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三七

南陽城的夜市行人往來不絕,十分熱鬧,臨近年關,街道兩旁零零星星的漸挂彩燈,等到新春那夜九衢十街裏燈火如晝,滿城喧嚣。

容澄牽着白青桐漫步在熱鬧街頭,夏風、冬歌及驚雨分左右及後面跟着,将人群阻隔。白青桐這一路走下來路人不覺駐足欣賞,或豔羨、或嫉妒,有貴公子模樣的想上前搭讪,可她為人太過冰冷叫人望而卻步。

她們沒停在一處,小販熱絡招徕勝似親人,更是舌燦蓮花變着法子誇贊白青桐。饒白青桐性子冷清鎮定自若,也經不住這再而三的盛情招攬,而容澄像是有意般三四步便停在一家店外,等着小二迎出來重複差不多的話。

“阿澄,”白青桐啓聲,“這是為何?”

容澄笑道,“青桐,許多事你要說出來我才會知道。”她知道依白青桐的性子只會以不變應萬變,但她總希望她待她會有稍稍不同,或許已經不同了可她更貪心。

白青桐一愣,她早已不是百花宮獨居的花神,她身在常寧王府,身在繁華京城,她的手還被容澄牽着,她忽然間有些明白了容澄的想法。

容澄已帶着她轉過了街角,白青桐不知此路去哪只是安靜的跟着她,喧鬧聲逐漸被抛在了身後,此處是人煙稀少的僻靜地,曉月寒光之下一片波光粼粼,綠野滔滔,湖邊晚風合宜偶有行人路過沿湖觀賞夜景。

容澄擡手一指,道,“那裏是皇宮。”巍峨的宮殿在月光下靜穆莊嚴,朝聞殿飛翹的檐角隐約可見,臨華殿的上空也在視野下一覽無餘。

咚得一聲響,五彩的火光在月色下絢爛奪目,火樹銀花自夜空中綻放,再如星彩墜地,銷聲匿跡,只一下便叫人駐足不前,咚得再是一聲,又是星雨滿天,天光忽明又滅,只餘一股淡淡的煙味久久彌散。

容澄問道,“可是臨華殿的方向?”

驚雨答道,“正是。”

“看樣子是禮部剛呈上去的煙花皇姐正在試燃。”她又道,“此刻進宮不知宮裏頭下鑰了沒有?”

“阿澄,那是什麽?”白青桐是第一次見這五彩斑斓的東西。

容澄眸如星子,熠熠生輝,她望着她笑意更深,“是用□□制成的煙火,民間極少,制作複雜,只有每年新春當夜才會在南陽城燃放,到那時女皇會在承天門的城樓上與百姓一同觀賞,普天同慶。”她一頓又道,“既然青桐喜歡那我們就進宮去碰碰運氣。”

臨華殿裏容澈在陪着容泠點放煙花,這是禮部呈給女皇禦鑒的新春禮花,女皇轉手就賜給了長公主,安公公剛将東西送過來,容泠便拉着容澈在殿外點燃了煙花。每一次在異彩的照耀下,容泠靈動的眼睛便會更加的恣意灑脫,容澈看過去竟覺那雙眼睛裏也綻滿了煙花。

容泠見她瞧得出神也不出聲打斷,待到容澈回神看見她臉上的笑,忙躬身行禮,“清平失禮,請皇姐責罰。”

容泠一斂笑容,道,“不是早說過你我之間無須多禮嗎?”她幾不可聞的嘆息一聲,“澈兒,為何要與我這般生分,你對阿澄也不見得如此疏離陌生。”

“皇姐貴為長公主清平不敢冒犯。”她見容泠臉色有變,才又道,“皇姐莫要生氣,容澈知錯。”

“你若真知錯了那才好。”她話鋒一轉,道,“我在宮外許多年,母皇對我管束甚嚴,只有偶然才能聽到關于你與阿澄的成長,後來我們日漸長大,我曾以為十幾年的鴻溝你我三人早已情淺,可真當再見時我竟是一夜滿心歡喜。”

她轉過身望着煙花消散的地方,“澈兒,阿澄也曾于你這般對我以君臣之禮相待,那時我便告訴她,‘容氏一族我只同你與澈兒最親’。如今這話我也說給你聽,整個容氏一族我同你與阿澄最親。”

容澈望着那道修長的背影,宮燈明亮,容泠一襲緋色宮衣在黑夜中更加明豔,她好像從未了解過皇姐真正的內心,還是她一直害怕去知道她的內心?

一時無語,內侍打破了平靜,“啓禀公主,安樂郡主在宮門外求見。”

容泠眉梢輕挑,“這麽遠都叫她瞧見了煙花,禮部此次呈上的禮花倒是下了功夫。”她又道,“宮中快要下鑰了你從小安門接郡主進來,再吩咐下去留小安門暫不下鑰。”

“是。”

容泠回到正殿等着容澄進來,從小安門到臨華殿要多花上點時間,她又與容澈有一搭沒一搭的說了幾句話,就見遠遠有個人素色錦衣緩緩披着夜色走來,再一瞧竟見她身邊還多了一人,待容泠看清便眉梢輕挑嘴角含笑。

容澄先行問安,“安樂給皇姐請安。”即又道,“我就知道阿澈還沒有離開。”

容澈起身也行一禮,“給堂姐請安。”又道,“白姑娘,好久不見。”白青桐颔首回禮。

容泠笑道,“你倒是好大的膽子竟将白青桐也帶進宮來,不怕讓有心人看見明日便參你一本,說你對陛下意圖不軌嗎?”

