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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昀是沒想到婉娘這麽快做了決定, 他知曉婉娘的為人,以前是窮困潦倒沒辦法,但凡力所能及,婉娘是不舍得讓柏哥兒就這樣真的淪為吃百家飯看百家人臉色的好人。
只是沒想到, 她會在這時提出,卻也更讓焦昀心裏暖暖的。
他都如此, 更何況柏哥兒。
不過這時柏哥兒在裝病, 他得擋着點。
焦昀是動了心思想收留柏哥兒,因為他有空間,裏面的東西足夠他日後必定不會拘泥于松郡村, 可婉娘不一樣, 她在松郡村多年, 眼光受限,卻肯在這種情況下收留柏哥兒, 只是這份心, 也足夠讓人動容。
範裏正嘴唇嗫喏一下, 連他這個裏正都做不到,她一個婦人……“婉娘, 你心眼好是一回事, 可我不能再将這份不該你承擔的責任留給你。”
婉娘搖頭:“一個孩子也吃不了多少,他與昀哥兒玩得好,更何況,他如今這樣,也不便挪動去他處, 只是,既然話提出來了,我希望裏正能幫忙一次給解決。”她指的自然是房子的歸屬和這五十兩日後分配。
有裏正主持公道,以後也不會有人打這五十兩的主意,再說,交到裏正手裏,旁人知曉她沒銀錢,也就不會惦記他們焦家。
範裏正再三确定婉娘心意已決,他嘆息一聲,剛好筆墨紙硯都齊全,他也全了婉娘為柏哥兒免除後顧之憂的心思,幹脆讓人把松郡村的名冊拿來,找到當時登記在冊的柏哥兒的爹獵戶那一行,找到柏哥兒的名字,重新謄寫一份,單獨的地契房契,以及五十兩歸屬。
最後還專門在房契上備注,直到柏哥兒弱冠後才可由柏哥兒意願決定房子去留。
等所有都寫清楚,婉娘拿到幾張跟柏哥兒有關的,松口氣。
郎中也猜到婉娘不願接收那五十兩的緣由,是以安全為由,他做不了別的,小事倒是能幫上一二:“裏正,那藥錢到時候也由我這邊與你讨要,到時記賬即可。”
等所有的事都全部解決,包括裏正在內的所有人也不願打擾,讓郎中留了藥包,一行人都很快離開。
只是裏正在外面時單獨留下錢老漢,明裏暗裏訓斥一頓。
焦昀一直瞅着門外,确定人都走了才松口氣,他走回來,把火盆重新燃上,扔了紙錢進.去,婉娘則是去打水給他們洗洗臉。
焦昀剛把蒲團擺回來,就看到身邊多了一個身影,他扭頭,就看到柏哥兒眼圈紅紅地瞅着他,咬着唇,卻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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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昀樂了:“柏哥兒你頭不疼了?還不快去歇着?”他剛恢複神智,可得好好養着。
柏哥兒搖搖頭,他沒敢開口,怕一出聲會忍不住哭出來,娘沒了,他以為這世上以後就他一個了,可現在,他有昀哥兒,他有婉娘嬸嬸……他不是單獨一個人。
婉娘剛好端水進來,看到這一幕,趕緊拉過柏哥兒,“你這孩子怎麽下來了?還沒穿鞋?快去炕上,多冷啊。”
柏哥兒卻是搖搖頭,深吸一口氣,突然面朝着婉娘鞠了一躬,小孩本來就個頭不好,這樣一本正經一鞠到底,瞧着又逗又讓人心裏發酸,婉娘眼圈也有些紅:“柏哥兒,你這是……作甚?”
她雖說明白,可柏哥兒這麽懂事讓她心裏不落忍。
柏哥兒卻沒擡頭:“婉娘嬸嬸,我寫個賣身契,以後……給你家當牛做馬,我很能幹的,以後我……”
“你這孩子!”婉娘頭疼,“別胡說,我家不興這套,本來吧,我想直接收你為義子的,但你雙親已經過世,到底不妥,怕是你也不想喊別人娘親,所以,以後你就好好留在焦家。你放心,我不白養你,等你弱冠之後能賺錢,就把過往花費的銀錢還給嬸嬸即可。”
柏哥兒被婉娘扶起來,他頭低着,有淚從看不到的地方滑落在地面上,無聲無息的,看的婉娘更加心疼孩子:“好了好了,這好不容易醒了,你娘已經等你六天了,柏哥兒快去給你娘上柱香,告訴他,你以後會好好的,讓她安心上路。”
柏哥兒好久才擡手擦了下眼,顯然不敢出聲,怕哽咽洩出來。
婉娘也有點想哭,幹脆朝焦昀看了眼,焦昀指指藥包,讓婉娘去熬藥,他來哄。
柏哥兒雖然沒真的暈,可之前神志不清加上撞到頭,郎中給開了一些消炎外加輕微安神的湯藥,免得柏哥兒之前被驚到如今是壓壓驚。
婉娘很快就走了,焦昀幹脆拿來香讓柏哥兒去上香。
此時只有兩人,柏哥兒也不怕丢人了,擡起頭,眼圈紅紅瞧着焦昀,鼻頭也紅紅的,顯得小臉愈發雪白,他接過來,輕聲道了謝,頓了頓,又鄭重其事道謝。
焦昀知曉後面的道謝是指什麽,幹脆手臂搭上柏哥兒的,“還是不是好兄弟?以後住我家我可就使勁兒使喚你了啊?你可得多吃點養胖一點,你瞧你瘦的,到時候別幫不上忙啊。”
柏哥兒被他一本正經“嫌棄”的語氣反而松口氣,輕嗯了聲:“以後都我來。”
焦昀偷瞄他一眼,別真的信了吧?“咳,來上香吧。”
等磕了頭,兩人跪在蒲團上倒是沒起來,把紙錢往裏撒,火苗映着兩人的臉熱熱的,焦昀剛剛在焦裏正翻看時偷瞄到,一方面好奇,另一方面也是為了說些話讓柏哥兒分心,不至于瞧見棺材想起醜姑的死難受:“我看到裏正伯伯松郡村登記的名冊裏你有名字啊,是叫什麽來着?”
