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局勢一安定,秦梅香就去了趟曹家,想請曹班主出面,給小玉蓉做媒。和春班與曹家班沾着交情,這是再合适不過的事了。曹班主雖然猶豫,最終還是答應了下來。

退婚費了一點波折。韓家隐約猜出了原因,只是一時沒有證據。面上雖然沒有鬧得太難看,但人人心裏都明白,鬧了這麽一出,兩家幾代人的交情也就沒有了。

成親算是成人,要養家糊口。曹班主勸動了鄭班主,讓他起碼照龍套的份給小玉蓉發包銀。左右契約是五年。小玉蓉能給班子掙多少呢?對他好一點,也好讓他能添置行頭,像個樣子。太過苛刻,就算舊日有恩,往後也要恩斷義絕的。大家都吃着祖師爺這碗飯,總要念着同行的情。

小玉蓉兩手空空,聘禮什麽的一概沒有。秦梅香翻出了家裏幸存的十來條小黃魚,好歹給他置辦了個小院子。家用是吳芝瑛自己添置的,她二哥吳芝鵬也陪送了些。誰也沒想到,她年紀輕輕的,自己手裏竟然有一小筆嫁妝——是多年來偷偷在各個戲園子幫場攢下的。吳連瑞知道真相,又氣了一回。然而氣又有什麽用呢,生米已經做成熟飯了。

到了這般田地,知情的人都生出一種吃驚,覺得這個小女子真是了不得。

喜事辦得很低調,衆人各懷心事。只有小夫妻兩個是實實在在地喜氣洋洋。這世上情投意合的夫妻,從此又多了一對兒。雖然對他們的未來憂心忡忡,但能看見這樣有情人終成眷屬的喜事,總歸還是令人高興的事。

另有一件高興的事兒,就是虞冬榮終于要回來了。

小玉麟打接了信,就天天在門口翹首盼着。晚上下了戲,直接溜個無影無蹤。再好吃的飯局也喊不動他了。

那日虞冬榮奄奄一息地下了車,迎面就被抱了個滿懷。司機要上來扶他,小玉麟卻直接把人背起來往屋裏走了。虞冬榮有氣無力地想,他怎麽又長高了。

一走這麽長時間,虞七少爺仿佛成了個野人。城外打得最熱鬧的時候,他正帶着夥計和翻譯,在忻都的礦坑裏跟着向導看貨。蠻荒之地的氣候與燕都截然不同,蚊蟲肆虐,衛生條件極差。虞冬榮半個月沒有梳洗,吃飯連勺子筷子都沒有,全靠手抓,總算最後是把香江新鋪面的貨源定了下來。

他遭了這樣大一番罪,回來路上又聽說家這邊打起了仗,連累帶驚,直接病了一場。回來頭一站,就是去醫院瞧病。好在大病是沒有的,只不過是勞累過度,飲食不濟。大夫開了點兒維生素,囑咐回家好生休息。

一走這麽長時間,日子早就轉到了夏末。回到家中,真有恍若隔世之感。

虞冬榮把衣服扒得精光,頭一件事就是洗澡。洗到一半的時候,小玉麟進來給他搓背。打虞七少爺進門起,小玉麟就沒怎麽說話,這會兒也沒話。手上倒是挺利落的,力道不輕不重,擦得人渾身舒服。

虞冬榮洗着洗着,覺得屁股上不對勁兒。這小崽子的玩意兒起來了,直撅撅的。他回頭盯着瞧了片刻:“我怎麽覺得它也跟着長個兒了呢。”

小玉麟給他沖幹淨,小聲道:“不好麽?”

作為男人,當然不是不好。作為小傍家兒,似乎就有點兒浪費。不過虞七少爺仍然不覺得讨厭,他自然而然地伸手碰了碰,像碰一朵花或者一根貓尾巴似的,帶着點兒喜愛與好奇:“挺好的,往後你要是娶妻,這個就是好處了。”

說完了,有點兒悵然。小玉麟長得實在太快了,眼瞅着比他高,甚至也開始比他壯了。他胸腹上開始塊壘分明,有了成年男人的樣子。他和虞七少爺養過的那些小男旦實在差別太大了。雖說有朝一日都是要漸行漸遠的,但這一日來的怕是比虞冬榮最初想的要早上許多。

他怎麽就不能往秦梅香和葉小蝶那個路子長一長呢。虞冬榮在心裏頭半真半假地抱怨。

“我不娶妻。”小玉麟硬邦邦地說。

虞冬榮嘆氣:“傻孩子,哪有不娶妻的。聽說小玉蓉已經成親了?”

