！要不，她把他帶回西疆安城去問問？反正不遠，沿直線一路飛一個時辰就到了，就在對面！

不待她多想。周大寶接下來的舉動吓了她一跳！他居然決絕地跳下懸崖，沒半分猶豫……他這是想自殺？！！梅十三眸中閃過一絲無奈，身形一閃，跟着跳了下去。

跳下懸崖時。周大寶的腦中一片空白，任由自己呈直線墜下，不叫也不嚷。聽天由命，靜待預料中的劇痛傳遍全身……忽而身子猛力向下一墜。然後又往上躍了下，這樣上下動了幾回，他眼前的景物居然靜止了！

唔？！這就到底了？！怎麽身上不痛呢？！難道就這樣死了？！也好。老天爺還是眷顧他的，知道他活着時受盡折磨，死時省了皮肉之苦！周大寶略感安慰，麻木的臉上閃過一絲凄怆的表情。

不過，今天天氣真好啊！陽光明媚，山上狂風怒吼，山中涼風習習，非常涼爽怡人……咦？！不對啊！他死了怎麽還能見到太陽？！

周大寶一個激靈，終于回過神來仔細一瞧，喝！他還沒死呢！被挂在崖邊一棵松樹探出來的粗壯枝桠上，難怪風一吹他就跟着晃，還以為自己肉身已死，靈魂飄出來了呢！

真他媽操蛋！連找死都一波三折！周大寶憤怒地用力掙紮幾下，很好，他輕易就擺脫了松樹伸出來的援手，再一次墜向崖底……很不幸，他感到自己再一次輕了輕，居然安然無恙地落在崖邊凸出來的一塊大岩石上。他其實已經充分做好砸成肉餅的覺悟，結果又浪費了情緒。

他就不信死不了！周大寶憤怒地跺跺腳，義無反顧地向崖底撲去！這次絕對要死成功！

唔？！為什麽撲不下去？！他努力掙了兩下，感覺後領好像被東西勾住了，于是回頭，正好對上一雙冰冷的眼眸，下意識難以控制情緒地發出一聲驚叫，“鬼啊！”……

“看來你真的很想死，為什麽？”

崖邊的大岩石上，一男一女幹脆坐下來欣賞崖間的風景，至少女人是這麽認為。周大寶果斷放棄兩次生存的機會，可想而知他真的求死心切，梅十三很好奇他求死的原因。

要生要死是女人的專利！對于周大寶而言，他再慫也不能在女人面前承認。

他恢複一貫的吊兒郎當姿态，嘴裏叼着頭頂那顆多管閑事的松樹掉下來的松針，語氣模糊地發出一連串的象音詞，“老子想死就死，關你屁事。”拜師無望，誰在跟前都是幻象。

梅十三默默望他，神情很認真，“你不想拜師了？或者，因為你離開了安城，拜不了師，所以要自殺？”

一語戳中要害！周大寶臉上閃過一絲尴尬。不管怎麽說，被女人看見自己的脆弱，令他有種不再是男人的羞愧感。

“是又怎樣？！我沒資格做無疆公子的徒弟，難道自己想死都不成？！行了，我的事你別管，你走吧走吧！”梗着頭臉紅脖子粗地嚷嚷，爾後一臉不耐地揮揮手攆她走。

“不，”梅十三不再望他，一臉的雲淡風輕，“我今天心情也不好，想在這兒吹吹風，你去別處跳吧。”她的劍啊！青鸾給的劍雖比普通鐵匠的好，但始終達不到她的要求。

哇草！女人都這麽不講理嗎？周大寶氣憤地站起來，掩在破爛衣褲下的兩條毛腿嚣張地在她面前抖動，很屌地沖她嚷，“這地方是老子先來的！先來後到你懂嗎？要不要老子來教教你——呀啊？！”後面是一聲走調的驚叫！

他被梅十三提起挂在上邊那顆松樹上了！

她冷冷盯着他，“你是誰老子？懦夫！就這德性也想拜無疆公子為師？我看你死了也好，省得浪費糧食。這樣，朋友一場，我介紹你一種新鮮刺激的死法！”

然後仰臉朝空中發出一聲長嘯，只聽啾的一聲，苗兒沖天而下，優雅落在兩人跟前，憑空懸浮着，雙翅一下一下地扇出道道美麗光華。

“苗兒，引些禿鹫來，這裏有新鮮食物給它們吃。”

“喂喂喂，你想幹什麽？！我哪裏得罪你了？！”周大寶大驚失色，他是想死，但不想慘死啊！

梅十三木然望他，“你不是想死嗎？我成全你。”

“……”周大寶淚，死女人，老子要你多事了嗎？！

被她這麽一鬧，周大寶連死的心都沒了。不過也是，任誰在慘死與賴活之間選一個的話，都會明智地選擇賴活着。

仍在崖邊半腰的那塊大山石上，兩人再一次坐下來吹風聊天。周大寶談起他來大越的經過，真是聽者傷心，聞者落淚，實在是太揪心了有木有～。

“那女人被人追殺？被誰追殺？”梅十三問。

“誰知道！我發現她的時候已經奄奄一息了，嘴裏還說什麽，呃，姑姑，饒命之類的，亂七八糟，都不知道她在說什麽。”周大寶一想起當時一時好心撿來一個大麻煩時就滿臉的不耐，“我把她背到長春堂，古大夫說她沒中要害，雖然沒有生命危險，不過得調養。”

“你也知道，老子一窮光蛋是居無定所，為省那麽一文兩文長年以破廟為家。本想将她扔在長春堂的，結果被那沒良心的古大夫一頓好打給攆出來了，還說老子欺負媳婦不光彩什麽的。切，明明認出她是誰，又看她滿身刀傷怕惹麻煩才把她死推給我而已！呸，老狐貍！唉，偏偏那姓古的又不在，要不然，把她扔給他就萬事大吉了！”周大寶扼腕道。

梅十三知道他口中姓古的是指古簾，瞟他一眼，“你們淨會欺負老實人。”

“哎？老實人就是給人欺負的呀！何況他本來就是大夫，家中又有那麽多間醫寮，嬌嬌呆在他那兒比跟着我好太多了！可惜他家被毀了，人又不知死哪兒去了叽哩咕嚕……”一連串的埋怨聲。

“嬌嬌？”這名字好熟悉。

“诶？你也認識？她以前是萬花樓的一個紅牌，後來被擠出來了，就去了翠紅樓，改名小小。可能因此脾氣不太好吧，肯定得罪了人才被打成這模樣。我說她也真是，以前看着挺溫順的一個女人，怎麽現在變成這樣？老子都不知道救她是不是錯的，害我跟着被一路追殺。嘿，氣人的是那些人沒傷她要害，卻猛戳我要害，好像老子才是他們殺父仇人似的！結果一不小心就離開了安城，然後離開西疆，到了大越……唉！”

千言萬語，在此刻盡化成一聲無奈的長嘆。一出安城，他這輩子拜師的念頭就破碎了！他日後該以什麽為人生目标繼續活下去呢？周大寶只覺眼前一片茫然。

姑姑？饒命？……梅十三聽到這幾個字眼，心髒不知為何怦地一跳，腦海裏一陣翻騰。嬌嬌，妓.女……妓……她倏地站起，面色變得鐵青，将不明所以的周大寶提起躍上懸崖，直接閃身回到李宅。

如果是她猜想的那樣，那嬌嬌，必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