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縣君本就體弱,強自前來,竟突然急症病沒了。”
太子倒在一旁哭得什麽似的,哀悼自己逝去的真愛,還能回答什麽呢?那中年侍衛用驚恐的眼神望了夷安一眼,飛快地說道。
這話的意思,就是與自己無關了。只是夷安卻覺得不滿意,姣好的眉尖皺起,對太子微笑了一下。
“三皇子……縣主方才……”這侍衛只覺得看這長安縣主就心裏發涼,只覺得這心腸歹毒的少女竟是生平僅見,那薛珠兒還不如她的萬分之一,然而此時卻不敢說什麽,恐叫仿佛什麽都肯聽長安縣主,聽話到連是非善惡都不知道了的清河郡王給斬了,此時心裏顫抖,對上了夷安那雙看似在笑,實則冰冷的眼睛,這才找着了重點,猶豫地問道,“縣主所說,是什麽……”
夷安繼續看着他微笑,紋絲不動。
能成為太子的貼身護衛,自然是個聰明人,見夷安的目光在薛珠兒的身體上掠過,這中年臉上生出了畏懼,懂了。
短短時間,就能想出這樣的毒計,簡直不是人!
心中恐懼,覺得平陽侯府都冒着寒涼之氣,這中年卻還是微微點頭,反手在太子震驚的目光裏拔出了太子腰間與衆不同的佩劍,走到薛珠兒的面前,一劍刺入了這已經死去的少女的身體,就聽見太子一聲哀嚎,只閉了閉眼,忍着心中的恐懼将這佩劍從薛珠兒身上的傷口拔出,拭去了上頭的鮮血挂在了太子的腰間,這才對夷安拱了拱手。
“雖她是我的表姐,然而到底殿下重要,平陽侯府,只能為殿下遮掩了。”夷安臉色憂愁地嘆息道。
太子不是個白癡,這話終于聽明白了。
他的佩劍刺出了一個致命傷來,豈不是在說,薛珠兒是被自己殺死的?!
這丫頭将自己摘得好幹淨!
原來打從一開始,這長安縣主,就已經想叫自己背黑鍋!
太子勃然大怒,然而見夷安在一旁,纖細的手指擺出了一個“三”的模樣,頓時無力地攤在了椅子上。
罷了,反正心上人已經死了,還計較這些做什麽呢?死在誰手上不是死呢?就算是死在他的手裏,薛家還敢與他糾纏不成?已經這個田地,不如給點兒實惠的,叫他知道老三幹了什麽!
“管妃娘娘大魄力,把自己的侄女兒給了烈王府二爺做媳婦兒。”夷安笑呵呵地與臉上變色的太子溫聲道,“等與未來烈王世子做了親戚,太子,您這位置……”
不需要她說,太子也明白的。
烈王掌八關,若是叫老三與烈王府起了糾葛,日後烈王會幫誰呢?
烈王府的老二蕭城,不就是烈王要請立世子的蕭安的親弟弟?!
這幾個勾連在一處,他還玩兒什麽?
“我還聽說,管妃娘娘身旁,有個鳳命之身,鳳凰命格,不知娘娘給誰養着呢。”見太子臉色僵硬,夷安越發歡喜地爆料。
她是個小心眼兒的人,管妃滿京城地散播自己的流言蜚語,烈王苛待烈王妃與蕭翎,太子叫薛皇後痛心,這麽些玩意兒,狗咬狗一塊玩兒去吧!
“鳳凰命格?!”太子的臉色微微一變。
鳳凰命格,這是為後的命格!管妃養了這麽一個姑娘在身邊,這心中在想什麽,竟是叫他看的清楚。
老三胃口這麽大,也不怕撐死自己。
至于烈王府,烈王想立蕭安,太子只能叫他去做夢去吧!
“這些,太子覺得不虧了?”太子的臉上一會兒猙獰一會兒扭曲,一會兒仿佛還要上火,就叫夷安心裏覺得有趣許多,見他仿佛太投入,恐對太子的身體不好,這才笑呵呵地指着他的一側,薛珠兒的屍體,溫聲道,“一條命換了這麽些,我瞧着殿下的意思,這是很劃算?”
王八玩意兒,為了點子三皇子的消息就把委身與他的女子給賣了,這麽賤,合該叫他日後不得好死!
