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兩人由二夫人的丫鬟領着,在月下穿梭。
丫鬟提着一盞漂亮的描花長燈,燈中是先前白玉煙在抄手游廊上看到的那種發光的石頭。
這個身穿青粉衫裙的姑娘一步一搖,似乎有一種無法言說的韻律。叫人頭暈眼花,稍一不注意,就不知走到哪兒去了。
白玉煙發現這珈蘭谷裏的人都有一種似有似無的優越之感,就像先前在馬車上所見到的那些守衛關卡的人一般。他們好像自持高人一等,将她們視為蝼蟻,不将她們放在眼裏。
這個領路的丫鬟也是,先前的那個雪蘭,許是她主子有求于她們,态度就有所收斂,并未将這種情緒表現出來。
而這位連名字都不知道的丫頭卻不同,她走在前面,既不說話,也不回頭,好像做了這些就是自降身份,落入塵泥了。
白玉煙是什麽人?她是以十六歲之齡晉階宗師境的天才,天之驕女,誰人敢給她臉色看,誰人敢瞧不起她?
從小到大就沒受過這種委屈。
她不是什麽好脾氣的人,這一路以來的憋屈積攢在心口,現在她倒還顧忌着身份壓抑着,指不定下一刻就會爆發出來。
賀若玘瞥見白玉煙眼中流轉的怒氣,心下嘆息。僅僅是在這座小小的珈蘭谷,便跳動起煙兒的心中的波瀾,也不知到了修真界裏,她會不會因一時沖動而惹出什麽事來。
修真界以實力說話,煙兒天資再高,在那些所謂“前輩”面前,必須收斂了這些意氣風發。那個世界,可沒有什麽前輩風範,禮讓小輩這麽一說。拳頭,才是最重要的手段。
看來這珈蘭谷還算是來對了,早早讓煙兒熟悉這些修真者的行事方式,日後也有個心理準備。
賀若玘沒有安慰白玉煙,任由她自行思考調節端正心态,只有靠她自己想明白,修真一途才能順利。否則,遲早會留下心瘴,于大道有礙。
丫鬟還在前面走,借着夜色的掩飾,她已不知拐過多少彎、換過多少路,若是一般人,只怕根本記不得路,腦子早迷糊了。
石光燈籠照亮了一處小院,丫頭将院門推開,引着兩人到了廂房,一邊拿出一塊光石放在房中桌面的燭臺上,待房間亮堂起來以後,才淡淡的說:“二位姑娘請在此歇息吧。”
丫鬟撩了撩眼皮打量她二人的神色,卻見她們仍是堂上那般模樣,一個漫不經心,一個笑意不減,不禁有些無趣,撇嘴道:“二位這一身破破爛爛的,想必穿着也不大舒服?稍後會有人送來換洗的衣物,谷中衣物倒是不缺的,二位也別推辭。”
“告辭。”
說罷,也不要她們回答,施施然的收燈走了。
那微微的燈光融入黑暗,漸行漸遠,終于消失不見後,白玉煙一拂袖,外放的內力将房門一帶,輕輕的阖上了門,插梢一帶,便将門鎖上了。
做完這些,一路端着的白玉煙長出一口氣,上一刻還是儀态萬方的大家閨秀,下一刻就成了村頭的傻大妞。
“好累,”白玉煙扭了扭胳膊,轉了轉脖子,卡擦卡擦的響聲傳出來,“這麽跟人打交道,可比我練一套拳法還累!”
賀若玘坐在繡墩上,就這麽看着她左扭一扭,右扭一扭。
活動了一番,白玉煙被賀若玘看得不好意思,停下了這般粗暴的動作,也勾出一張繡墩坐下,兩只手放在兩腿中間空出來的繡墩上,就這麽前後一搖一搖的望着對面的賀若玘。
“阿玘,為什麽要選擇留下來住一晚啊?”
白玉煙不懂,要換帖子還是換名額,不就是一句話的事兒麽,難道很難抉擇?還要留下來花一晚上思考?
“煙兒不喜歡這裏麽?”賀若玘柔柔的望着她,好像在看一個天真任性的孩子。
白玉煙搖頭:“當然不喜歡。這裏的人都莫名其妙的,而且狗眼看人低,也不知道哪裏來的自信。”
雖然這裏的空氣讓人心裏很舒坦,但氣氛實在是太令人憋屈了。
“可是我有些累了,”賀若玘也放下僞裝,露出疲憊的神色,看起來精神有些頹廢。這具身體實在是太脆弱了,她不過動用了幾番神識,就幾乎要将之拖垮,“今日發生的事情太多,我實在是精神不濟,無法集中精力思考得失,便想休息一番。”
白玉煙看她精神突然萎靡下來,心裏一驚,顧不得坐着,起身走到她身邊,将她攬在懷裏抱着:“是我太粗心大意了,都沒想到你身體吃不消。”
感覺到暖融融的手放在她的背上,一股溫溫的內息順着這雙手導入她的身體之中,為她緩解疲勞,安撫一身的難受之感。
賀若玘輕輕閉上眼,放松下來,玩笑道:“煙兒難道不是該怪我僞裝得太好,叫你看不出?”
