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和離

焦昀想起天亮之前錢老二和錢孫氏對話,提到隔壁村出了人命案子。

新娘子死在花轎裏。

難道,這兩個衙役是來詢問這命案?

焦昀很快斂了心思,等回到焦家,門一關,焦昀回頭,錢老二被焦昀站在那裏似笑非笑的目光吓了跳,這孩子怎麽瞧着……這麽怪?

錢老二平時回來少,大多數去給錢家當苦力下地,自家的反而不上心。

他回來晚,那會兒小焦昀已經睡了,早上又早起去給錢家早早下地。

結果,苦受了,累吃了,拿着銀子往外送,還被錢孫氏動不動就打罵不孝順。

反倒是錢老大他們,日子過得不要太美。

地裏活不用幹,有人心甘情願給鋤;孩子不用花錢,只要哭嚎一聲,有人寧願把給自己親兒子的奉上;父母也不用操心,樣樣省心省力,有誰不樂意留着這種不要錢還倒貼的苦力?

錢老二皺眉:“你瞪爹幹嘛?我去看看你娘!”

焦昀胳膊一伸,攔住他:“我娘就不用你照顧了。”

錢老二臉色更不好:“婉娘是我婆娘,我怎麽就不用照顧了?”

“是——嗎?”焦昀拖長聲音,“可我怕你半夜謀害發妻另娶啊,畢竟,連餓死兒子的事都做得出來,還有什麽做不出?”

“那、那是……”錢老二手一抖,心虛偏頭,“那是誤會。”

“誤會?原來你親口跟老娘說的還是假的?餓死小的,左右不是你的種,這種瞎話你也信就因為是招贅?等小的死了大的病死,再另娶一個好的婆娘不是你們說的?”焦昀仰着頭,氣勢卻不弱。

他也不怕錢老二會懷疑,一來,小原身跟這個親爹一點都不熟;二來,錢老二被自己娘糊弄這麽多年,腦子不聰明也是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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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對想不到借屍還魂,外人不了解他,更不會懷疑。

只當爹不疼娘病着差點死了一回想通了。

錢老二果然被怼的啞口無言:“我、我只是……”

焦昀:“我不管是不是誤會,喊你回來是來幹活的,瞧見這一地,都是你們錢家嚯嚯的,給你一下午的時間,收拾幹淨了,否則,五十兩聘禮還回來,和離另過!就是不知道我那阿婆知道又要大出血會不會……”

“那是你親阿婆!”錢老二低吼,對着兒子倒是不懦弱,窩裏橫。

焦昀雙手環胸:“哦?那你見過餓死親孫的親、阿、婆?這幾天最好沒我的吩咐不要出這個門,出一次,我就立刻找裏正伯伯主持公道。”

之前吃了兩吃虧,讓錢老二惴惴的,怕真的要賠五十兩。

錢老二沒了主心骨,怕賠錢,只能悶頭拿起掃帚開始打掃。

他能吃苦,幹活也利落,這也是老秀才看中他的原因,可前提是,這厮別是媽寶男。

老娘說什麽做什麽,老婆孩子扔一邊!

焦昀去房間看婉娘,一進.去,意外看到婉娘睜着眼,眼淚嘩啦啦流着,聽到動靜轉過頭,眼神空洞絕望:“昀、昀哥兒,你剛剛說的……是真的嗎?他們要餓死你?”

焦昀愣了下,房門一關,房間有點黑。

他走過去,摸.摸婉娘的額頭,不燙了,還有一點燒:“是。”他沒瞞着婉娘,這是個心善的女子,可太過心善就是好欺,誰都能在她頭上踩一腳。

她得自己立起來,否則……

他也想趁機讓婉娘以為他是這次受了刺激,才跟以前不同。

否則,婉娘很可能發現不對勁。

焦昀垂下眼,坐在炕邊,背對着婉娘把發生的事說了一遍,中間只瞞了小焦昀死了他穿來的事。

焦昀說完,婉娘掙紮着要起來,病了這麽久沒力氣,一口氣沒上來又暈了。

焦昀嘆口氣,去熬藥喂粥,出來天剛黑,院子都收拾幹淨,籬笆也弄好。

錢老二站在那,搓着手,“昀哥兒,爹擱家裏待了一整天了,你看你阿婆那邊地裏一天沒人,我能去一趟嗎?”

