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四四
餘晖融化在了夜色裏,黑暗降臨的南陽城面目與白日全非,皓月當空,皎皎月華如霜落瓦。百姓哪裏曉得朝堂上的波詭雲谲,與他們來講營生忙碌一日複一日,雖說今晚的月亮比昨晚的圓上一些,可照見的不都是自己。
容澈與白青桐穿行于夜色中,身法極快稍縱即逝,無花院如往常一樣安靜的坐落在常寧王府的北角,只是今夜夏風與冬歌守在了院外,驚雨一直伫立屋頂查看。容澈從天而降落入院中,眸光掃見三人神情冷峻便知有要事發生,白青桐将其送至門外便不在進去。
推門而入,令她意外的是容泠竟也在此,見她未穿宮裝乃是窄袖的騎裝,便知與她一樣是翻牆入院,掩人耳目。她行禮道,“容澈給皇姐請安。”
容泠的話很輕,卻顯示心事重重,“免了。”她将幾張折子擺在案上,又道,“幸好我主掌吏部,這裏是兵部的幾封調任的折子,你看看便知我為何急找你過來。”
容澈朝容澄望去一眼見她以眼神示意她寬心,才拿起案上的折子,兵部這半年來将豫州、雲州以及吳城三地的守備軍統領分別撤換,而這三地乃南疆至虎落圍場的必經之地,一切順理成章,與她今日料想的不差分毫,靖遠王與魏國公從一開始打的就是虎落圍場的主意,她将折子放了下來便聽容泠冷冷道。
“好在我有心力整吏部,不然也不會發現王叔的陰謀詭計。”她眉梢輕挑眼中恢複靈動,“圍獵在即看樣子王叔也快到了。”
容澄道,“算算時日圍獵還有半月。”
容澈将輿圖取了過來展開,她道,“葉城離虎落圍場不過五十裏,而徐鸠手上的兩萬禁軍正好擋在了南陽城來虎落圍場的關口,國公比我料想的更為深遠。”
“如今四面圍困,南陽城岌岌可危,就算陛下不去虎落圍場,王叔的叛軍也已近在眼前。”她又道,“說來也巧顧乘風被我調回京城後一直沒及安排,如今正好被我派任吳城務必守住這個關卡。南陽城雖有禁軍十萬,但依照目前形勢,豫、雲二州與吳、葉兩成都已在叛軍麾下,等到顧乘風去吳城查實回報怕是叛軍已兵臨城下,不及調兵。”
“那日容烨禮說起父王去虎口關如今也一并明了,虎口關在防線以東正好從此地拔營一路向北,直抵虎落圍場。”她指尖在輿圖上行走,不疾不徐道,“不過,從雲州到吳城再到虎落圍場必要渡江,算一算行軍腳程他們再快也得等到這個月底才能趕到。”
容泠擡眸望着她,問道,“半個月的時間該如何做?國公十幾年前能預謀刺殺一案,而今又密謀叛亂此人留之後患無窮,可他若不動便依舊拿他無可奈何。”
“我以為若能各個擊破這場困局便能解開。”答話的卻是容澄,她道,“國公與王叔打的是裏應外合的主意,所以消息往來必定緊密,一旦切斷消息王叔便摸不清京城動向,定會疑窦叢生行軍不前。”
“堂姐的意思是先拿下京城裏的魏國公再追擊半途中的父王?”
容泠道,“魏國公為人謹慎小心要以罪論處只怕拿不出十足證據,若是先去抓靖遠王又怕打草驚蛇逼得西疆作亂,一步不慎便是叛軍四起戰火不斷,到時候南梁必将趁虛而入,大夏如今內憂外患。”
“若魏國公先反那一切便可順理成章。”容澄又道,“我先出去吩咐夏風、驚雨做事,阿澈你與皇姐先商議。”容澄說完走了出去,可能事出緊急她少見的疾走幾步已是氣喘籲籲。
容泠将疑惑的目光投向容澈,雖在如此緊急關頭不該為她二人的默契吃味,可她心裏頭就是說不出的郁悶,她望着容澈靈動的眼睛都暗了幾分。
容澈雖看出她眸中隐含三分酸意,卻依舊聲色不露,只道,“事出突然我猜想堂姐會讓夏風、驚雨他們密切監視國公府與胡成亮府邸,再于四城門各處密切留意,斬斷王叔與京城的一切消息往來,消息不通猶如耳目被遮多少會讓兩方都各自疑慮無措。”
容泠纖細的指尖在案沿輕敲,她道,“如今我們是占了先機,國公與靖遠王自以為勝券在握,并不知曉我們已猜到了他們的計劃。”她一頓又道,“母皇身邊有個裴清揚若回禀怕消息洩露,在沒摸清靖遠王行軍所在之前不能節外生枝,可如何能逼得國公先反?”容泠一籌莫展。
“皇姐先不用着急,待堂姐回來再行商議。”
容泠眉梢輕挑瞥她一眼,半嗔半笑道,“每次只有阿澄在你才肯把心中所想說出來,怎麽當着我的面就不能說了?”
