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chapter 10

“聶誠,你喜不喜歡姜準?”曾天宇壓低了聲音,像怕驚醒了黑夜。

聶誠比他冷靜得多,即使處在下風依然很淡定,他甚至還能平靜地說話:“我說了我不喜歡胡小菲,你要是喜歡她就去追,現在不敢就老實等到畢業。”

這個時候還沒有口出惡言,聶誠已經很厚道了。

但是隔絕了外界的曾天宇并沒有受到他的冷靜感染,依舊倒豆子似地說着自己的觀感:“你別擔心,我幫你。姜準是咱們班最帥的,你也不差,可你沒他高。我觀察了,他沒女朋友。他會喜歡你的,他經常聽我們談你的事。”

窗外姜準的血液快和地上的雪渣凍在一塊,他從來沒覺得曾天宇是會關注別人的人,也低估了他對胡小菲的執着。

“聶誠,你試一回,你看看舒不舒服,你把我想象成姜準,就當成是姜準陪你。”

姜準腦中嗡地一聲,他第一次懷疑他不喜歡社交是因為無法處理人類龐雜的感情。

大腦直接罷工,放棄了人類引以為豪的思考能力、語言能力、行為能力等等智慧和文明,取而代之的是大塊大塊的空白和那些輕昵又邪惡的聲音——“聶誠,你喜不喜歡姜準,你試一回,就當成是姜準陪你”。

我、草!

姜準揚起頭,任由雪花落在臉上、脖頸,降一降能攤雞蛋的熱度。

再回過神來,他已經走到了總買外賣的那家店門口。

等等,剛才是他的臆想嗎?

他怎麽從音樂教室外面過來,怎麽過的馬路,怎麽等的紅綠燈,怎麽插上的耳機,怎麽選擇了這個歌單,他竟然全不記得了。

難道他一發現作業本落下了就陷入癫狂了,不,不會的。

那……他怎麽離開了?

全身血液解凍逆流,那些無意識的場景盡數回歸神智。

他逃了,他太慌張了,他就這麽走了!

他竟然任由聶誠留在那!

十六年來的自尊心在那一刻土崩瓦解。

他家境優渥,有能力也有本事去維護他的底線。他的冷漠受限于良好的教養和日積月累的驕傲,從不出格也從不退縮,并且有底氣去承擔後果。

他從沒想過有一天會做逃兵。

理智歸來的那一刻,他拔腿就往回走。他已經沒有了時間概念,不知道耽誤了多久,不知道還能不能挽回……

他剛轉身就和來人撞個滿懷,他立刻道個歉,沒在意對方的罵罵咧咧,大步往前走,突然間耳機扯得耳朵生疼。

這才發現那個人順走了他口袋裏的手機。

出于人類的自衛本能,姜準回手就拽住了小偷的袖子,“把手機給我。”

小偷一口啐他臉上,轉肘頂他喉嚨。

天氣和剛才的沖擊把姜準凍僵了,他躲得慢了,小偷的手肘撞上了他下颌,卻沒能掙脫。

“給我!”

姜準被袖子刮得冒血點,趁機朝小偷膝蓋踢了一腳。

小偷腿一軟,頓時惡向膽邊生,掏出懷裏的小刀直接向姜準臉上招呼。

姜準擅長大事化小,懂得拿捏分寸,這種精致的利己主義從沒讓他遇上過直截了當的危險,這不是他慣于應付的領域。

真刀真槍下的惡意沒有任何包裹,容不下絲毫聰明和延緩。

姜準狠下心裏,做好臉上開花的準備,他這次打算以臉換腳,最起碼不能讓小偷跑了。

“小心!”

不知誰叫了這麽一句,他被推到旁邊,眼前一晃小偷手裏的刀已經落地,手成270度,疼得直接跪地哎喲。

“你沒事吧?”

姜準震驚地發現從毀容邊緣拯救了他的,居然是聶誠!

“你、你、你不是……”

姜準茫然地看着他一腳踢暈了小偷,然後利落地搜出他的手機,直接用他的手機撥了報警電話。

雪越下越大,他們在馬路邊上等警察。

聶誠看上去完好無損,姜準再一次懷疑剛才的一切都是他的臆想。

事實上,憑聶誠剛才的身手,曾天宇哪怕高他兩個頭也只能落個犯罪未遂的下場。

姜準的呼吸慢慢平穩下來,重新恢複思考能力,試想如果曾天宇當時沒有說他的名字他會怎麽看待這件事?

就其資深慫貨的德行和“曾媽”的外號,他八成只敢過過嘴瘾,萬分之一的可能扯下了聶誠的褲子,他也只會手足無措地跪下來哭“胡小菲為什麽就不喜歡我”。

從結果來看,不比平時男生集體阿魯巴更野蠻。

“吓着了?”聶誠見他全神貫注地盯着某點虛空,便問。

“啊,沒。”姜準收回快要飄出銀河系的神識,轉頭看向他的“救臉恩人”。

他忽然發現從開學到現在的這四個多月裏,聶誠長高了。原先他平視看的是頭頂,現在能看到額頭了。

這速度很快啊!

他呆愣地盯着聶誠單手掏出衛生紙,才焦急道:“你傷着了!”

