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三九

新春頭一日的參朝女皇須接受群臣朝賀,連一向不參朝的常寧王父女也天未亮等在了二回門外,等着從朝聞殿傳來的旨意。清晨寒意正盛,容澄不與父親同待馬車,卻是鑽進了容澈的馬車。

魏長東不知容澄也在于簾外道,“長東求見清平郡主。”

“魏公子請進。”

魏長東掀開車簾見到容澄含笑望着他,将嘴邊的話咽回了肚子裏,容澄見狀笑道,“既然阿澈有約我便不打攪了。”說完下了馬車回到父親身邊。

見人走後魏長東才道,“父親雖閉門謝客但與靖遠王通信未斷,你要當心。”

“多謝魏公子提醒。”

“有需要的地方還請郡主直言。”

容澈望向他好像在分辨他話裏的真假,“國公此戰必輸,魏公子要三思。”

魏長東一笑,“阿澈無須這般小心謹慎,我近段時間分析局勢也得出同樣結論,你曾問我保魏家還是自己,傾巢之下焉有完卵?可若我掌握南疆兵權陛下便不會趕盡殺絕。”

“長東無論如何陛下那裏我都會力保你。”

魏長東笑意更深,“有阿澈這句話便夠了。”他又道,“父親今日也在我不便多留,阿澈你多保重。”

內侍吩咐群臣列隊入朝,常寧王與魏國公位于列首的位置,随內侍領着群臣踏進了朝聞殿。女皇頭戴旒冠身着玄色滾金邊冕服,上繡祥瑞章紋,由李公公攙扶着走進朝聞殿,群臣叩首跪拜,齊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衆卿平身。”女皇的聲音自頭頂傳來,清晰的落入每個人的耳朵裏,“朕自登基以來,尊祖宗之法,上行天道下順民意,卻恐所失薄政愧對天地,幸得天佑我大夏,百姓安居國泰民安,朕不敢居功,定當終日乾乾與時偕行。”

“吾皇仁德。”群臣再拜。

“爾等屢次陳請冊立儲君以固國本,近日來朕驚覺年事已高當以社稷為重,故于今日冊封嫡女元嘉公主為儲君。”

容泠跪與殿中,群臣跪伏。李公公與女皇身側宣讀聖旨,“奉天承運皇帝诏曰:為大夏江山永固,儲貳之重式固宗祧,一有元良萬國以貞,嫡女容泠器質沖遠天資粹美,孝惟德本周於百行,仁為重任以安萬物。可立為儲君。所司具禮,以時冊命。欽賜。”

“吾皇萬歲,長公主千歲,天佑大夏社稷之福。”

容泠跪接冊寶,入主東宮,伏地跪拜,“兒臣定朝乾夕惕宵衣旰食,時刻謹遵陛下教誨。”

“衆愛卿平身。”群臣起身後,女皇才道,“元嘉也起來吧。往後你更要勤加努力不要讓朕失望。”

“兒臣謹記。”

冊封過後,群臣敬獻賀文與賀詩,朝堂之後又是一片其樂融融。容澄與容澈分立左右,目光幾番交彙又各自收回,垂首伫立,冊封禮畢這後面的朝賀委實無聊,面上卻要維持着肅靜,儀态更是要典雅端莊。

容烨禮上前一步,跪拜,“臣特來向陛下請辭,邊疆戰事不穩臣夙夜憂心,望陛下恩準即可回南疆。”

“朕知南梁狼子野心你與靖遠王忠勇殺敵替朕分憂,你年紀輕輕便如此勤勉朕甚感欣慰,這幾日朕總想着要如何賞賜靖遠王府以表朕心。”

“臣代父王謝陛下隆恩。”

女皇忽而問道,“烨禮,你在邊疆多少年了?”

“十年有餘。”

“邊疆苦楚你小小年紀便受此磨煉已是難得,朕也不知該賞些什麽才能安朕的心。”她一頓又道,“不如這樣,就賞你不必再回邊疆,留在京城留在朕的身邊,讓朕來好好照顧你。”

容烨禮急忙道,“臣替陛下分憂乃是臣分內的事,若不回邊疆,臣恐邊疆有變賊子騷亂。”

女皇沉思,道,“你說的也有道理,這樣吧,胡成亮。”

此刻容烨禮已驚出一身冷汗,就聽見兵部尚書胡成亮出列跪拜,“臣在。”

“你給朕挑選一個合适的人去邊疆駐守,保我大夏百姓,也好讓烨禮安心留在朕的身邊。”

“臣遵旨。”

“烨禮,朕這個決定你覺得如何?”

“陛下,臣以為。”

容烨禮還要推辭,容澈趕忙走出來跪拜,“臣等謝過陛下隆恩,長兄還不快謝過陛下。”容烨禮也知此事已無回轉餘地,只得與容澈跪謝。

女皇又笑道,“真是小兒家不怕辛苦,國公可是早就遞了折子要留守京城陪朕敘舊,如今朕年事已高身邊的人一個一個的都走了,朕偶感寂寞好在國公要留下來陪朕。”

魏國公哪裏遞過這樣的折子,女皇信口胡說是叫他騎虎難下,也是讓容烨禮不敢多有怨言,不過這正中了他的下懷,今次回京本就沒打算離開。他跪拜道,“老臣年老昏花不宜在帶兵打仗,老臣也請兵部覓一合适人選再替陛下分憂。”

“好,胡成亮你可聽見?”

