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造反中

上一次親吻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那天月色很涼, 夜風很涼,師尊本想咬他的肩膀,犬齒觸及皮肉那塊傷疤,力道忽然輕了軟了。

之後蕭解羽聞到輕細的腥氣,他的嗅覺一向很敏銳。于是他們在月光下擁吻。

親吻時應該閉上雙眼,《雙修十八法》如是說。

蕭解羽在這方面不太善學,他喜歡在親吻的間隙停下來看一看眼前之人, 看一看瞳孔深處氤氲的顏色,看一看鴉黑的眼睫抖落的星光。

那時神殿對他來說還是遙不可及的名詞,他看不懂師尊眼中深藏的光, 以為擁抱意味着永不分離,随後虛假的夢境被掼碎一地,他花費太多心力才重新拼湊完整。可是當他們再次相見,那些零散在千年之間的彷徨與掙紮, 希望與絕望,他卻不想荒廢一分一秒提起。

相比千年萬年的荒蕪, 他們相處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彌足珍貴。

他們有的是時間,慢慢來, 不用急。師尊如是說。

蕭解羽應了,慢條斯理繼續這個吻。

其實他喜歡擁抱多過親吻。

他慢慢數清師尊背脊新舊不一縱橫交錯的傷痕。

蕭解羽想起歸元宗那段時日,師尊摩挲他橫貫胸口的傷疤,問道, 疼麽。

好像是身處魔界留下的,皮肉本應不疼了。在此之前,他好像從未感受過疼。直到微涼的唇珍而重之吻那塊疤痕,埋藏或醞釀的痛覺才瞬間蘇醒。

如今他勒緊雙臂,問道:疼麽?

師尊回抱他說,不疼的。

他的臉頰貼緊胸膛,心跳和呼吸在耳畔響起,似乎在證明他的師尊同凡人一樣,會生,會老,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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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解羽曾以為師尊無所不能,以為他的敬仰愛慕有一小半來自這份強大,直到他驚覺懷中只是一副血肉之軀。

哪怕沾染塵世風塵,哪怕骨肉傷痕累累,這具軀體仍極具美感。

人為規劃的,完美的美感。

蕭解羽曾以為師尊完美無瑕,以為他的沖動欲望有一小半來自這份俊美,直到他見到與師尊外貌相仿的十三。

那麽大概是因為愛吧。某一刻他想。

無論虛幻的,還是由心的,他深深愛着這個人。

不知所起,無以為終。

并不激烈的撞擊沖開傷藥,紙張灑落滿地。玉器碎裂的聲響驚醒了“辰”的領袖,一人在外喊道:“大人,有重要情報。”

玄微啞着嗓子說知道了,四弟子悶不吭聲,他抱緊他問:“一刻鐘,夠嗎?”

蕭解羽說:“夠了。”

暗室之外聚集了六七個人,領袖遲遲不來,他們低語着交談彼此知曉的東西。

天氣正冷,呼吸的熱氣凝成白霧。

一刻鐘後,石門洞開,領袖緩步踏出暗室。或許因為天冷,他們的領袖看起來多了一分暖色。笑起來如沐春風的少年跟在他身後,唇邊旋出淺淺的梨渦。

一人迎上前說:“消息已确認,護衛隊動身前往古陸,有很大可能是為了來年春祭。”

玄微問:“多少人?”

“一萬。”那人又說,“此外,他們發現了‘卯’。”

“還有別的消息嗎?”

那人搖搖頭。

玄微說:“知道了。按原計劃行事。”

衆人應聲散去。玄微對弟子說:“‘卯’在古陸有重要任務,暫時不能撤離。‘卯’的存在關系到古陸以及‘辰’的安危,但‘辰’沒有能力支援。”

蕭解羽問:“哪方面的任務?”

“看管一名……”師尊斟酌過詞句,說,“人質。”

蕭解羽說:“護衛隊有一萬人,不是小數目。”

“雖然如此,”師尊說,“解羽,我們需要去一趟古陸。至少要帶回那個人質。”

“好呀。”蕭解羽捏緊他的衣袖,“我陪您一起。”

古陸與新陸同樣稱為“陸”,實際上只占有西北九分之一的荒瘠之地。雪河以南是無垠草原,雪山以北是荒莽大漠。繁衍而生的古陸人活在這片土地上,食難果腹衣難蔽體。

師徒倆夜以繼日趕到古陸,護衛隊已經在南地草原紮了根,所過之處黎庶塗炭。

他們碰見的是一支分隊,兩百人左右。居住附近的古陸人,男子淪為仆役,女子淪為玩物,孩童淪為祭品,供養新陸人敬奉神靈的祭典。

蕭解羽隐在暗處目睹惡行,師尊冷聲道:“他們以前還不至于如此……”

一名兵士拽遠二十來歲的女子,後者凄聲哭叫。蕭解羽想安撫身旁之人,師尊遠望那名女子,說:“解羽,我想救下她。”

蕭解羽心道護衛隊喪盡天良,連忙點頭贊許。

“我體內還有芯片,能勉強混進去。護衛隊裏沒有造物,你先等在這裏。”師尊補充說,“不用很久。”

蕭解羽說:“好呀,我等您回來。”

師尊匆忙離去,蕭解羽低下頭拽手邊的草葉。

天真的很冷,葉脈上凝滿白霜。掌心斷斷續續哆嗦,他捏緊腕骨,還是抖得厲害。

眼睛疼,心髒也疼。

昏厥之前蕭解羽才發覺自己一直忘了喘氣,他不斷擡頭看向營寨,師尊一直沒有出來。

慘叫聲,嬉笑聲,誦讀聲。

他一眨眼,又看到猩紅色的血。

玄微回到營寨前,腥味濃重而慘烈。在近于煉獄的慘狀面前,感官變得麻木稀薄。

雪河附近堆滿死狀凄慘的屍首。細流潺潺而下,沖淡腥氣,混雜絲絲縷縷糾纏的血色。

河流上游,身着深衣的瘦削身影半跪在岸邊,卷起衣袖拭洗雙手。

玄微心跳停了幾瞬,慌忙奔到他身前。

“解羽……”

少年揚起頭,彎出生硬的笑。污血浸透他的衣衫,發絲也凝成僵直的小绺,他擡手,想觸碰眼前之人,很快低下頭狠力擦拭眼角。

他好不容易扯動聲帶,弱聲喚道:“師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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