“容澈不敢,是皇姐多想了。”
“這次王叔叛亂你雖有功在身,但也保不齊有心人要在母皇跟前搬弄是非,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往後你要多加小心。”
“容澈知道,勞皇姐擔心了。”一時燭影綽綽兩人雖是不語,卻是心事重重。
容澄走回屋裏見她二人皆是沉默,便笑道,“阿澈,靖遠王府的消息怕是要你親自動手了。”她又問,“在想如何逼國公先動手?”
“堂姐以為呢?”
“阿澈,你可是也想到了容烨禮?”容澄瞧見她眸光一閃便知容烨禮被她倆同時算計了,又笑道,“既然早有打算為何還叫皇姐着急?”
容澈開口不冷不熱道,“只是想聽一聽堂姐有何高見。”
容泠眉梢一挑面色不佳,她佯裝訓斥,“你們兩個在給我打什麽啞謎?這個時候還有心情拌嘴。”
容澄忙道,“皇姐莫要生氣。”
容澈也道,“不是不與皇姐說,只是計無萬全難保萬無一失。”
容泠沉吟道,“你且出來聽聽。”
容澈淡漠的目光望向容澄,容澄含笑回望道,“洗耳恭聽。”容泠瞧見這一幕又不知她二人在打什麽啞謎。
容澈娓娓道,“堂姐切斷了京城消息往來國公便會生疑,但若要他铤而走險還需另想他法。”她語調平緩,“最怕他就此蟄伏、伺機而動,我們便失了先機。”
“阿澈,這些皇姐心中有數,你快些講正事。”
“容烨禮近來多番尋釁滋事找我的麻煩,我想正可加以利用。我可以僞造父王與我往來的秘密信件,再佯裝将此事秘密奏禀了陛下,以他的性子定會倉皇失措而後去國公府或是找胡成亮将我洩露一事告知,這二人不管他找誰都于我們有利。”
容泠問道,“這只怕會令國公蟄伏。”
“那就需要在胡成亮身上大做文章了,胡成亮掌管兵部軍機要事自然難逃耳目,皇姐可利用吏部上幾封折子,大有靖遠王兵敗被圍困吳城的假象,撤換豫、雲二州郡守及守備軍統領,再假意與兵部商讨調兵分派西、南兩疆。”
“那顧乘風這一去吳城便不必遮掩,明日得大張旗鼓起來。”容泠又道,“這還是不足以使國公叛亂。”
“最後的關鍵在徐鸠,只要安和魯讓徐鸠以為陛下對魏國公動了殺念,他必定前去報信,此刻生死攸關之時難保國公不會孤注一擲,先下手為強。”
“只要魏國公以為無論他反與不反都難逃一死,那他必心存僥幸以反來殺出一條血路,成王敗寇立竿見影,若換做是我也要做這殊死一搏。”
容澄這才笑道,“正是此意,不出意外三日之內國公必反。”
“倒是可以一試。”容泠又道,“只是徐鸠手上兩萬禁軍若真反起來,怕是京城也得一陣兵荒馬亂。”
“皇姐放心,有安和魯在徐鸠反不了,只要順利拿下魏國公葉城便不攻自破。”容澈話音一頓,又緩緩道,“皇姐時候不早了,不宜在久留。”
屋外聲沉影寂,夜風偶然低語兩句卻也不敢造次。隐約有梆子聲點點滴滴的傳了進來,稍一算,她出宮已有兩個時辰,雖是早先得了安公公消息裴清揚進宮伴駕,但也不能這般無所顧忌在外久逗。
容澄推門喚道,“夏風,驚雨,你二人将皇姐送回去。”容澄與容澈陪同容泠辭階而下,于庭院中目送容泠直至身影難辨。
待到重新回到房中,容澄開口笑道,“阿澈,你故意在皇姐跟前漏算了一個人。”她眸光清亮,燦如星子,“你也不告訴皇姐就算徐鸠反不了魏國公還有府兵三千,而魏長東的黑羽隊可是各個骁勇善戰。”
“三千何足為懼。”容澈雙眸淡漠卻十分沉穩,“堂姐以為若魏長東倒戈,我們能有幾分勝算。”
容澄笑道,“七成。只要國公妄動不管顧乘風是否傳回吳城的消息,皇姐都要一口咬定靖遠王屯兵在此,你利用王府印信替皇姐先将靖遠王叛亂鑿實。”她望向容澈的眼底,“到時候你再代皇姐向陛下請求出征平亂,替皇姐打贏這場仗立下戰功。”
“堂姐打算讓皇姐趁此時手掌兵權?”