“他是他。”小玉麟手上的動作忽然停了,眼裏帶了點兒慌:“你要成親了?”

虞冬榮一戳他腦門:“成個屁,和大洋成親麽?”

小玉麟被他戳得腦袋一歪,低了頭,聲音委屈極了:“就不能一直這樣麽?”

虞七少爺敲了敲他越來越寬的肩膀:“等再過個一年半載,我不說,怕是你自己就想了。”

“我不會。”小玉麟急急地說:“我不和她們好……”

虞冬榮摸了摸他的刺猬腦袋:“反正哪天你想,就告訴我。我也不生你的氣。”他嘆氣:“就是別背着我,不然到最後,徒留難看。”

小玉麟又不說話了。賭氣似的。給虞冬榮擦頭發時瞎胡嚕一通,把虞七少爺的腦袋生生胡嚕成了一個鳥窩。

虞冬榮本來頭暈眼花的,被這麽一對待,腳下一滑,差點栽倒。小玉麟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撈住了。虞冬榮把毛巾從頭頂摘下來,丢在小玉麟臉上:“祖宗,你行行好吧,少爺我差點兒死在外頭。回來你就這麽對我?”

小玉麟臉上白了一下。再伸手過來的時候,就小心翼翼了。

虞冬榮窩在床上吃了一碗冰糖炖蓮子,吃過了就躺下縮起來。他實在是累得慘了。并且在勞累之外,另有許多憂心忡忡的事兒。北方局勢這樣不安定,南方也未見得能好到哪裏去。北邊兒是武鬥,明目張膽;南邊兒是文鬥,暗潮洶湧。這樣想着想着,就悄悄嘆了口氣。

外頭滾了一陣雷,還是瀝瀝地下起雨來。空氣裏都是潮濕的冷意,殺骨頭的那種。夏夜不該這樣冷,秋天似乎要提前到了。

小玉麟把碗收拾了,上床抱住了虞冬榮。少年人火力旺,他身上似乎永遠是熱騰騰的。虞冬榮不習慣被這麽摟着,他轉過身來,想讓小玉麟往自己懷裏躺一躺。然而總是別扭,因為躺不下。最後他不願意折騰了,就和小玉麟腦袋碰腦袋地貼在了一塊兒,像一對兒縮在樹洞裏越冬的松鼠。

回來了,反倒睡不着了。小玉麟往他身上拱了拱,小聲說:“七爺,給我講講你出去的事兒呗。”

這趟出門簡直不堪回首。虞冬榮沒精打采地:“那不是個人去的地方。吃喝都沒有,講話聽不懂,規矩一大堆,大象比房子都大,發起瘋來,能把卡車踩成廢鐵……沒什麽好說的……給你帶了串珠子回來。在櫃上……倒是家裏,打仗的時候你們怎麽過的?”

小玉麟倒是不稀罕寶貝什麽的。他就是挺想和虞冬榮在一塊兒的,想看看虞冬榮看過的那些東西。見虞七少爺不願多說,他有點兒失望:“沒怎麽過。就把門一關。”

“外頭槍啊炮啊的,不怕?”

