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四一

于裴獻來講只需一句亂世裏的清明之音,便能令他敬佩折服,朝堂不明他茍且為官,于他來講已是羞愧。

“郡主此言下官豈會不知,下官只是,只是,”他咬牙,“不敢責怪陛下。”他與于海潮俱是一驚,他已失言至此索性直抒胸臆,“下官自知不該對郡主心懷不滿,可如今陛下偏聽偏信致使朝堂昏暗,更是縱容那裴清揚活躍朝堂、把持工部,不是下官不為江山社稷只是下官早已心灰意冷。”

容澈緩緩道,“裴大人,這些話你不該說出來。”

裴獻道,“下官知錯。”

“但聽裴大人一席話容澈十分敬佩。”她舉起茶杯,道,“以茶代酒敬裴大人。”裴獻舉杯同飲,她再道,“容澈還有一言。”

“郡主請講。”

她緩緩而道,“茍利社稷,生死以之。”

“郡主教訓的是,下官謹記。”

見氣氛好轉于海潮才敢搭話,“我說伯亨你也真是的,郡主什麽樣的人你我還不知道?怎能埋怨起郡主來,太不成體統,快以茶代酒向郡主賠罪。”

裴獻這次從善如流,舉杯道,“下官向郡主賠罪。”

容澈舉杯卻道,“梁公子一事也确是愧對裴大人囑托。”

“郡主言重了。”

見此于海潮大笑見機轉了話鋒,四人竟有相見恨晚之感,偶有幾句針砭朝政也是點到即止,四人心照不宣無須多說。天色漸晚,于海潮與裴獻先行告辭,餘晖下的南陽城多了幾分蒼老與疲憊,許是白日裏的春意來的過于猛烈。

容澄把玩杯盞笑道,“你何時也這般大公無私起來了?”

“比起堂姐容澈自愧不如。”她又道,“堂姐倒是十分會看人心,看樣子在裴獻身上沒少下功夫。”

“閑來無事便随意翻了翻他的考課。”她又道,“今日委屈你了。”

容澈向來不與人多話更少打官腔,江山社稷黎民百姓于她來說太過缥缈,她沒有容澄兼濟天下的胸懷,也沒有容泠那做千古名君的雄心,但她此生卻願意守護着她們,守護着心底最溫暖的地方。

“堂姐,天色已晚我們走吧。”

春景被暮色淹沒,望春樓裏只餘稀稀落落幾桌客人,容澄與容澈走下木質樓梯,底下的人聽見動靜不由的看過去,一白一青兩位女子緩緩走下來,白衣清朗如畫青衣眉目英挺,衆人不禁暗自揣度這是誰家裏的姑娘。

有公子上前搭話還未開口夏風的劍在抵在肩頭,對方忙不疊的告饒,白衣女子眉梢帶笑從他身邊走過,而那位青衣女子好似漠上孤星,遙不可及。這一波折并未阻礙今夜的計劃,閉門許久的國公府正安靜的等待着即将到訪的客人。

容澈有國公府的圖紙與白青桐看過,“國公府戒備森嚴不宜久留,你我分東西兩向潛進裏面,以這座湖心亭為界再各自返回。”

白青桐點頭,“好。”

“白姑娘,多加小心。”

“郡主亦是。”

國公府守衛森嚴每一個時辰換一次崗,她二人輕功極好在夜色的掩護下悄無聲息,國公府太大魏國公不知藏匿于何處,只得一個地方一個地方仔細查看,除了府兵來來回回的巡邏聲,整個國公府可謂寂靜可怕。

常寧王府的無花院裏已是深更半夜書房裏還點燈,容澄捏着本書已有一個時辰,她看到幾處白青桐圈點的地方,不禁莞爾。此刻的白青正藏在檐角暗處,目光緊鎖着一個用披風兜頭罩住長相的魁梧男人。

這人被府裏的下人領着進入一間房裏,在他進去後房門就快速合上,嚴絲合縫。這人身邊帶了七八個随從,一到這裏便有四人跳上房檐查看,其餘幾人在樓下嚴守。

情勢危急,好在白青桐機警身形一翻将身子緊貼木梁,不敢動彈。她猜想魏國公定是等在房裏,但又不知為何過了半天也沒有半點聲音傳出來,她不能妄動去查看,只得屏息躲在鬥拱間。

不到一炷香的時間那身形魁梧的男人便走了出來,手裏的披風還未來及兜頭罩住遮去面容,他一出來房檐上的幾人便跳了下去,待他離開片刻後魏國公也從裏面走出來。白青桐一直等到人影走遠四下寂靜才重新翻上房檐,幾個起落出了國公府。

白青桐回到無花院時容澈已久等多時,而一直站在窗邊的容澄見她回來幾不可察的松了一口氣,卻還是被白青桐敏銳的捕捉到,她心中一暖不由帶了抹淺笑,“讓你們久等了。”

“堂姐十分擔心白姑娘。”容澈道,“不知姑娘因何事耽擱了?”