太子正在心中痛恨管妃與三皇子,想着日後将那個鳳凰命格的女人給找出來,聽見夷安這句,再看看自己沒了的心上人,頓時心中翻湧,指了指那可惡的少女,猛地吐出了一口血來。
那中年侍衛恨不能跟着去死,見夷安冷笑,只得背了太子,拖着薛珠兒的身子狼狽地走了。
“你這個丫頭!”大太太眼見夷安行事,擔心地看了看身邊助纣為虐的女婿,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若說從前她還覺得蕭翎配不上閨女,想着再在京中瞧瞧,眼下是什麽想法都沒有了。
這麽聽話,還沒有什麽是非觀的女婿,真的很不容易找到了。
既然找着了,就千萬不能叫女婿飛了。
夷柔已經命人進來清洗地面,見大太太捂着頭不說話,急忙在一旁勸道,“薛珠兒該死!叫她活着,日後沒準兒生出什麽幺蛾子來。”
“這個伯娘知道。”大太太握了握夷柔的手,見她雖看向蕭翎的目光有畏懼驚恐,然而到底并不覺得方才之事是自家太暴虐,這才溫聲道,“這禍患,就得一個一個地解決。白放着恐日後再着算計。”她風華依舊的臉上露出淡漠來,輕聲說道,“不管是在前頭,還是在後宅,打蛇不死,總是後患,今日你瞧着她可憐,給了她一條活路,來日,只怕以怨報德,叫你跟着淪落。”
夷柔見大太太的目光放在自己的身上,心中疑惑,卻還是乖巧地應了。
大太太看着眉目清朗的夷柔,臉上微笑,心中卻生出了憂慮。
岳西伯府已經是難得的好人家,家風清正,也沒有什麽幺蛾子,然而簡單人家,也未必一定十分和睦。
夷柔看似也很厲害,卻到底沒有夷安的果斷,實在叫人擔心。
若是能嫁過去就分家,小兩口關起門自己過日子,不去應付一家子人,就好了。
心中嘆息了一聲,大太太摸了摸夷柔的頭發,到底掩住了心中的憂慮。
岳西伯夫人是極好的,然而岳西伯府五個兒子,這妯娌們之間,哪裏是那麽容易就說得清的呢?
看着如花似玉,明媚爽利的夷柔,大太太心裏盤算着如何叫她嫁過去舒坦些,就聽見一側的閨女已經在與女婿溫聲道,“方才,你的刀砍到劍上,手疼不疼?”
那中年不是一個簡單的侍衛,看似面容普通,然而一雙眼睛明亮有神,天庭飽滿,顯然功力有些火候,這樣的人竟叫蕭翎将重劍斬斷,顯然是用了很大的力量,看了看蕭翎的小身板兒,雖然知道這家夥看着纖弱其實很強悍,長安縣主卻還是問候了一聲。
蕭翎本能地想要搖頭,說說從前戰場上那些蠻夷都是拿着重錘跟自己厮殺的,然而見夷安正用溫和的目光看着自己,低頭看了看懷裏目光懵懂的七皇子,他想了想,緩緩點頭道,“疼。”
方才,這肥皇子就是這麽說,叫心上人揉揉來着。
“我瞧瞧?”想到蕭翎毫不猶豫地就要去宰了薛珠兒,夷安心中一軟,哪怕知道蕭翎這話裏頭水分很大,卻并不拆穿,和聲說道。
一只修長白皙的手飛快地伸到了她的面前。
夷安噎了噎,嘴角抽搐地看着面前的青年,問道,“很焦急?”
“嗯。”青年點點頭。
七皇子咬着大拇指想了想,一只肥爪伸出,也放在了外甥女兒的面前,目光炯炯。
“方才,是叫驅虎吞狼麽?”七皇子像模像樣地問道。
“誰告訴就舅舅的?”夷安見他目光狡黠,不由掐了掐他肥嘟嘟的小臉蛋兒,很不客氣地問道。
“跟着學,學學就知道啦。”七皇子覺得被外甥女掐的很舒服,就想從崇拜的大英雄的懷裏爬出來往香香軟軟的懷裏爬,爬到一半兒就被拎起來了,懸空張牙舞爪了一會兒,扭着小身子轉頭,皇子大人就見一張妍麗秀美的臉冷的能刮下冰霜來,沉默地看着自己。
換了個小孩兒,估計就得被吓哭。
不過七皇子顯然神經很大條,堅定地認為聽媳婦兒話的都是紙老虎,轉頭吧唧一口啃在蕭翎的臉上,見他臉色冰冷,飛快地撲騰了幾下,跳進了笑得要倒氣兒的夷安的懷裏,拱着小屁股得意地笑了幾聲,這才偷偷地在夷安的耳邊小聲說道,“天天看着母後看折子,舅舅都偷偷聽着呢,聽一點點兒,回去了,自己慢慢兒地想。”他仰着頭小聲說道,“黃河水患該如何行事,邊疆不穩如何布防,平衡朝政……”
“舅舅連這個都知道?”長安縣主震驚了。
連她自己都不知道這麽多好吧?
