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李蹊走近自己家那個樓道,這次不用上樓就可以聞到濃厚的油漆味,還有房東的叫罵聲,李蹊快步走上去,果然家裏的牆和門上又被潑了油漆,這次讨債的人做的越發嚣張,鐵門被砸開了一個凹洞,門把手擰開了,大門歪歪扭扭的半挂在那裏,家裏被砸的一塌糊塗。

客廳地板上滿是玻璃渣,房東此刻正站在那裏對着他爸破口大罵,瞧見李蹊進來更是連聲指責:“當初是看你們父子可憐,才把房子租給你們,可你們呢!隔三差五的就被社會上的人找來,你這樣我房子還要不要再租出去了!還讓不讓我做生意了啊!”

李蹊他爸顯然也是剛從外面回來,額頭上還冒着細汗,也不知道是跑步回來累的還是被罵的難堪才冒汗。

李蹊上前去給房東道歉,剛開了口就被對方攔住了,房東擺擺手,冷聲道:“你這樣的事也不是第一次了,這次說什麽也不行,立刻給我滾出我的房子!”

李蹊他爸睜大了眼睛,鼻梁上的眼鏡滑動一下,他手忙腳亂的撫起來,對房東道:“我們,下次不會了,真的很抱歉……給我一點時間,可以修補好,牆壁和門都可以,我向你保證……”

他說的吃力,房東卻冷笑了一聲道:“別,別說什麽下不為例了,另外找地方住吧,我這兒不伺候了!”

李蹊他爸還在努力看着房東的臉,那個嘲諷的表情就在眼前,怎麽可能看不到,可他還是直直地看着房東的嘴唇,努力去聽他說了什麽。

房東毫不避諱心裏對他們的那份兒嫌棄,也不收斂直接道:“不過就是一個聾子,還裝什麽音樂家呢,你那點保證有個屁用!”

李蹊像是被踩了尾巴似的頓時就炸了,東西也不收拾了站起來攔在房東和他爸中間,瞪着對方道:“你說誰呢?!”

李蹊他爸從身後拽着他的胳膊,但李蹊寸步不讓,像是一頭憤怒的小豹子,他可以忍受一切,但唯獨這一句絕對不可。房東也知道犯了忌諱,罵完了又放了一句狠話,迅速的走了。

李蹊站在那半天沒動,肩膀有點發抖。他爸松開他的手臂,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道:“沒事,不要緊。”

李蹊蹲下身開始收拾東西,他爸卻把他硬拽起來,按着他到沙發上給他上藥,說話都有點生硬道:“受傷了,先包紮,你的手重要。”

李蹊這才發現自己的手心流血了,大概是被剛才的玻璃渣弄的,他都沒有察覺。他爸手裏拿着消毒藥水,小心給他擦拭,但是那種發白到近乎蒼白的臉,比起自己更像是一個需要治療的病人,實在看不出哪裏“不要緊”。

李蹊問他:“這次是為什麽?”

李蹊他爸擡頭看着他。

李蹊又問了一遍:“這次是為什麽家裏又變成這樣?之前欠的錢,不是說好了月底還嗎,我前幾天給了你一筆錢……錢呢?”

李蹊他爸盯着他的嘴唇,好一會才回複道:“錢沒花。”他從身上取了李蹊給的那個信封出來,交到他手裏,只比李蹊給他的厚,不見少半分。“我,不用,你自己拿着,裏面是一萬六,是給你用來……”

李蹊等不了他說完,立刻就把那個裝錢的信封摔在了地上,紅着眼睛看他:“你哪兒來的錢?你又借高利貸了是不是!”

李蹊他爸這次沉默了。

李蹊哪怕被人消去名額不能參加決賽,也都沒有像今天這樣崩潰過,這簡直就像是一個巨大的無底洞,無論如何也填不滿的窟窿,他剛看到一點希望,就再次崩潰,攥着拳頭幾乎是嘶喊着對他爸道:“你又去借錢……你為什麽又借錢!你為什麽讓咱們這個家變成現在這樣,啊?!你只知道喝酒什麽都不知道!!”

李蹊他爸道:“我知道。”

李蹊怒火中燒,沖他吼道:“你知道什麽!!”

“你想去讀S校吧。”

李蹊看着他,嘴唇發抖。

“我看了你大學志願表,也看了你的成績,你老師說你這個成績去S大很危險,但是你專業不錯的,也可以去試一下。”李蹊他爸一字一句的說的很慢,他耳朵不好,只能勉強聽到一點聲音,說話也不太利索,咬字很重。“所以我幫你辦理了自主擇校,自費生也沒什麽丢臉的,一樣去了學本事,這些年我耽誤你了……剩下的錢爸爸會來想辦法,你拿着這些錢當學費,只管去學習,家裏的事,我來辦。”

“你怎麽辦?!”李蹊心裏火大,眼前一片模糊,只覺得又悲又怒。“你以為你是誰啊,還是那個李-大-師嗎,還是那個音樂家嗎,你憑什麽替我做決定,憑什麽幫我交錢!”