他其實看到了,之前就有猜測,起了大名才會如他一樣昀哥兒的喊。
他喊柏哥兒習慣了,一直沒好奇他的大名。
不過醜姑和柏哥兒的爹倒是對他重視,這名字起得至少在他看來,已經很正式了。
柏哥兒垂眼,輕聲道:“聶柏昶。如參天松柏般堅韌,如永恒旭日般耀眼。娘說想讓我日後過得無憂無慮,可……”可告訴他這些的娘卻沒了。
焦昀聽着柏哥兒克制的顫音,他心裏有多難受卻依然不肯洩露分毫,因為他娘就在這裏,他想讓她知道,他一個人能行,他不會哭的,他以後會如她所言,過得堅韌而又耀眼。
焦昀心裏不是滋味,幹脆拿過紙錢教柏哥兒疊元寶。
柏哥兒懂他的意思,也順着他,很快就沉浸在疊元寶中。
婉娘在外頭遠遠瞧着,看到這一幕終于松一口氣。
這一晚他們守了夜,第二天白日裏柏哥兒開始裝暈,等天一黑,繼續守夜。
頭七他們一直守到天亮,等村民們來準備下葬看到披麻戴孝跪在那裏的柏哥兒,沒人提錢家那事。
他們白日裏就已經聽說,都不齒錢家人的作為,今個兒甚至錢家都沒來人,不過也不用他們這種在人屍骨未寒就開始惦記房子的歹人來送葬。
等棺材入土,柏哥兒跪在墳頭前,終于還是沒忍住無聲哭出聲,最後哭暈過去。
婉娘也沒忍住抹去眼淚,等結束後,把孩子抱起來,朝站在一旁的裏正和村民道謝,随後帶着焦昀和懷裏抱着的柏哥兒回了焦家。
柏哥兒當晚就發了高熱,郎中給開了藥紮了針,總算退下去。
接下來幾天,柏哥兒大概把之前積攢下的病根都一起引發出來,病怏怏昏昏沉沉的睡着,反反複複發熱,焦昀和婉娘盡心盡力照顧,終于在第六天重新清醒睜開眼。
聶柏昶從混沌中清醒過來時,覺得不過短短數日,他卻像是過了好久好久,爹的死,娘親的死,那些想要搶他唯一的家的人,到最後,護着他的昀哥兒的,要留下他的婉娘嬸嬸……一切撲面而來,最後停在昏昏沉沉中昀哥兒擔憂的目光。
他睜開眼,就看到床頭趴着一人,大概早上醒來就守着他,趴在那裏頭發壓翹幾縷,在外頭的光照射下,那幾撮頭發仿佛在發光,在他還有些發木發鈍的腦袋裏美好得不可思議。
他忍不住伸手碰了一下。
只是剛碰了一下,焦昀猛地擡頭,還不甚清醒,茫然四處一掃,最後落在聶柏昶身上,眼睛瞬間就亮了:“柏哥兒你醒了?”
焦昀怕這小孩還沒怎麽清醒,上前捏捏耳朵揉揉臉,确認一番,确定柏哥兒徹底清醒,才松口氣,趕緊去喊婉娘。
婉娘這幾天沒出攤,焦昀一開始本來在醜姑出事之前就打算換米面皮的生意,所以提前就做了準備,按照之前模仿老秀才的筆跡又埋了一個大的油紙包,裏面是他挪出來的調料。
鹵肉的調料,集合數代人的經驗智慧結晶,簡直滋味妙不可言。
婉娘前兩天在焦昀“不小心”挖出這些調料之後,在焦昀引導下,開始嘗試鹵肉。
肉不便宜,她一開始只弄很少一些,等掌握好技巧,今個兒鹵得多,晚上焖一夜,明個兒重新出攤。
焦昀喊她時婉娘正在鹵肉,聞言趕緊擦幹淨手去了側廂房。
一進.去,就看到柏哥兒已經穿好衣服鞋子,站在炕邊,朝婉娘和焦昀鞠了一躬。
焦昀跟在婉娘身邊,看到這一幕,腳下一頓:他怎麽覺得柏哥兒怪怪的?
怎麽說呢,孩子還是那個孩子,但是突然病一場就正經成熟不少,裝得像個小大人一樣。
故人常言,經歷過大變的孩子容易早熟。
他家柏哥兒別是受刺激太大,這一醒來就直接心智上越過好幾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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