“正巧碰見國公府來了客人一時無法脫身。”她走到案前鋪開一張紙,提筆作畫,“此人身形魁梧,目如銅鈴,腮邊胡子有精心打理過。”

容澄聽她描述,開口道,“看樣子國公府的後門可一直都沒閑着。”

容澈颔首,“好在今晚有所收獲。”

白青桐畫完那人相貌擱下筆,說道,“阿澄你看。”

容澄走過去一瞧那畫像便笑道,“我原以為國公是打算說服葉城的守備軍,畢竟葉城軍統領與他是老相識又有同袍情誼,卻沒想到他打的是京城禁軍的主意。”

容澈冷聲道,“禁軍副統領徐鸠。”

白青桐又道,“他二人在房中大約一炷香的時間,卻一句話未說。”

“國公為人謹慎小心想必是手書字句再閱後即焚,不留蛛絲馬跡。”容澄的眸光暗了暗,“就不知禁軍統領安和魯在其中是何角色?”

“今夜我在國公府并未發現魏長東的蹤跡,可見國公與人來往皆在長東不在之時,難怪長東至今未發現端倪。”

“阿澈,此事不可告知陛下,一會打草驚蛇二也無憑無據,國公定會反咬一口說你我構陷忠良,何況王叔意圖未明我擔心這是陷阱。”她一頓又道,“可将此事先告訴皇姐讓她早作應對。”

“不着急,我與安統領素有來往明日先會一會他再做打算。”

“這樣最好。”

容澄望了望窗外夜色,月淡星疏,杏樹朦胧,她道,“夜深了你此時回靖遠王府會讓烨禮起疑,正好明日也不參朝不如今晚就留在無花院。”

容澈也看了眼天色,道,“也好。”

靜好來了無花院将白青桐接了回去,容澈原以為會有另一間廂房供她休息,卻沒想到容澄邀她同寝,一時間竟楞住了,一貫淡漠的眼神裏藏着詫異。她伫立床前淡漠的眼睛就望着容澄,容澄眸如星子熠熠生輝。

“阿澈是怕羞?小時候又不是沒有一起睡過。”

她自去了邊疆再沒與人同床,怕羞不會別扭倒是很多,“堂姐,多有不便還是另備廂房。”

“不要啰嗦,早些休息。”

容澄躺下不在理會她,房中雖暖但一直站着總歸還是冷,容澈只得上床躺在她身邊,姐妹二人望着頭頂上的帳幔,一時不語。

“堂姐為何如此?”

容澄笑道,低語柔軟,“我們姐妹好久沒徹夜長談了,只是想與阿澈多多相處,總覺得往後未必還有機會。”

“堂姐莫要擔心,有阿澈在。”

容澄輕笑出聲,“這話若是讓皇姐聽見指不定要将我吊起來打一頓,阿澈,聽我一句,下次在皇姐面前千萬不要偏幫我。”

“堂姐言重了。”

“阿澈,你真的感覺不出皇姐對你有心嗎?”她又道,“自小到大她都是最寵你,那種特殊就連叫你的名字都與我們不同。”

“只因我最年幼皇姐多上了幾分心。”

“是我錯了。”容澄眉眼彎彎,“阿澈何等聰明豈會猜不透皇姐的心思,阿澈不過在假裝不知道罷了,我原是想提點一下你沒想到是在多事。”

“皇姐要做的是千古名君。”

“你呀,這點跟青桐真的很像,騙不來別人就試着騙自己。”

“堂姐對白姑娘倒是用心。”容澈不想繼續糾纏,便道,“早些休息對堂姐的身體也好。”

容澄翻了個身依然睜着清亮眼睛,她知道容澈也沒有入睡,情之一字說來實在麻煩,她在想白青桐是否也是一夜無眠。院子裏的杏樹已有花悄然綻放,月朦胧影袅袅,多情卻總似無情,徒留春風自惱。

清晨容澄悠悠轉醒,容澈早已不見身影,聽見裏頭的有動靜冬歌在外問道,“郡主可是醒了?”

“進來吧。”

冬歌服侍她起身說道,“清平郡主一早便去了無香院,此刻正與白姑娘切磋劍術。”

等容澄用罷早膳步入無香院,容澈又不見蹤影,只餘白青桐與海棠樹下盤膝調息,此時海棠含苞正待,她于月亮門前久駐,只觀不前。白青桐神思回籠慢慢睜開了眼睛,擡眼之際正巧跌進了那雙清澈的眼底。

容澄擡腳緩慢走近她,問道,“阿澈呢?”