“皇姐哪裏的話,青桐一介弱質女流素來資質平平,哪裏有意圖不軌的本事。”

容泠不與她做口舌之争,她望着白青桐含笑道,“白姑娘,好久不見。”

白青桐這才行禮,“民女參加長公主殿下。”

“往後白姑娘也不用多禮。”她又笑道,像是敘舊,“我與你在樹林初戰多番試探你的武功,當時多有失望,原來只是白姑娘手下留情。”

“公主言重了。”

容泠像是來了興致,“今日有空不如再來讨教一兩招?”

“皇姐乃千金之軀萬不可以身犯險。”見容泠要來教訓她,容澄又道,“皇姐息怒,可不要坐實了安樂圖謀不軌的罪名呀。”

容泠笑道,“就屬你最機靈。你這麽晚來宮裏是看到了煙花?”

“正是,想來此近前觀看。”

“夜了,這東西響聲太大怕是驚擾聖駕,母皇此刻也該休息了。”見容澄神色失望,她轉而又道,“我這正好還有一個沒點你帶回去吧。”

容澄笑道,“多謝皇姐賞賜。”

“母皇的意思,新春夜的承天門觀禮叫我代行,到時候你們與我一同去。”她又道,“澈兒,聽說靖遠王的子女已回來了不少,你在王府若有不便可請旨來宮裏陪我。”

容澈道,“皇姐不必擔心,我應付得來。”她望了眼天色,“夜了,皇姐早些休息我與堂姐一同離宮。”

出宮一路幾人不便多言,宮門外夏風驚雨都等在那,容澄邀容澈一同上了馬車,這才開口說道,“你現今身份尴尬千萬不能讓他們瞧出端倪。”

容澈淡漠的眼神裏透着沉穩,“堂姐放心,我有陛下欽賜封號又是父王派我回京行事,他們不敢拿我怎樣,一些不痛不癢的試探我應付得來。”

行至一條岔路口,容澈走下馬車,容澄還不忘叮囑她,“你孤身在那還是要多加小心。”她又想起小時候離開京城容澄也是這般再三叮囑,她一笑如雪後初霁,道,“阿澈記住了。”

回到常寧王府的無花院,存善便匆匆跑了過來,問道,“怎麽這麽晚才回來?”他話裏眼裏都透露出擔心。

“哥哥來得正好。”容澄笑道,“我剛從皇姐那讨了個煙花回來,正準讓人過去請你一同來觀賞。”

“煙花不是年年都有還值得你往宮裏跑一趟。”他一頓,依舊道,“你身子不好如今又天寒夜裏更凍,往後晚上少些出門。”

“阿澄先謝過哥哥擔心。驚雨,快些點,怕是父王也休息了。”

近看這煙花更是絢麗奪目,可惜稍縱即逝,白青桐又感受到了容存善淡淡敵意的目光,她擡眸回望過去,對方視線并未偏移躲閃,只微微欠身行了一禮,她颔首回禮。

煙花放罷,四周更是寂靜,存善道,“過幾天就是新春了,澄妹是要随父親去赴禦宴?”見她點頭,“那午膳是要留在府上,到時候我親自下廚做些你愛吃的。”

“怕是不行,那日還要一早進準備宮驅傩儀。”

存善眉峰一擰,不解道,“元嘉公主與清平郡主不是可以分飾一二,你經不起折騰讓你去做些什麽?”

“皇姐的意思,我與阿澈都去做邪祟,她為天師要以一打二。”

存善一聽此話有些氣惱,便道,“堂堂長公主未來儲君,怎地如此不知體恤臣下,何況還是自己的妹妹,明知你身子不好三番兩次的折騰你,如此也太不講道理了。”

“哥哥,這裏是常寧王府牢騷兩句也就罷了,出了大門這些話千萬要憋在心裏。”

存善正色道,“孟子有言: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為君者當知愛護臣下,為臣者才能安于為臣。如若長公主不知,我若能當面講于她聽又有何妨。”

容澄笑道,“哥哥這次又聽了那位先賢大儒的講學?”

存善一愣,略帶無奈道,“知道澄妹不想聽那我不說便是了,煙花放了天也不早了你早些休息。”他又望了一眼白青桐才轉身離開。

白青桐也道,“青桐也回無香院了。”

容澄目送白青桐離開,才道,“沐浴。”浴房的熱水一早就準備好了,冬歌服侍她,她道,“魏長東明明說過王府裏頭有人與國公往來,可驚雨至今也未查到半點蹤跡,這王府裏何人能夠手腳如此幹淨?”

冬歌道,“會不會是魏公子弄錯了?”