“臣聽見了,臣定當不負所望。”

魏國公此舉沒出容泠、容澄及容澈所料,至于容烨禮留不留下來都無關緊要,三人挨到退朝,依次被容泠身邊的近侍請去太極宮。容澄走得慢又為避開人群多繞了點路程,進殿時容澈已等候多時。

容泠問道,“聽澈兒說你也派人密切監視靖遠王回京各城?”

“是。”容澄道,“皇姐打算何時動吏部?兵部是王叔的人,皇姐要在兵部定下人選前接管吏部,不然有百害而無一益。”

“等吏部今年的升遷調任的折子禦批下來。”她又道,“今日朝堂上容烨禮多番推辭不像作假,看樣子靖遠王的打算這個長子并不知情。”

“我曾以為長兄多少知道一二,如今看來确是一無所知。”容澈眉峰乍起,“春宴那日他所說虎口關應當不是信口捏來,可父王為何要去虎口關?”

“澈兒,你明日送一張邊疆圖過來。”她即又道,“靖遠王果真是叫人猜不透。”

“皇姐。”容澈又道,“父王的打算暫且不管,往後皇姐不可再叫我與堂姐頻繁來此,這裏已是東宮皇姐要為君臣表率,以身作則,以避結黨之嫌。”

容澄正色,“阿澈說得在理。”

“我們自小一起長大,如此情分母皇也是知道的,她定不會理會那些謠言。”

容澈淡道,“皇姐,陛下不僅是你的母親更是當今的陛下。”

容泠一愣,揉起眉間道,“你們說的我知道了,好了,你們都退下吧。”她自然聽懂了容澈的言外之意,幼年時母皇對她萬般寵愛,她從未将她當過君王,偏是越大她越覺得所面對的是君王而非母親,說到底人心如此莫大悲哀。

參朝是最累人的,站得太久腰酸背痛,容澄回到王府先去了無香院,徑直在卧榻上坐了下來,斜倚錦殿上。白青桐面前有幾本書是她書房裏的,她笑道,“青桐喜歡這些山水游記。”

“天下之大,青桐向往自由。”

容澄的眸光暗了暗,即又恢複,“希望有朝一日青桐可以得償所願。”

她笑容坦誠卻叫白青桐一愣,不知所言,“我知阿澄待我的心意,只是。”只是不知該如何接受,又該如何回報。

容澄道,“我今日累了也不多叨擾你,明日再來看你。”說完便要起身,冬歌早瞧見她的動作過來攙扶她出了無花院。

白青桐望着那道緩慢前行的背影,心頭像是被針紮了一下。院子裏的海棠含苞待放,俏麗枝頭,只待春風夜放應月盛開。好在她們有一年之約,她不用着急的想該如何開口請辭,不知為何她突然有些心亂,而這次她多費了點功夫才将紛亂克制。

五日之後吏部的呈交的折子禦批了下來,跟着彈劾吏部各大官員的折子便如雪花般飛到了皇上的案頭,奏章之上整個吏部烏煙瘴氣從上到下竟無一人清白,将女皇氣的險些砸了禦案,連夜吩咐召見了容泠。

安公公趕緊跑去太極殿恭請容泠,出了太極殿安公公在前面打着宮燈,容泠自他身後問道,“公公可否能告知本宮陛下深夜急召所謂何事?”她雖心中有數卻也不敢打定主意。

“老奴不敢多嘴。”他又道,“殿下莫要擔心。”

“安公公。”容泠叫住他,含笑低語道,“本宮自小不在宮中長大,往後宮中的規矩還要多仰仗公公。”

安公公眼珠一轉,他在宮中摸爬滾打幾十年,也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既然長公主殿下已向他垂示好意,他豈有不順杆爬的道理,便道,“老奴聽說是吏部的事情。”

容泠即又笑道,“多謝公公了。”

“哎呦,殿下這是哪裏的話,折煞老奴了。”他重新擡腳,只将容泠送至西殿外讓其稍等他進去通報,過了會兒他從裏頭出來,小聲道,“陛下正在氣頭上,殿下仔細着點。”

容泠道,“公公好意本宮自當回報。”她說完擡腳踏進了西殿,正欲行禮便聽女皇不耐道,“免了免了無須這些虛禮,你過來看看,這些個禦史當真是要把朕氣死才肯罷休。”

容泠依言走過案邊在随手拿起一本奏章,說來也巧她手上這本正是彈劾尚書孫鴻的,所彈劾樁樁件件十分詳實,直指孫鴻以權謀私觸犯夏律所定“六髒”之法。她看完後将其放下見女皇默許,便将所有奏章依次看完。