小玉麟沉思了一會兒:“也不能說不怕。但是怕有啥用呢。所以該幹啥幹啥了。曹班主說了,過陣子等戲園子好了,要演金錢豹,讓我好生預備着。”

《金錢豹》是一出正經的武生戲,也是從西游記裏脫胎出來的。講的是一只金錢豹成精占山,要強搶民女,卻被唐僧等人阻攔的故事。只不過這出戲裏,豹子精才是主角,很看武生的功夫。

虞冬榮笑他:“你不是演猴兒,就是演豹子,來來回回怎麽都是妖精。什麽時候才能演個人呢。”

小玉麟正色道:“你不要小瞧這個,這出戲很有分量的。”

這樣的情況下一本正經,總還是帶了點憨憨的孩子氣。虞冬榮刮了刮他的鼻子:“好嘛。到時候我給你捧場去。”

小玉麟有點兒羞惱,把他的手拿開了:“我不是小孩子了……”他定定地瞧着虞冬榮:“以後等我紅了,就能賺大錢,你就不用那麽辛苦地走貨了。”

其實這辛苦都是自找的。虞冬榮是個天生的錢串子,讓他知道了哪裏能賺錢,不去撈一把他難受。再者說,虞家每年花用要多少呢,不多囤點兒財,他心裏老是慌慌的。所以聽到這種話,雖然有點兒熨貼,卻也沒當真放在心上。甜言蜜語,賭咒發誓什麽的,虞七少爺實在是聽得太多了。

小玉麟說過一次,就不吭聲了。過了一會兒,他往虞冬榮身上蹭了蹭,小聲道:“七爺……”

是求歡的意思。這可要人命了,虞冬榮身虛氣短的,那裏能應付得動呢。于是安撫地摸了摸小玉麟的後脖子,哄道:“改天吧,乖……”

小玉麟卻有點兒熬不住。他不是要虞冬榮上來弄他,那事兒本來也沒多少快活。他就是想和虞冬榮親熱,想貼在他身上撒歡兒:“不用你來……”他在被子裏頭窸窸窣窣地動,然後肉貼肉地跨上虞冬榮的大腿,蹭了起來。

虞七少爺只感到一座大山壓上身來,老骨頭嘎吧脆響了幾聲,然後小腿肚子一疼——他抽筋了!

小玉麟沒快活兩下,就聽見底下嗷地一聲怪叫。他慌慌張張地把薄被掀了。虞冬榮呲牙咧嘴地抱起腿,在床上前仰後合:“你這是想要我的命啊……”

小玉麟趕忙找穴位給他揉,虞冬榮起初疼得不敢動彈,後來就漸漸緩過來些,身上慢慢放松下來,呻吟道:“再揉揉……”

揉着揉着,覺得腳心不太對。他擡起上身一看,小玉麟正低着頭往後躲,臍下那處還是生龍活虎的。虞冬榮忽然就生了點兒壞心眼兒,他不但沒抽回腿,反而還把腳伸過去碰了碰。小玉麟狼狽地躲着,又急又氣:“你幹什麽……”

話音沒落,就聽見虞冬榮倒抽一口冷氣——他又抽筋了!

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了。虞七少爺老老實實地僵在床上,老老實實地等小玉麟給他把大筋正過來。這麽瞎折騰一番,什麽心思沒有了。

他哪知道自己兩眼淚花地癱着,在小玉麟眼裏卻是另一種樣子。

戲先生講,什麽叫雙目含春,小玉麟今兒算是醍醐灌頂了。頓悟之下,非但沒有安生,反而更加躍躍欲試。他重新湊過去,重新騎到了虞冬榮腿上。

虞七少爺奄奄一息地看着他:“你是不把我折騰死不甘心……”

小玉麟不說話,他只顧着拼命動了。虞冬榮越是瞪他,他越來勁兒。最後徹底沒轍,只得死人似地癱着,假裝沒有這回事兒。

可這檔子事兒,光憑一個人,哪能那麽容易快活呢。小玉麟越來越急,喘得難過,拿臉使勁兒去蹭虞冬榮的頸窩,仿佛這樣就能離極樂更近些。

虞冬榮被他嗚咽得受不了。一顆心在胸腔子裏顫巍巍地亂蹦。他抱住小玉麟繃成石頭的背,無可奈何地把手伸下去。

小玉麟的胸膛裏終于響起了一聲沉沉的低吼。虞冬榮抽開了手,有氣無力地擦了擦,拍了拍他:“行了,快睡吧。”

這麽一折騰,睡意來得特別快。入夢前最後的印象,是小玉麟在他肩膀上,輕輕咬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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