“不知道呀,只是慢慢地想,總能知道些道理。”七皇子小小的孩子坐在夷安的懷裏,低着頭戳自己肥嘟嘟的小肚子,小聲說道,“快點兒長大,快點兒什麽都知道,叫母後不要那樣累。”他從記事起,就是看着薛皇後日日夜夜地在書房看着折子中長大的,孤單的身影,一盞清冷的燭火,後宮那樣大,可是卻叫他看着自己的母親仿佛什麽都沒有一樣孤獨。
母親總是沒有人陪伴。
父皇只知道怨恨與享樂,皇兄只知道防備與憤恨,可是他卻看到了不同的母後的一面。
她在自己病的起不來床的時候,握着自己的手一守就是幾天幾夜,給了自己一個最安逸平安的世界。
他也想給自己的母親一個這樣的世界,叫她知道,她其實還有一個兒子,會扶着她往前走,為她分擔,不叫她一個人苦苦支撐。
把大腦袋埋在了夷安的懷裏,七皇子小聲說道,“太子,皇兄,如今這樣兒,也很好。”
他還是有些自私,只想着太子若是一直都這樣,就不會與他搶母後了。
夷安心中輕嘆,摸摸七皇子的頭,卻并沒有苛責。
“日後舅舅想要學這些,就與姑祖母說,姑祖母想必願意慢慢地與舅舅講其中的道理。”夷安溫聲道。
“平日裏,母後已經很累了。”七皇子扭着小身子說道,“所以,安姐兒以後,要好好兒地教我這些呀。”
夷安感動的臉頓時擱下來了,黑沉沉得能滴出墨水來。
合着她平日裏不累閑得慌,随便兒使喚不心疼是吧?!
中了一箭的心真是好疼,長安縣主恨不能拖過這肥皇子往死裏打,然而想到這小家夥日後是自己靠山來着,忍住了,一臉憋屈地在母親姐姐好笑的目光裏艱難點頭道,“舅舅這樣說,我就卻之不恭了。”
七皇子嘿嘿地笑起來,殷勤地抓了桌上宋家的點心送進了宋家小姐的嘴巴裏去。
蕭翎見夷安臉色木然地嚼着自己的蜜餞,低頭看了看自己伸出的手,慢慢地低下了頭去。
七皇子一出現,他媳婦兒是不是忘了什麽?
“手疼。”沉默了一會兒,青年伸着手,對面前擡眼的少女無辜地說道。
這麽一副純良無辜的模樣,是方才喊打喊殺的那個王爺麽?夷柔到底見識少,震驚了一下,覺得頭暈暈的,捂着頭往後頭歇着去了。
這樣的人才做了妹夫,壓力真的很大。
她現在已經明白當日裏自家兄長身處一堆鴨子裏時那扭曲絕望的心情了。
夷安叫肥皇子抱着脖子,擡頭再看看另一個奇葩,沉默了一會兒,伸手握在了那雙手上,只覺得入手冰冷,到底心中一軟,沒有放開。
他兩個這樣和睦,大太太目光便溫柔了許多,正要說些什麽,卻見夷柔匆匆地奔了回來,目光落在蕭翎的身上一瞬,飛快地轉開,見大太太疑惑地看過來,夷安想了想,便含笑說道,“外頭說新城郡主來了,大伯娘前兒不是請郡主來與……”她紅了臉小聲說道,“做中人與伯府說我的親事?沒想到這麽快竟就來了呢。”她想到方才蕭翎的暴虐,再想到羅瑾之事,就心生恐懼。
她的妹妹與羅瑾并沒有什麽,然而若是叫新城郡主憤慨之中露出一絲,妹妹怎麽辦?
大太太也是臉上微動。
夷安心中十分坦然。
蕭翎這家夥看似清冷,實則精細,什麽都知道。她在山東如何,在京中與誰好,這家夥門兒清,不過是裝不知道罷了,此時一擡眼,果然見蕭翎面色不動,一副平靜的模樣,她沉吟了片刻,便與眼前這青年輕聲道,“只需信我就是。”
從前的,再辯白,若是不信又如何呢?若不信,她無從辯解,若信,自然是彼此不生芥蒂。
“我信你。”蕭翎接着她的話飛快地說道。
很乖巧的模樣,夷安握了握他的手,這才聽這青年低聲道,“你在我的身邊,這就是選擇。”她若是與羅家那少年有什麽,如何肯認了這親事呢?憑她的性情,是不會委屈自己的。
見夷安對自己微笑,蕭翎就覺得什麽難受都沒有了,看着眼前的少女,眼角也暈開了淺淺的笑紋。
七皇子探出頭來,就被這種默契沖擊了一下,夾在兩個絕色的美人兒中間,不由抽了一下小鼻子,回頭拱了拱夷安,眨巴着大眼睛叫道,“舅舅也信安姐兒呀。”
仿佛誰都插不進去的默契破碎了,夷安低頭,看着懷裏的舅舅,收回了自己的手掐在了舅舅的臉蛋兒上,彎起了眼睛。
低頭看了看變得空蕩的手,清河郡王再看看對自己沒有了興趣的媳婦兒,最後看了看癡肥的這個皇子,慢慢地握緊了手。
這熊孩子怎麽這麽讨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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