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番外二

前世。

正月十五, 月上中天。

孤鶴山還亮着火光。說不上熱鬧，只有兩人聚在山腳。

蕭解羽忙裏忙外。十七對領袖熱衷的事提不起精神，但也不好拂了他的興致，便有意無意幫些小忙。

照蕭解羽的說法，他們在做“古人正月十五都會做的事”。

一個時辰前，十七随口一提“今夜月圓”，蕭解羽說“今日十五, 是元宵佳節”。十七便問什麽是“元宵”，蕭解羽說“正月為元午夜為宵”，又說“古人正月十五滾元宵, 合家團圓”雲雲。

話說到這裏，蕭解羽興致勃勃找來糯米面粉和糖漿，要同他過節。十七其實心裏不怎麽樂意，卻也應了。

時值初春, 孤鶴山物資正匮乏的時候，也就孩子氣的領袖大人有心思做些不中看不中用的東西。

照古籍描述, 滾元宵不難。但他們尋不見芝麻，只有一小袋稀稀落落的黃糖。

蕭解羽心道可惜，十七沒甚所謂，慢吞吞包出一個, 品相還算過得去，哪料下鍋便散了皮。孩子氣的領袖彎眼直笑，手把手教他如何颠簸籮筐。

沸水滾開，蕭解羽舀出一只, 說元宵餡燙口，要先涼在手中晾風。十七無可無不可，撇過臉發呆。

過去片刻，唇邊遞來一柄湯匙，他愣了愣，蕭解羽眼中閃着光，熱切道：“這是你滾出來的，我記得的。你嘗一嘗？”

十七啓唇咬一小口，面對追問，點頭說：“味道不錯。”

——場面話罷了。只有黃糖做餡，口味與古籍所載天差地別。

吃了元宵，節算過去一半。

蕭解羽又在身旁念叨，元宵節該觀花燈，放煙火。他說古時都城花燈無數，煙火如落星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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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不怎麽信，漫不經意應聲。

蕭解羽說：“聽說新陸腹地曾名江南，集市徹夜笙歌，燈火可連星河。十七，我真想……”

十七問他：“想什麽？”

蕭解羽笑道：“沒什麽。”

夜色已深，十七有些體乏，靠在霧槐樹下小憩。

霧槐香略顯甜膩，蕭解羽想拂去他肩上碎落的花瓣。靠得近了，神侍大人鴉黑的眼睫細細抖顫。蕭解羽驀地想起一個詞，俊美無俦。

有時候他真慶幸自己曾念誦古籍。若非如此，他怎會知曉，漢字詩詞有多契合如玉君郎。

大約被鬼神迷了心竅，他低頭，湊近微張的唇。

夜風輕寒，十七從淺眠中驚醒。少年猶帶稚氣的臉近在咫尺，十七迷迷惑惑問他：“你做什麽？”

少年似乎很鎮定，說道：“有糖。”

十七舔舔嘴唇，并沒有甜味。他暗道奇怪。每日思慮的事多了，這等小事轉眼抛之腦後。

後來蕭解羽問：“十七，你想看煙火嗎？”

十七敷衍稱想，心說，世間哪有什麽煙火。

很久以後他站立雲端之上，人間漫天火樹銀花。他忽然想，真正想看煙火的那個人，卻永遠看不見了。

今生。

蕭解羽十五歲，拜入歸元宗已過七年。羸弱的身骨強健了點，脾性和膽氣也蘊養了點。

已經開了春，玉霄峰不怎麽冷。

少年從山腰跑到峰頂，出了汗，毛毛糙糙解開冬衣。

師尊看他很嚴，及時察覺，連忙拉過他裹緊外袍。

蕭解羽乖乖巧巧站着，沒頭沒腦說：“師尊，今夜月亮好圓！”

師尊道：“今夜十五，是元宵節。”

小弟子仰頭望他，眼睛閃着光，大概有話想說，卻不敢出口。

師尊猶疑，拉過他的手，問道：“想不想過節？”

蕭解羽狠狠點頭，脆生生道：“想！”

師尊破開法陣帶他去往人間界。

江南商阜繁盛，花燈将夜市連成白晝。蕭解羽看哪裏都稀奇，牽着師尊的手，眨巴眼睛到處觀望。

他們來到一家茶寮，師尊囑咐他不可妄動。蕭解羽乖乖坐好。

片刻之後，師尊端來一碗湯圓，對他說：“元宵。”

——玄微至今都不清楚，那并不是元宵。

人間那段記憶消磨得稀薄至極。蕭解羽聽見熟悉又陌生的詞語，小聲問道：“什麽是元宵？”

玄微仔細回想，一字一句道：“正月為元，午夜為宵，古……今人正月十五滾元宵，喻示合家團圓。”

蕭解羽認真記下，師尊拿湯匙舀出一只元宵晾風，叮囑說小心燙口。他也舀出一只，吹了吹，獻寶似的遞到師尊唇邊。

師尊微愣，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

是甜的。

香而糯，軟而甜。

元宵本該有的味道。

吃完元宵玄微想領小弟子逛逛夜市，方才起身，內息紊亂得厲害。他尋個僻靜處布下陣法，将弟子護在身邊，就地調息。

月色正涼，星輝散散慢慢零落人間。

蕭解羽歪頭看他，心口跳得錯了位。他尚且懵懂，不知自己為何這般慌亂憂怯，卻鬼使神差地，湊近師尊吻他的唇。

很甜。

比元宵更甜。

回過神時師尊已然睜眼，問道：“你做什麽？”

蕭解羽心慌意亂，支支吾吾答不出來。

玄微确認嘴唇沒沾上糖漿，皺緊眉心思索。他不經意瞥向羞怯的少年，眼前似乎閃過一絲靈光。

他猛然起身疾走幾步，沉聲道：“走吧。”

蕭解羽垂首跟上，不曾發覺師尊的背影像極了落荒而逃。

南河兩岸有商家燃放煙火。

光影燃亮這座古都。

蕭解羽體弱，一路走來氣喘籲籲。師尊到底放不下他，回身摸摸他的額頭，問他可有哪裏不适。

蕭解羽說沒有。他提起心神擡眼，師尊神情略為恍惚，輕聲對他說：“看，煙火。”

他仰頭去看。古城集市徹夜笙歌，燈火可連星河。

他聽到一句輕不可聞的嘆息：“世間真有煙火。”

作者有話要說： 元宵節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