“阿玘又取笑我。”白玉煙扁扁嘴。
此話過後,兩人都沒再開口,寧谧的氣氛在房中流轉,倒有幾分時光清淺,歲月靜好之感。
沒多久,這難得的氣氛便被人打破。
白玉煙耳朵一動,聽到了門外細微的呼吸聲,對賀若玘傳音道:“有人來了。”
随後将賀若玘放開,坐在了她的身邊。
下一刻,房門便被敲響了。
“二位姑娘,奴婢來送換洗的衣物。”
“請進。”
聽了白玉煙一聲答,門外的人推門進來,見兩人坐在近門的桌前,笑意盈盈的對她們颔首:“二位姑娘只管把此處當做家裏一般,不必如此拘謹。”
“我将衣物放在床上。”
白玉煙颔首,“多謝姑娘。”
丫鬟放下衣物并沒有離開,而是拿出幾張紙符交給兩人:“也不知二位姑娘是否備着淨塵符,二夫人交代我定不能失了禮數,我就先為姑娘們備下了。”
見白玉煙不接,賀若玘不動,丫鬟挑了挑眉:“姑娘請體諒我們做下人的難處收下吧?還是,二位姑娘不會使用,可需要婢子為二位姑娘演示一番?”
“不必了,”賀若玘眼神都沒放在這些紙符上,甚為不屑道:“還請姑娘将符紙收回,我二人習慣自行使用淨塵術,不大喜歡用這些符紙,更不要說...這外人的符紙。”
“姑娘還是自己收着,若二夫人問起,只說我們已經收了便是。”
丫鬟見兩人無動于衷,什麽也試探不出來,只得将符紙收了回去:“如此,婢子便不打擾二位姑娘歇息了。”
垂眸施了一禮,後退着出了門去,還将門給帶上了。
丫鬟離開以後,白玉煙仍不敢放松下來,就這麽盯着那門看了好半晌。
這谷裏的人武功路數都好奇怪,先前的顧十五是,現在的丫鬟也是這般,若非離得近了聽到呼吸聲,她根本就發現不了他們的行蹤。
這還僅僅是一個管事,一個丫鬟。
前面的那個顧老爺,她雖然憑着特殊的功法略勝一籌,但顧老爺的武功也确實古怪,竟然也能引動外力與人對戰。
她所使用的功法,是白玉家輕易不傳授于人的絕學,而這珈蘭谷,竟然是将此等厲害的功法廣為傳授了麽?人人都會,人人都是能運用外力的高手?
白玉煙忽然有些理解他們這些人的優越感從何而來了。但是,這不代表白玉煙不讨厭這些人。
賀若玘看她如臨大敵的模樣,輕輕一笑:“好了煙兒,人已經走了,不必這般繃着。”
白玉煙的餘光看着她“真的?”
“是真的。”
白玉煙信任賀若玘的所說,便放松下來伸了伸懶腰,臉上露出古怪的神色:“剛才那個黃符,是什麽?”
怎麽瞧着像那些江湖騙子用來忽悠人的東西?什麽用後力大無窮的大力符啊,刀槍不入的金鐘符之類的東西。這種東西,除了騙騙三歲小孩,也沒有誰會信。
這世家裏的丫鬟竟然讓她們用這東西?
“那是法術符篆,用來代替施術的工具。”
“法術?”白玉煙一臉糾結,“阿玘信這些?那個什麽九仙帖的門派,就是學這個的嗎?”
白玉煙終于問出了心中徘徊了許久的問題,她一路聽着老大夫,那個什麽大夫人,二夫人都在說什麽仙緣,實在是奇怪得緊。在這個世界,這些方士這麽受歡迎的,還開宗立派了?這些人擠破頭了都要去加入?
“是。”賀若玘見她眼中的懷疑,心下疑惑,若說別的江湖人是這般反應也就罷了,煙兒方才可是使出了靈力,足以證明她是有得到修真傳承的,為何也如尋常江湖人一般?
“煙兒,可知道‘修真界’?”賀若玘終究還是直白的問了。
白玉煙一臉迷茫,搖頭:“不知,修真界是什麽?這個世界的名字麽?”
賀若玘輕嘆:“由我來為你慢慢講起。”
她的目光變得悠遠又複雜,似乎被這三個字勾起了什麽思緒,過了一會兒幽幽的聲音傳來:
“修真界的人啊,都是一群與天争命的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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