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這一走就是六年,他潛伏在大洋彼端的異國他鄉裏,幾乎斷了與國內所有的聯系。
一開始他還會幻想,也許徐綿綿甚至簡辭,會來美國找他,狠狠罵他一頓,把他罵醒了拎回國去。徐家就不說了,他的出國手續就是徐綿綿他爸辦的,在哪個學校,房子租在哪裏,徐爸爸一清二楚。至于簡家,在國內舉足輕重,有什麽東西查不到?簡辭和徐綿綿要是有心找他,分分鐘就能找到。
如果他們來的話,晏沐想,他大概會別扭一頓,然後乖乖跟着回去吧?
那時候他覺得自己就是叛逆期還沒結束的中二少年,離家出走了,希望有人能來找他回去,能接他回一個家,因為他一個人,實在不知道還能回哪裏去。
可是沒有,這六年平靜如永久休眠的死火山,連一個火星也沒有蹦出來,除了王致,沒有人來找他,徐綿綿沒有,簡辭更沒有。
他自欺欺人地想,也許是他把自己藏得太好,他們找不到他。
直到他收到了徐綿綿寄來的喜帖,不切實際的幻想又一次被打破——他們知道他在哪,只是沒有來找他而已。
那些過往都淹沒在了時光裏,好像所有傷痛都被撫平,經過六年春夏秋冬,他自覺已經可以平靜面對簡辭和徐綿綿,于是訂了回國的機票。
但是現在簡辭竟然告訴他,他沒有收到他的短信。
一頓飯吃得真的是又累又尴尬。
秦林意下午還有事,簡辭和李祿星也各自要回公司,晏沐松了一口氣,結過賬後眼疾手快,在三人開口說送他之前,鑽進了路邊的出租車裏。
關門時的速度之快力道之大不禁讓司機側頭看了一眼,以為這小夥子是在被人追殺。
“您去哪啊?”
“去最近的移動公司。”
司機想了想,問:“秋北路上那一家成嗎?”
“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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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家都成,他迫切地需要去認證一點事情,在簡辭來問這件事之前。
晏沐疲憊揉了揉眉心,仰頭靠在靠背上,閉上了眼。
簡辭一定會來問他,剛才如果不是李祿星和秦林意在場,簡辭一定已經問了。
移動開遍大街小巷,倒是真的挺近的。
排隊取號時輸了以前的手機號。
結果就被領去了VIP廳,因為他以前的號裏存的的話費足夠他用上好幾輩子,臨走前沒來得及注銷,這個號就一直放着扣費,也沒去管。得知他是出國了,服務人員立刻熱情地詢問他是否需要重新啓用這個號碼,晏沐想了想,讓服務員給他補了卡。
他回了酒店,把補來的舊卡換進手機裏。
整整六年沒開機,開機的瞬間,積壓的信息蜂擁而進,無數聲“叮”差點把手機卡死。
幹脆關了聲音,去沖了個澡,回來時手機終于趨于平靜,他坐在床沿上,一條一條往下翻。
那時候微信還不流行,大家都是用的信息,而他的號碼一般廣告發不進來,幾百條信息幾乎都是從前的同學問他去哪兒了,有王致,有徐綿綿,甚至有李祿星,然而翻到簡辭的名字時,鮮豔的感嘆號後,是他給簡辭發去的最後一條信息。
發送沒有成功。
可他媽真是個笑話。
他用這個號碼給簡辭撥通了電話。
簡辭接起來時顯然很意外,但大概是還存着他的號碼,晏沐還沒出聲就問:“木木?”
“嗯……”晏沐有氣無力應了一聲,望着酒店天花板,“簡辭,那個房子……我買了吧。”
沒有什麽理由,就是突然很想這麽做。
大概是突如其來的矯情洩氣失落,令他在此時此刻,根本不想去堅持所謂的骨氣。
幾日之後終于開學,晏沐聽莫教授和秦林意的意見選了幾門課,另外報了一門編曲。
其實他現在也不算是正式的學生,還沒參加考試,不過是走了莫教授後門進來的旁聽生,去不去上課都沒有學分,影響不大,但他還是希望能認真一點,至少在學業這一件事上,不要辜負自己。
其實比起他的母親,在鋼琴上他算不上多有天賦,沒有驚才絕豔,偏偏也不夠勤來補拙,在外面的時候沒有足夠的錢租琴房練習,只能晚上打一些工資比較高的夜班,白天趁着早上人少去學校琴房練習。
演奏量不夠,自然基礎功也算不上紮實,在美國時讀大學他便一直輔修編曲,也算是規劃另一條出路。
原來的房東大約是真的急着走,不到一個禮拜,便約晏沐去辦了過戶手續。
雙方各自交了一筆可觀的稅金,房子就算交接完成,剩下的就是每個月還給銀行的貸款,畢竟通貨膨脹嚴重,錢會越來越不值錢,如今也沒有幾個人會選擇全款買房。
簡辭作為中間的介紹人當然也到場了,陪晏沐去驗收房子,又叫來物業換了新鎖,把事情弄完已經是黃昏,晏沐提出請他吃飯,但簡辭公司有事不得不走,晏沐便笑了笑,約他改日。
送走簡辭,晏沐留下做了一遍打掃,雖然前房東之前已經叫鐘點工來請掃過,但還是落了一層薄灰。一邊思索着添置哪些家具,一邊擦過地板,又把窗戶全部抹了一遍,收拾完後已是八點,晏沐這才覺得餓了,準備出門吃飯。
之前沒有察覺,打開地圖一看,才發現陳老板的店離音大竟然這麽近。
也說不清是什麽心态,就像那天他為何要突然打電話給簡辭把房子買下一樣,他無法克制骨子裏蠢蠢欲動的沖動。有些話當時能夠鼓起勇氣說,如今卻再也拿不出曾經的心境,他以為自己能夠和簡辭保持距離,也确實保持了六年,可是再見簡辭,那些所謂的理智與果斷就都被撕成了碎片,半點不剩了。
他想知道簡辭更多的事情,也不是為了做什麽,就只是想知道罷了。關于簡辭,陳老板與李祿星,甚至馄饨鋪老板的女兒,顯然都知道的比他多。
在他錯過的這六年裏,簡辭是什麽樣的,簡辭與徐綿綿又是什麽樣的,正如陳老板所說,沒有人會停在原地,沒有誰是一成不變的,不是變好,就是變壞。
他不知道自己是前者還是後者。
簡辭無疑是前者,他變得越來越優秀,從前他就遠遠跑在所有人的前頭,如今更是讓衆人望其項背無法追趕。
陳老板店裏生意不錯,但見晏沐來了還是挺高興,給他安排了最靠裏的吧臺位,上了一碗鳗魚飯與一壺清酒,抛過風情萬種的一個媚眼,“你趕時間嗎?”
