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屋內唯一一盞龜殼燈, 發出不算太亮的燈光,打在宣采薇臉上, 一半明,一半暗,好似将情緒來回吞噬, 令人琢磨不透。
宣采薇被握住的手腕似是被千年寒冰凍住,打在她手腕上的灼熱氣息,仿佛是奪命鎖一般纏繞,一點溫暖透不進, 凍得她齒寒身冷。
她像是被雷電擊中般, 猛然甩開了秦隐的手,轉身快速後退幾步,後背沒注意撞上了書桌的邊角。
“嘶——”
疼得宣采薇倒吸了一口涼氣。
雖然不知道“畫像成真”的身體會不會留下撞擊紅印, 但這疼痛是真真切切反應了出來, 仿若她就是個真人一般。
不過, 疼痛也讓宣采薇從先前那般在冰刀上行走的心驚膽戰中稍微醒了點神。
她微微擡眸,看向不遠處軟塌上雖然被甩了手,但依舊沒醒過來的秦隐,咬了咬下唇。
秦隐…方才是在說夢話嗎?
宣采薇今日受到的驚吓太多太多,先是經歷白日被殺, 其後又經歷畫像成真, 而剛剛又經歷了……
經歷了夢中“表白”?!
剛剛秦隐說的是“采薇”,她的名字。
秦隐喜歡的人是她?
這…怎麽可能?!
宣采薇貝齒又收緊了幾分,下唇被咬出了一圈白印。
而在夢裏, 秦隐終是忍不住說出了那日的未盡之言。
宣采薇一直記得,先前秦隐說過,他希望他的心上人能夠好好……
但好好什麽,那一晚秦隐言語未盡,足足釣了宣采薇一晚上的胃口。
而如今,宣采薇卻意外得到了答案。
“我想讓你好好…活着。”
“——采薇。”
是好好活着啊。
宣采薇瞳孔閃爍,驚恐之餘,忍不住有些發愣。
尖細的指甲在書桌上劃着,似是無意識地抓撓,發出細微卻難聽的聲音。
但宣采薇卻恍然不覺,似是陷入在自己的情緒之中。
好好…活着嗎?
不知怎的,宣采薇眼神劃過幾分忡悵。
***
過了一會,宣采薇似想到什麽,快速摸了摸自己的面龐。
指尖接觸面龐的一瞬,宣采薇瞳孔閃爍得更厲害了。
下一刻,宣采薇再次小心翼翼提起裙角,蹑手蹑腳但速度又快的朝一旁的窗戶走去。
雖有些笨拙,但好歹宣采薇讓自己沒有發出聲音地翻了出去。
這一回,好似因為到了後半夜,院子裏巡邏的人,并不算太多。
宣采薇上回已經跑過一次了,對路線已然很有些熟悉。
包括挑選的窗戶,都是挑極少有人會經過的那面窗戶跳的。
宣采薇雖然眼下是個真人了,但許是太久沒當人了,她逃跑的模樣,還是跟當初畫卷逃跑的樣子差不多,貼着牆邊走,就恨自己不能鑽進牆內去。
幸而,也不知道是宣采薇熟悉了路線,還是她運氣好,竟然一路上也沒遇到其他下人。
她就這麽一路貼着牆走。
不一會,便看到院子裏的那一池漂亮的荷花。
視線停留,宣采薇停了腳。
沒有多猶豫,徑直朝荷花池走去。
是了,這一回,宣采薇沒有想過能直接逃出去,她現在是一個人,不是一幅畫,擠不過去窄小的門縫。
所以,她此行的目的,只是想去荷花池看看這幅畫像究竟是個什麽模樣。
先前雖然秦隐說的是“采薇”,但那是因為宣采薇自己的名字也叫采薇,所以下意識會覺得是自己。
但後來,宣采薇稍稍冷靜一琢磨,京師裏叫采薇的女子可不少呢。
而且說不準,淮安郡王夢話自帶口音,“才未”,“彩唯”,也不是不可能的。
而最關鍵的一個線索,也是讓宣采薇覺得不太可能是自己的一個線索,就是這個畫像身體——
她臉上有肉。
現實中,瘦骨嶙峋的宣采薇別說臉上,身上都沒多少肉。
宣采薇想着,心神稍定,快速跑到荷花池邊确認。
可……