“清平郡主讓我告訴你她去見安統領。”

容澄點點頭,又道,“我們去見一見母親可好?”她朝着她伸出了手,玉指青蔥皓腕如霜,白青桐愣了一下後方起身随她而去。

安和魯剛巡視完軍營回到官邸,他書房裏一向擺着京城各關口的圖紙,每日鑽研守城的各種戰術,他剛坐下來展開布防圖容澈忽得從房梁上落了下來,他迅速擲出桌上的鎮紙随即拔出腰刀躍了過去,動作迅猛一氣呵成。

容澈以流光格擋,安和魯正欲再攻卻看清了來人,立馬收了腰刀大笑道,“清平郡主何時到訪,怎麽還躲在了房梁上。”

安和魯皮膚黝黑胸膛開闊,四肢粗壯孔武有力,他與容澈是在邊疆作戰時相識,頗為投機,又見容澈在戰場上的勇猛十分佩服。他為人有些自大狂傲,加之在作戰上有勇有謀,得女皇賞識調回京城統領十萬禁軍,故在邊疆兩年他也就将容澈引為知己。

她也收了流光,“許久不見,來找安統領敘舊。”

安和魯邀容澈落座,又去将窗邊門邊查看一番後緊密關上,才回來道,“郡主以這種方式來見我怕不是許久那麽簡單。”他又問,“可是有什麽要緊的事?”

容澈輕點了點頭,眸光淡漠卻沉穩,“近日來魏國公可派人來見過你。”他見安和魯神色有異,心下了然,即又道,“看樣子安統領與魏國公的關系已非比尋常。”

安和魯慌忙道,“郡主言重了,只是早前國公府一個與我相熟的幕僚曾找過我多次,可我總覺得不妥又恐被陛下知道,遂斷了與他的來往,今日郡主特地到無端問起這件事可是有事要發生?”

“安統領還猜不到嗎?”

安和魯壓低聲音,目光嚴肅,道,“南陽城十萬禁軍井然有序覺不是說亂就能亂了,國公此舉必死無疑,說句郡主不愛聽的,我不覺得國公會這麽做,郡主是不是多心了?”

容澈的目光在他臉上逡巡片刻,看得安和魯心中有些發毛,片刻後她終于開口問道,“你與徐鸠關系如何?”

“私下并無往來。”他一愣,只覺心驚肉跳,“郡主如何知道?”容澈乍提起徐鸠定是掌握了線索,此刻有些将信将疑。

“無意間被我撞到,安統領不必緊張。”容澈說得輕描淡寫,“徐鸠是禁軍副統領手下掌管着兩萬禁軍,若他反京城可會淪陷?”

“若及早防範京城應該安然無恙。”安和魯沉思片刻,方道,“這可是謀逆的大罪,郡主可有确鑿的證據?”他注意着容澈的神情細揣此事真假,但見容澈輕搖了頭,他又道“郡主掩人耳目來此只是為了提醒我叫我小心徐鸠?”

“不僅如此,”她走到安和魯書案後挂起的東夏輿圖前,再道,“魏國公拉攏徐鸠的目的只為讓禁軍自亂,他的真正意圖是讓葉城守備軍悄無聲息的駐守在城外,等到禁軍自顧不暇再大舉進城。

安和魯不敢有半點怠慢,忙走回書案邊将南陽城及葉城的輿圖展開,又将安陽城各關口的位置标明,以指行軍,演練如何破防攻城,又将城中布防圖展開研究,容澈只靜坐一旁。

安和魯幾番比劃過後,說道,“郡主所言不差,徐鸠的駐紮點正是葉城守備軍來京必經之地,加之他熟知城中各點布放若突襲八萬禁軍一時間恐難招架。”他如此一言便說明已然信了容澈的來意。

容澈見他如此,便道,“此事并無實據不可貿然告知陛下。”

“我也正是此意,畢竟這只是你我的私下推斷不可聲張,況且國公更是位高權重我們每行一步都要力保萬無一失。”他眉峰緊擰沉思,又道,“不過依目前情況是敵明我暗,不如就來個将計就計。”

“有勞安統領了。”

“是末将要謝過郡主大恩,若京城有變安某難辭其咎,橫豎都得一死。”他抱拳相謝,又道,“郡主放心,此事我定小心處理不會打草驚蛇。”

容澈起身道,“我不宜久留,統領小心行事。”

“郡主盡管放心,安和魯忠心耿耿定不負皇恩,郡主此去小心末将不便相送。”他拱手道,“請。”

容澈一路回到常寧王府依然是翻牆入府,無香院裏沒尋見容澄的影子,擡腳正欲離開冬歌過來禀道,“郡主與白姑娘去了業成寺,臨行前郡主有言,若清平郡主回來是去是留但請自便。”

容澈道,“你去備輛馬車送我會靖遠王府。”

“是。”

此時剛過晌午,按理說日頭應該高照,只是今日陰霾遮天蔽日,竟有幾分沉悶的壓抑。容澈踏上常寧王府的馬車,随着馬車颠簸穿過半個南陽城回到了靖遠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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