她雖派人去授意一些禦史彈劾,也利用各種辦法給他們透露風聲,但如此多的彈劾奏章卻是她始料未及的,這裏面有幾本倒是條理中肯,她已默默将其名字記下,其餘大多是因與吏部某些官員結怨,跟風彈劾以洩私憤,在沒有摸清陛下心思時她不敢開口。

女皇見容泠只戰戰兢兢的站在一旁,怒氣稍平,卻道,“你看看這些自诩是朕的股溝之臣如今與亂臣賊子有何區別,一個個寡廉鮮恥禍國殃民真是該死。”

見女皇怒火大熾容泠忙伏跪在地,道,“母皇息怒,先聽兒臣一言。”

女皇稍作平靜,說道,“你先起來。”

容泠直起腰身卻依舊跪在地上,“兒臣鬥膽翻閱母皇奏章,禦史所彈劾吏部徇私一事已動搖國之根本理應重罰,但其中一些奏章兒臣看來卻是捕風捉影乃個人私恨。”

女皇揉捏額頭問道,“何以見得?”

“禦史林大人彈劾吏部書令史沈大人中飽私囊以權謀私,區區書記小官哪有通天的本事,所以兒臣鬥膽以為此事無中生有。”

“那孫鴻這本折子你是怎麽看?”

容泠面上誠惶誠恐,“兒臣不敢妄斷。”

“你先起來。”女皇又道,“朕今日就是想聽聽泠兒的見地,不管泠兒說什麽朕都不會怪罪,這也是朕對泠兒的考驗,起來說話。”

容泠依舊不敢起身,只道,“兒臣素聞禦史崔博濤崔大夫剛正不阿直言敢谏,曾多次在朝堂之上直言不諱沖撞了母皇,滿朝文武甚至送了他一個‘崔黑臉’的稱號,如此剛直之人彈劾孫鴻絕不是空穴來風。”

女皇道,“正因如此朕才會如此生氣,堂堂三品大員國之棟梁竟做出這樣的事,朕心實在悲痛。”她又道,“更令朕難受的是前有戶部尚書今有吏部尚書,六部三省怕是沒有一處讓朕省心的地方了。”

“母皇,保重龍體。”

“你讓朕如何不憂心這江山社稷,朕愧對大夏的百姓,泠兒,地上涼起來說話。”容泠的态度女皇甚是滿意,沒有恃寵而驕,便又問道,“此事泠兒以為呢?”

“兒臣不敢妄言。”

“朕叫你說你便說,天塌下來還有朕給你頂着呢,但說無妨。”

“兒臣以為,孫鴻如此他手底下的兩位侍郎定逃不了幹系,但若大動幹戈整治吏部朝堂也必定跟着動搖,于社稷無益,兒臣鬥膽請母皇恕罪,兒臣翻閱奏章左侍郎劉長青最多算是迫于孫鴻位高,是為從犯,暫且可以留一留以穩吏部,其餘人等若案情鑿實依律治罪。”

女皇笑道,“說得在理。可還有要說的了?”

容泠垂眸細思女皇的言外之意,就見女皇的目光落在了亂作一團的奏章上,立馬會意,“兒臣還以為禦史乃朝廷耳目卻用為官之便以權謀私、颠倒黑白實在愧對監察之職,也當于吏部一道肅清整頓。”

“泠兒今晚甚得朕心,這下可以起來吧。”女皇親自走下去将她扶起來,“為君之道乃志立後謀你要時刻謹記學習,朕才能将這江山社稷交付到你的手上。”

“兒臣只願永遠侍奉母皇。”

“傻話。”女皇攜容泠走出攜殿,“原來都這麽晚了,難怪朕有些乏了。”

容泠忙道,“母皇夙夜勞心雖是社稷之福,但母皇更要保重龍體。”

“還是泠兒有孝心。”女皇牽着她的手走下月臺,“往後朝堂上的事也可多些交到你手上,對你也是磨煉,玉不磨不成器。”

“兒臣惶恐。”

安公公适時接嘴道,“殿下孝心拳拳陛下更是嚴師慈母,殿下有才能也是因為像陛下啊。哎呦瞧老奴這張嘴,怎麽敢接陛下的話頭。”說着就要佯裝掌嘴。

女皇笑道,“就知道拿好話來哄朕,安德才替朕将長公主送回太極殿,泠兒今晚也累了回去要早些休息。”

“兒臣恭送陛下。”

女皇走遠,安公公才打着宮燈送容泠回太極殿,路上安公公恭喜道,“今夜殿下讨得陛下龍心大悅老奴心中也跟着高興。”

容泠平靜的目光恢複靈動,臉上挂起了笑,“本宮還要謝過安公公指點。”

“殿下哪裏的話,這是老奴的分內事。”

“本宮的謝禮他日便會送去,安公公無須推辭這是本宮的一點心意。”容泠明紅宮衣于夜色中燃燒,她的足音回蕩在這寂靜的甬道裏,依然聽得見恣意灑脫。東宮已近在眼前,安公公行禮告辭,她于殿門外望着夜幕幾顆疏星,夜風也吹來了一陣涼意。

作者有話要說:

聖旨內容截選全唐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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