聶誠被他突然拔高的語調驚得一彈,朝他笑道:“你今兒怎麽了?”

姜準沒理他,握着他手臂把手舉到眼前。冬天皮膚幹,稍微拉扯都出檩子,聶誠的手腕的地方刮了口子,不深,血卻流了滿手,非常吓人。

“先去醫院,別管他了。”姜準踢了踢腳邊倚樹昏迷的小偷。

聶誠嘴邊的笑容沒有收回去,“這點小傷不用去醫院,我家裏就有酒精棉。”

他倆争執着警察來了。警局離學校很近,警察來得很快,帶他們回局裏做了個簡單的筆錄,順便幫聶誠處理了傷口。

他看起來和警局的人很熟,姜準全程沒說幾句話,聶誠應付得妥妥當當。

兩人從警局出來,姜準才回過味來向他一再道謝,非要請客吃飯。

“今天平安夜,外面人多,你要不嫌棄去我家吧。”聶誠說。

姜準說話從來沒有商量的意味,他說一是一說二是二,可對方也有想法時,他會奇跡般地能遷就就遷就。

“好。”姜準不假思索地說,聽上去就像在等他這一句。

聶誠家離學校不過兩站地,離警局更近,與姜準家和學校能連成一個直角三角形。

他們在路上買了一只炸雞,兩份蓋飯,兩人都不喝酒,就買了椰汁,姜準還要再買,聶誠攔着他說家裏還有。

直走到聶誠家樓下,姜準才反應過來去別人家做客是個什麽概念。

小學時代去同學家玩的事已經遠到壓箱底的記憶裏都搜索不出,到別人家做客叫叔叔阿姨那一套嘴上早就說不利索了。他沒有空手來,但心裏還是緊張。

短短的三層他感覺走了二十多分鐘,腦內飛快遣詞構句想着怎麽給聶誠父母留下好印象。

聶誠掏出鑰匙,咔噠一聲擰開門。

屋內一片漆黑,他把姜準讓進來,借着樓棟裏的光打開鞋櫃拿出一雙夏天的拖鞋,趕忙換上進去開了客廳的燈,姜準這才關上門。

“你換那雙。”聶誠說着,接過他手裏的外賣和肩上的書包。

鞋櫃外面還有一雙淺灰色的棉拖鞋,腳底踩塌了棉,但是幹淨得像新的一樣。姜準換上試了一下,大小竟然正好。

聶誠估計還會長,他想。

聶誠家是标準的兩室一廳,不大,幹淨整潔,地熱很暖,感覺很溫馨。

姜準光顧打量,顯微鏡般的觀察能力自動收起,問了句大失水準的話:“你爸媽沒在家?”

聶誠剛洗完手,正忙着把塑料盒裏的食物放到碟子裏,聽到他問手中的動作頓了頓說:“嗯,我自己住。”

高中生自己住兩室,可以啊,很逍遙啊!

姜準開始琢磨他是不是也能說服他爸媽搬出來,又一想沒這個必要,他爸媽三天出差兩天開會,和獨居也沒什麽區別。

“我爸媽已經去世了。”聶誠繼續說。

姜準所有思緒立刻打住,望着他不知該說什麽好。來句很英式的“我很抱歉”好像太敷衍了,長篇大論的表示哀痛又有點過分。通常關系近的親朋好友有他爸媽應付,他只需要附和,關系遠的同學朋友,也不用他說什麽。第一次遇到介于兩者之間的關系,他有點無措。

他一邊想着“難怪你這麽少年老成照顧自己還得兼顧學業真是不容易”,一邊想着“人生常有不如意我也不想太驚訝了好像在施舍悲憫”,兩種一言難盡的想法天人混戰,最後結果就是他直接當機,說了聲:“哦。”

說完,姜準就知道今天他碎了一地的自尊心已經拼不回去了。

聶誠就保持着撥盒飯的姿勢看着他,兩人對視了一會兒,他忽然笑了:“哦。”

姜準摸摸鼻子上不存在的灰,不滿道:“別學我說話。”

聶誠呵呵笑了起來。

他給人的感覺很溫和,常常會垂下眼彎彎嘴角,禮貌得有些腼腆,其實他很少笑,像這樣笑到眼睛裏姜準更是第一次見。

“抱歉。你不用介意,我說明原因就是希望不顯得太介意,像是吊着你的好奇心。不過看來好像起了反作用。”聶誠不好意思地說。

姜準本來沒有的好奇心就被他這句話吊了起了,倒确實起了反作用。

“先、吃飯吧。”姜準顧左右而言他。

“好。”

聶誠讓他去餐桌那邊坐,姜準覺得等着伸手吃飯不好,聶誠就給他安排了擺碗筷倒椰汁的活。他把飯菜又熱了一遍,從冷凍櫃裏拿了一碗排骨化開熱了,又趁着飯菜輪着熱的時候用排骨汁下了一鍋雞蛋挂面湯。

菜熱完了,排骨化開了。他把蓋飯擺到姜準面前,騰上排骨,幾分鐘的功夫端着排骨和湯來了。

姜準看着這一桌,不自覺地咽了咽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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