“正是。”容澄正色,聲音低緩深沉,“此時不打算更待何時,陛下寵幸裴清揚日盛,假以時日難保他不會貪心妄想步王叔後塵。”
容澈平靜道,“堂姐所言有理,皇姐擔心裴清揚是國公身邊的人會洩露消息,但我以為他早已改投陛下門下,不然以陛下的多疑怎會隆恩盛寵?”
“皇姐與陛下畢竟血濃于水,不願往壞處想也是人之常情。只是裴清揚恃着幾分俊秀又哄得陛下喜愛,如今在朝堂上如日中天,而咱們的陛下。”她話音就此落地少見說得如此不幹脆,但兩人已是心照不宣。
“堂姐是否記得我曾提過國公乃先太子身邊的人,當時堂姐為免橫生枝節不願過問,而今我舊事再提,國公為先太子案竟能到謀逆造反的地步不得不令人起疑。”
“如今細想,王叔當年也參與了當年的平亂。”容澄眉峰乍起,又道,“父親也曾平亂,他一定早有所察覺只是不肯如實相告。”她沉思半刻,又道,“阿澈,國公作亂那日先太子一案必定水落石出,你先不要多想。”
“堂姐,我自回京以來諸多事如走馬觀花一般在眼前閃過,我是怕到時候你、我還有皇姐都與此事大有幹系。”
“阿澈,事已至此唯有相機而動,我相信你、我還有皇姐定能逢兇化吉、化險為夷。”容澄複又笑道,“你若是從正門進來我便邀你住下了,可惜你翻牆入院。”容澈想起那日與容澄同床一夜眉峰竟鼓了起來,正好被容澄瞥見,甚為不滿便不懷好意,“與我同床竟有如此大的反應,那以後你與皇姐同床該如何是好?”
容澈雖默不作聲神色不變,心裏卻因她的話有所起伏,這绮麗圖景不經她的同意便跳進她腦際,令她五分難堪五分惱怒,可開口依舊淡淡,“堂姐不可對皇姐不敬。”
容澄與容澈到底從小長大,中間雖隔了許多年未見卻還是彼此了解,她目光灼灼看得容澈目光躲閃,“你呀,到最後就是自讨苦吃。”她将視線收回,正色道,“想必皇姐也交代你往後要小心行事,如果王叔叛亂坐實就算你是陛下身邊的人,也逃不掉有心人攻讦,而陛下久而久之也會對你冷落不問。”
“阿澈知道,多謝堂姐提點。”
“阿澈,回去之後小心行事。”
“堂姐,阿澈先告辭了。”
容澈推門而出幾個起落便隐匿于夜色當中,容澄伫立月臺之上詫異的望着院中那道淺影。杏樹蔥郁如雲遮蔽星辰流光,白青桐身姿挺拔手握長月伫立樹下,四周是難以辨識的扶桑花,唯有暗香讓人能記起它的豔麗。
容澄悠悠開口帶着淺淺的笑意,“我以為你已經回了無香院。”
白青桐是回了無香院,只是當夏風與驚雨送長公主離開後,她心緒難平調息打坐也難以平靜,她知道自己擔心容澄便又走回了無香院,沉默的守在院子裏,她明知常寧王府守衛森嚴,即算夏風、驚雨不在也插翅難進,可她已不願多想原因只當做不知道。
白青桐聲音低柔,輕輕的飄進了她的耳朵裏,“他們不在我應當保護你。”
容澄眉眼彎彎,即便夜色深沉也燦爛奪目,“青桐,放心他們很快就回來,夜了你也早些休息。”
白青桐固執的搖搖頭不為所動,容澄便伫立月臺就這麽望着她,夜愈加的濃重,重到如此距離也是面目模糊,難以看清。可白青桐還是看見了那雙燦如星子的雙眸,于夜色中熠熠生輝,她想那便是夜行中的指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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