當她看到荷花池裏清澈的池水倒映出來的一張出塵脫俗的面容時。
宣采薇再一次怔住了。
池中倒映的女子,面容極美,雲髻峨峨,丹唇外朗。
波紋蕩漾,水光浮動,池裏的美人臉似輕雲籠月缥缈,更仿若在雪山之巅上,被萬年風雪來回輕撫的冰碧竹。
宣采薇第一次打從心裏被一位女子的容貌折服。
竟然比她母親還美,是宣采薇平生見過最美的容顏,沒有之一。
然而宣采薇的愣怔的原因卻并不是因為這個,而是因為宣采薇在女子沉魚若天仙的眉眼中,看到了幾分自己的影子。
如果真要細論,她長胖些再白些,可能更接近畫中人的模樣。
但宣采薇打從有記憶一來,從來就沒有胖過,而肌膚也是被病痛折磨的煞黃煞黃,難看的要死。
因為自覺難看,宣采薇難得的少女心思,也讓她減少了再照鏡子的次數。
對于自己的樣子,她還停留在那副瘦到兩頰凹陷,眼珠凸出,面黃唇淡的難看模樣。
但即便如此,宣采薇也無法再自欺欺人下去了。
冷不丁一陣風過,吹動了池水。
池裏的美人臉随着波紋而動,但唯一沒動的就是美人臉眉間的褶皺。
秦隐喜歡的人,真的是她。
***
那一夜,宣采薇震驚連連,在看到自己的容顏後,心懸在了最高處,遲遲未能落下平複,成了一根木頭樁子,就這麽站在荷花池邊不動。
但幸好耳目尚且靈動。
聽到了有下人巡邏過來的聲音。
宣采薇雖眉目還有些呆滞,但身體已然快速反應,朝着一旁的假山後藏去。
幾個扛着鏟子,提着桶的下人從宣采薇藏身的假山跟前經過。
幾人說這話。
“大晚上累死人了!好困啊。”
“別困啊,再堅持一會,書房周圍的冰就可以全部搬走了。”
“都搬了一晚上了,當初搬着冰過來的是我們,現在扛着冰走的還是我們,命苦命苦!真是命苦!”
“怎麽?你還敢抱怨郡王不成?”
“欸,你說咱們郡王怪不怪,這大熱天的,其他院子都恨不得在屋外地窖裏多置一些冰塊,好給屋內降降溫,咱們郡王可好,竟然讓我們大半夜把屋外地窖的冰全給挖走。”
“主子的喜好,哪能容我們下人随意揣測,趕緊幹活,一會被唐管家聽見了,指不定賞你幾大板子。”
“得得得…知道了,走吧走吧,你們可不許給唐管家告狀哦。”
……
幾句話音一落,腳步聲走遠。
躲在假山後的宣采薇,手指輕輕抓在假山上。
清冷的眉眼,微微皺在了一起。
秦隐之前在院子裏,同下人說得就是這事?
将書房周圍地窖的冰搬走?
但…為何……
宣采薇忽然想起,秦隐是在摸了她的畫卷布之後,才出去同下人說了這個決定。
當時的畫卷布……
宣采薇瞳孔微微睜大,似是想通了什麽。
當時的宣采薇因為白日被殺一事,整個人陷入恐懼之中,渾身冷寒發抖的厲害。
估計這份寒意也影響到了畫卷布,所以,秦隐摸着的畫卷布溫度定是要比尋常時候要低。
秦隐不知是她的原因,只會覺得畫卷布是因為被書房外面安置的冰塊才吹涼的。
聽聞有些上乘墨,溫度要在一定,遇太涼或太熱皆是不行。
秦隐對這幅畫如此上心,所用之墨定屬上乘,說不準這墨就有這個問題。
所以之後,秦隐關了窗戶,又将畫取下,放在自己懷中,是為了給這幅畫取暖?
猜到真相的宣采薇,眼裏先是劃過幾分驚詫滑稽,其後,卻漸漸歸于複雜。
心思深沉到想密謀造反的秦隐,竟然會有如此幼稚的行徑。
作者有話要說: 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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