李蹊他爸還想再開口說什麽,但是李蹊已經不想再聽下去了,起身大步沖出門去。他爸在後面喊了他兩聲,也只當沒聽見,頭也不回的就走了。

李蹊心裏窩火,摔門出去之後也不知道往哪裏走,兜裏的手機響了兩聲,是夏樂打來的。夏樂狀态也不好,聲音有些虛弱道:“李蹊,我難受。”

李蹊道:“你在哪?”

夏樂聲音過了一會才傳過來,帶着點恍惚:“在練習室,你過來接我。”

“你等着,哪兒也別去,我馬上到。”

夏樂平時去的沒幾個地方,除了他們經常吃飯的小館子和一家書店,就是他們一起練樂器的一個車庫。

車庫位置偏僻,周圍挨着一所美院,外牆和街面上都繪制了大量的即興塗鴉,色彩濃烈,各種豔麗的顏色碰撞在一起,別具一格。一臺黑色轎車放在外面,停的歪七扭八,李蹊看了一眼車牌號,知道來對地方了。

李蹊找到他的時候,夏樂正一個人坐在車庫角落摞起來的木箱上,手裏拿着一罐啤酒,旁邊還放着一些,腳下已經多了兩個空罐。

李蹊走過去,把他手裏的啤酒拿下來,“你這一喝就倒的量,還敢買酒。”

夏樂皮膚白,這會兒都順着臉一路紅到了脖子,眼神好半天對不上焦,呆愣愣地看了李蹊一會忽然一把抱住了他,腦袋埋在他腰上來回亂拱,聲音也悶悶的:“我爸要送我出國讀書,我不願意去。”

李蹊伸手在他腦袋上揉了揉,嘆了口氣道:“那也沒有辦法。”

夏樂抱着他像只鴕鳥一樣不肯擡起頭來,李蹊說的話,就是他心裏想的。他一點都不願意去,但是也沒有拒絕的辦法。

夏樂悶聲道:“李蹊我真羨慕你,你知道嗎,你去參加比賽的時候,我也想跟你一起去,這樣咱們以後就可以一直唱歌,也不用留在這、做這些糟心事兒了。”

李蹊放在他腦袋上揉着的手加重了力度,挑眉道:“我受難為的時候你又不是不在,也夠累的,你別想那麽多了,我倒是想要一個你那樣的爸爸,多省心啊。”

兩個人都心裏堵的厲害,李蹊坐在夏樂旁邊也開了一罐啤酒,夏樂再伸手去拿酒他都沒心情攔着了。這是李蹊第一次喝酒,滋味并不好,舌尖上麻麻的發苦,但是嘴裏苦了心裏就沒那麽苦了。

他和夏樂兩個人坐在個破木箱上,練習室裏的燈也昏暗,之前壞了的燈泡一直沒修,偶爾發出“啪”的一聲。一提啤酒很快就喝完了,夏樂喝完就把頭埋在膝蓋上,一聲不吭,倒是也沒發酒瘋。

李蹊坐在一旁還在發愣,他覺得自己窩囊,才十八歲的人生裏,到處都是小心翼翼才能活下去。

夏樂也憋屈的眼淚汪汪,不知道是被酒嗆得還是憋屈的,悶了一會又扭頭對李蹊說了好些心裏話:“我爸非讓我把樂隊解散,他整天說我不學好,他自己在外面應酬這應酬那,我都沒說什麽,我玩兒個吉他唱個歌怎麽了?他每天都把自己弄的特虛僞,有什麽意思啊,要不是他老這樣,當初我媽也不會走……”

“我想我媽了,李蹊,我都好多時候沒見過她了。”

“我爸看不起我,他從來就沒看得起我過。”

李蹊握着啤酒罐,被旁邊那個眼裏泛着淚光的大個子壓住了肩膀,差點掉下去,不過也掉不下去,因為夏樂腦袋蹭過來的時候,手也抱住了他的腰,緊緊的一點松開的意思都沒有。

李蹊平時也不是愛灌雞湯的人,聽見他這麽說也無奈道:“那能怎麽辦啊,要不你先喊我一聲‘媽’?”

夏樂和李蹊生日就差了三個月,可打小兩人相處起來,倒是像差了一個輩分,夏樂小時候個子就高,看起來像是欺負人的,但是卻是被欺負的那一個,他也不還手,蹲下抱着腦袋就算躲了。李蹊跟他相反,看着瘦小,拳頭的力氣一點都不小,夏樂跟了他十幾年,大部分時候都是拽着李蹊的衣角,讓李蹊給他報仇的。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李蹊确實給了夏樂不少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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