焦昀看也沒看,走過他,提醒:“五十兩。”

錢老二頓時沒了聲。

村裏黑了之後為了省油錢不怎麽點油燈,黑通通的,焦昀沒管錢老二,他熬藥的時候已經從空間拿了食物吃飽。

他摸黑抱着被子打了地鋪,至于錢老二睡哪兒他才不管。

半夜,焦昀警醒,發現自己正被人抱起來,耳邊是壓抑克制地哽咽,有淚珠掉在他臉上。

焦昀沒睜眼,直到被放在炕上。

應該是新被子,軟軟的,把他整個裹住。

做完這一切,他聽到輕微的跪地聲,随後是捂着嘴壓抑的喘氣,最後是無聲的哽咽。

婉娘哭了很久,焦昀睜着眼,她得自己想通,婉娘的熱已經退了,身體只是虛,喝了藥不會更壞,接下來他也不必插手。

不知過了多久,婉娘低咳着爬起來,走出去沒多久,外間傳來很低的争吵聲,很快就沒了。

夜裏靜得很,婉娘沒再回來,應是怕病氣過給他。

焦昀就這麽睡着了,翌日是聞到粥香起來的。

他睜開眼,外頭已經大亮,他穿上衣服跳下來,打開門,就看到竈房忙碌的婉娘,聽到動靜轉頭,看到焦昀,溫聲細語:“昀哥兒醒了?早飯很快好了。”

焦昀沒出聲,只低頭環顧一圈,這時門響了一下,錢老二挑着兩桶水進來。

焦昀挑挑眉,沒理他,跑去洗臉。

回來婉娘把早飯已經盛好,旁邊咕咕炖着湯藥,婉娘小心看他一眼,看他坐下來端起碗開始喝粥松口氣。

婉娘把湯藥倒出來,放在一旁也開始吃飯,從頭到尾都沒理錢老二。

錢老二拘謹過來,低着頭沒敢看母子兩,自己跑去竈頭,挖了半碗粥,蹲在一邊呼嚕幾下,就蹲在那裏不吭聲。

直到母子兩吃完,才開口,“婉娘,我想去看看娘他們……”

婉娘正端着藥碗,聞言放下來:“那剛好,你回來順便帶範裏正回來,我們把和離書簽了。”

錢老二猛地站起身:“我、我去挑水。”