晏沐笑了,“不趕。”
陳老板說:“行,那你先自己坐會兒,忙完這一陣我就過來。”
說罷就回去幫陳夫人洗菜了。
也許是女人都很敏銳,又也許是陳老板太懂人心,她似乎是知道晏沐的來意,上的酒度數不低,晏沐喝完一壺,恰好有些醉意時,陳老板洗了手坐了過來,陳夫人在吧臺裏,笑着給他們又添了一壺酒。
陳老板對陳夫人眨了眨眼,陳夫人會心一笑,擦過手拿起手機去了後廚,也不知是去做什麽了。
“我以為你至少還要過幾天才會來,怎麽樣?在國內還習慣嗎?”陳老板支着頭問。
晏沐笑了笑道:“國內很好。”
陳老板道:“出去久了,總歸哪裏都沒有家裏好。”
晏沐深有感悟,點了點頭。
陳老板給兩人都倒上了酒,“接下來的我請你,随便喝。”
晏沐笑道:“每次都請客人吃飯,店真的不會虧本嗎?”
陳老板哈哈大笑,“也不是誰都請的,我看你順眼。”
晏沐酒量一般,但至少比簡辭好了太多,與陳老板閑話說了一會,不知不覺喝了三壺。這才知道,原來簡辭與陳老板家中本是舊識,也算是從小就認識,簡辭夜裏下班後經常會來陳老板這裏喝一杯。
晏沐不禁想起簡辭家中的背景,能與簡家是舊識,陳老板家中只怕也不簡單。
陳未妩媚一笑,“你是不是在猜,我家裏是做什麽的?”
被說中了,晏沐有些不好意思。
陳未擺了擺手并不在意,道:“我爸跟簡辭他大伯是同僚。”
簡辭大伯……如今已經調回首都了吧?晏沐驚訝地看着陳老板,陳老板挑了挑眉,“你是不是又在猜,我這樣的人家,怎麽會允許我在外面這樣?”
晏沐:“……你是會讀心術嗎?”
陳老板拍着桌子大笑起來,一把勾住晏沐的肩,對陳夫人喊道:“夫人!他真的有點可愛啊!”
楊知玥探頭看了晏沐一眼,手裏電話還沒挂斷,柔聲道:“是很可愛。”
晏沐:“……”
陳老板笑夠了,才道:“我可不會讀心術,你可以理解為……嗯,女人的第六感比較靈?”
晏沐:“……”女人真的可怕。
“一開始當然是不同意的。”陳老板忽然正色,話題轉換之快令晏沐愣了片刻,才意識到陳老板是在回答前一個問題。
她摸出煙點了一支,煙霧缭繞中,晏沐在她眼中看到了一閃而過的哀傷。
“所以我跟他們已經斷了聯系了,在我把知玥帶回家的那天。”
晏沐:“……他們不同意麽?”
陳未笑了笑,“怎麽可能同意。”
晏沐的目光落到還在吧臺裏忙碌的楊知玥身上,不知說點什麽才好。
“但也已經不反對了,”這麽沉重的氣氛裏,陳未卻抖掉煙灰,俏皮一眨眼,“如果還反對,我爸有一萬種方法讓我這店開不下去,也有一萬種方法逼我就範,他既然沒做,就說明他也在學着接受,我只需要再給他一點時間。”
陳老板是個很有意思的人,晏沐不禁笑了。
“跟簡辭比起來,我可算是不錯了……”陳未忽然感慨道。
晏沐一怔,轉頭看向她,“簡辭?”
陳未抽了口煙,說:“當年他跟家裏鬧翻,離家出走的時候身上一分錢也沒有,要不是我和知玥偷偷接濟他,大概早就餓死在路上了。”
晏沐:“……為什麽會和家裏鬧翻?因為開公司的事情?”
簡辭曾和他提過一次,但當時也沒有說清原因。
陳未意味深長一笑:“開個公司哪能夠啊,怎麽着也得是出櫃這樣的大事吧?”
“……”簡辭出櫃?怎麽可能,他和綿綿下個月就要結婚了……
晏沐正要再問,楊知玥在另一頭喊道:“未,過來幫個忙!”
“诶!這就來!”陳未立刻按了煙起身,拍拍晏沐的肩膀笑道,“想知道就自己去問簡辭,可別說是我說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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