“不會。”容澄沉思,“還有一種可能。”她面色沉靜說出的話卻讓人大為一驚,“或許是父親抹去了此人的痕跡。”

“什麽人能讓王爺不顧王府安危替其掩藏罪行?”

容澄搖了搖頭,“算了,你去告訴驚雨不必查了,既然父親插手此事說明父親有他的想法,如今兩頭瞎忙不如作罷。”

“是。”

臨近新春王府每日都很熱鬧,偌大的常寧王府張燈結彩來往拜谒不斷,比起靖遠王府的冷清是有天差地別。容澄每日都會抽上點時間帶白青桐四處逛逛,府裏也好府外也好都不想讓她獨自冷清。

今日白青桐晨起瞧見守在門外的是靜好,眼中極快的掠過驚詫,便聽見靜好道,“郡主說我在紫氣東來将姑娘服侍的十分周全,又說姑娘性子冷清認生怕琳琅一人服侍不周,便将我召回王府與琳琅一同侍候姑娘。”

容澄待她無微不至,此刻竟十分想見到她,便問道,“郡主呢?”

“今日新春,郡主一早便進宮了,用完晚上的禦宴才會回府。”

白青桐心底泛起有一絲失落,但被極好的掩藏,只道,“那便算了。”

宮裏的驅傩儀年年都要舉行是為舊習,要精選黃門子弟一百與一位郡主着五色彩衣,面帶猙獰兇狠面具假為邪祟,另一人攜兩名小童着天師服頭戴玉冠腳踏寶靴,手持驅魔劍便是天師。邪祟由西向東一路亂舞,天師由東向西一路做法,兩廂于朝聞殿前廣場相遇,天師怒目,威風凜凜,痛打邪祟為明年帶來好兆頭。

今年因有兩位郡主假為邪祟,故選黃門子弟二百餘人,容澄不管扮什麽都是有人擡着的,今次也不例外。公主以天師身份以一打二,而這兩位正是先前盛傳已久的皇嗣人選,此舉意圖昭然若是,滿朝文武也是議論紛紛。

容澄被人擡着一路由西向東,在朝聞殿外見着容泠遠遠走來,手持驅魔劍寶相莊嚴,容澈佯裝上前與之較量兩下,不敵倒了下去,她被人放下來也不上去忙跟着躺下去,容泠極淡的瞥了她一眼勾了抹笑,舉起驅魔劍将餘下邪祟一一驅除。

禮畢,他們先回臨華殿休息等候晚上的禦宴,三人換好宮裝會殿內正坐,容泠笑道,“你倒是知道圖省事。”

容澄同樣笑道,“我以往與阿澈也是這樣我做天師時她就直接躺下。”

容泠挑眉,“你是在怪我不如澈兒知道心疼你?”她走近容澄點着她挺直的鼻尖,“早就該看你躺下也打你兩下,替你驅驅邪看你還怪不怪我了?”

“啓禀公主。”容澄讨饒的話被內侍打斷,“靖遠王府小王爺,魏大公子、齊大公子攜一衆世家公子前來拜谒。”

這些都是進宮赴宴的貴族,又是從小都見過,不過是來攀個交情敘敘舊,容泠道,“請。”她與容澄、容澈皆端坐靜候。

一衆世家子弟進殿先是行了大禮,“拜見長公主殿下。”

“各位請起。”

衆人起身,又彼此相互見禮,才紛紛落座。容泠笑道,“各位不去聽陛下垂詢跑來我這裏做什麽?”

容烨禮道,“長公主平安回宮我等不來拜見也不合禮數,這不趁着禦宴便鬥膽前來叨擾,還請長公主見諒。”

“烨禮說得哪裏的話,你我兄妹何須這般生分。”她又笑道,“你們一齊到我這來怕是為了躲清閑的吧。”

衆人一笑拘謹的氣氛就散了去,也就如平常暢聊了起來,容澄游刃有餘談笑風生,容澈少些插話若不是同她說她便沉默的聽着,容泠斂去鋒芒後倒顯得可親起來。

容烨禮道,“阿澈幸得長公主厚愛,可要好好服侍公主殿下,莫要給父王老人家丢臉。”

“烨禮說得哪裏的話,我與澈兒乃是姐妹情誼,無須那麽多繁缛禮節。”她又道,“澈兒,你說是不是?。”

容澈無奈,只得垂首應道,“是。”

容烨禮又道,“我還沒來及恭喜安樂郡主此次南巡,令地方沐浴隆恩,陛下甚是滿意,剛才還多加贊許了安樂要我等多以你為榜樣。”

“那是陛下隆恩浩蕩,我只是奉命行事不敢居功。”容澄笑道,“烨禮哥哥,今夜新春不要講那些朝堂的煩心事,聽說王叔因邊疆不穩未能回來安樂覺得實在可惜。”

“南梁賊子虎視眈眈,父王正在虎口關巡視建防。”

容泠接道,“王叔辛苦了。”

容烨禮道,“為陛下分憂何來辛苦。”

容澄瞧見容澈眉峰乍起,即又平複,她們視線交錯,容澄心裏咯噔一下,從她的眼中讀到了不好的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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