婉娘:“水缸已經滿了,房子後的坑一直沒清理,你這兩天清理出來吧。”以前沒提,是怕他太辛苦,可如今……

錢老二理虧,也怕真的去讨五十兩,拿着鋤頭農具去了後院。

焦昀擡眼看她,察覺到婉娘看過來,又低下頭,婉娘摸.摸他的頭,想說什麽,最後沒說出來。

接下來幾天,婉娘像是沒事兒人,每天都會給錢老二指派事讓他閑不下來。

婉娘多吃了兩天藥,病徹底好了,她拿着焦昀給的十二兩銀子買了很多東西,去謝了焦裏正家,還謝了鄰居街坊。

村民好奇卻也沒提,夫妻床頭打架床尾和,不可能真的和離什麽的。

看樣子是和好了。

焦昀觀察下來卻覺得不是這樣,婉娘瞧着像是沒變,這幾天卻不讓錢老二去錢家。

夫妻兩,最了解對方的,通常是另一方。

婉娘了解錢老二,也了解錢家人。

以前是她想好好過日子,所以不在意吃點虧,只求一家三口和睦,直到病了之後,錢家人竟然想要昀哥兒的命。

昀哥兒是婉娘唯一的底線,她心裏已經做了決定,只是還沒到出手的那一刻。

錢老二一直是錢家的苦力,有錢老二貼補加老牛般勤懇才讓錢家這般舒坦,這幾日,她故意留着錢老二。

錢家怕是一團糟。

果然,初十這天,錢孫氏派了錢老大過來喊人,說錢孫氏病了。

錢老二這幾天剛把後面的坑弄幹淨填平,紮了一圈籬笆,加上吃得少,累瘦了一圈。

錢老大來時,婉娘坐在院子裏做繡活,聞言也只是點了頭,錢老二一喜,扔了鋤頭就跟了大哥去了。

錢老大怨念看他兩手空空,想想最後也沒說什麽。

焦昀不想看到錢老二,也怕一直在婉娘面前露餡,幹脆裝病整日躺炕上。

婉娘進來時,他坐起身:“娘?”

婉娘眼圈發紅,她诶了聲,坐到炕邊,才擦擦眼,突然伸開手臂抱了焦昀一下:“昀哥兒,是娘……對不住你。”

她本來以為吃點虧,和和睦睦過日子。

可誰知,那些人貪得無厭,只會得寸進尺。

焦昀被她抱着沒掙動,只搖搖頭。

婉娘瞧着經過打擊變了個人似的孩子,心更疼,她這幾天一直做噩夢,夢見她的昀哥兒沒了,她怕極了,也做了決定:“你阿婆那人自私,她知曉那次過後無法從我這裏再得到東西,怕是會勸動你爹和離。可只是和離娘不甘心,但鬧起來會讓錢家身敗名裂,娘想知道你對你爹……”

焦昀雖然猜到一二,沒想到她動作這麽快,看來他賭對了,仰起頭,眼圈也紅紅的:“兒子不想再有這麽一個偏心叔伯子嗣的爹。娘,無論你做什麽,兒子都跟着你。我姓焦,永遠是焦家人。”

婉娘抱着焦昀泣不成聲,等之後,母子兩開始了和離前的準備。

錢老二是晚上回來的,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

母子兩心照不宣。

婉娘收拾妥當看焦昀睡着後,才回了自己房。

錢老二一直蹲在外頭,前半夜起身想進婉娘的房,發現從裏面上了栓。

錢老二叩門:“開門讓我進.去!”

婉娘沒理會。

錢老二锲而不舍:“我們是夫妻!你憑什麽不讓我進房?”

婉娘冷笑一聲,去了一趟錢家這是底氣足了?她披着外衫走到門口,“虧你還記得我們是夫妻,可你身為人夫怎麽做的?你娘想趁着我病餓死昀哥兒,你就任你娘這麽做?”

錢老二氣勢弱了些,“那、那還不是因為、因為你……”

“因為我什麽?就因為那錢孫氏胡說八道?你就信了?這輩子你都別想進來,你既然入贅我焦家,以後就只是我焦家的人!休想再替錢家做苦工!”婉娘繼續刺激錢老二,這就是牆頭草,窩囊廢。

果然,一聽不能替錢家出力,錢老二忍不住了:“我們之前說好的!娘和爹年紀大了,我們身為人子的……”

婉娘:“那你另外三個兄弟呢?”

“他們、他們力氣小,不如我壯實……”錢老二也覺得哪裏不太對,可他覺得娘不會騙他,“你開門,我們好好談談。”

婉娘:“你死心吧,以後就老老實實待在焦家。”

錢老二想到白日裏娘說的,臉色也不好看,“你真的不念夫妻舊情?”

婉娘沒再理他,她和他當了近十年的夫妻,怎麽不懂他今晚上這麽奇怪的原因,他怕是被說動了,卻又舍不得漂亮的婆娘,在游移不定。

從知道他們害昀哥兒時說的話再令找一個婆娘的提議,婉娘知道她那婆母是真的有這個打算,不是說說而已。

錢老二再怎麽勸都沒了聲響,他惱羞成怒,最後咬咬牙,摸黑離開了焦家。

焦昀聽着動靜,重新在黑暗裏坐下來,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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