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半個月後。

賀懷翎再次出現,求見祝雲璟,祝雲璟沒肯讓他進門,只叫人去讓他滾,下人去而複返,回來說那位堅持要進來,說最後跟太子殿下說幾句話就走,從此以後都不會再來擾着太子殿下。

祝雲璟心頭騰起一陣怒氣,又夾雜着些許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忍耐道:“讓他進來。”

賀懷翎走進門,他比上回來時更消沉了許多,見禮之後沉默一陣,啞聲道:“明日我就離京了,或許好幾年都不會再回京,殿下您多保重。”

“孤不是叫你永遠都別再出現在孤面前嗎?”祝雲璟的聲音冷,眼神更冷。

賀懷翎點點頭:“……殿下放心,再沒下次了。”

“你滾!”祝雲璟抄起手邊茶盞,朝着他砸過去。

熱茶水澆濕了賀懷翎的前襟,他不由皺眉,又見祝雲璟怒意滿面,狠狠瞪着他,似是連眼角都紅了,面色卻蒼白得過分,那一瞬間,賀懷翎心裏生出一絲異樣之感,剛要說什麽,卻見祝雲璟忽然捂住心口,痛苦地趴下.身,不停幹嘔。

賀懷翎神色一凜,大步上前去扶住他:“殿下!”

祝雲璟推拒着賀懷翎,面上神情愈發痛苦,使命揪着自己心口,像是喘不過氣來,眼皮子重重耷拉下,暈倒在了面色焦急的賀懷翎懷中。

祝雲瑄帶着林太醫匆匆趕來,林太醫跪到床榻邊,為還昏迷不醒的祝雲璟診脈。

祝雲瑄紅了眼睛、手足無措,賀懷翎用力握着拳,沉聲問他:“五殿下,太子殿下他到底生了什麽病?”

“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別說祝雲瑄,連林太醫都看不出來到底是什麽病,祝雲瑄咬咬牙,吩咐人:“立刻去太醫院,将所有太醫都傳來!”

一個時辰後,祝雲璟悠悠轉醒,屋子裏已圍滿了人,一衆太醫各個神色凝重,小聲交流着各自的觀點,卻沒一個敢斷言,太子殿下到底因何而病。

賀懷翎木愣愣地望着床榻上虛弱不堪、幾乎快沒了生氣的祝雲璟,後悔和後怕一齊湧上,叫他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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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該說走的,哪怕這輩子都只能遠遠看着祝雲璟,他也不該走,無論祝雲璟需不需要他,他都想守着祝雲璟。

祝雲璟疲憊地睜開眼,捏了捏趴在床邊哭成個淚包的祝雲瑄的手:“沒事了,阿瑄……”

眼睛又緩緩轉了一圈,落到一旁怔怔不敢上前來的賀懷翎身上。

賀懷翎被他這樣從未有過的、近似軟弱的目光盯着,心裏愈加不好受,上前去,猶豫地擡起手,小心翼翼地幫祝雲璟撩開耷拉在額前的一縷濕發,指腹在他額邊輕輕摩挲,無聲給他安慰。

祝雲璟閉起眼,眼睫卻止不住地微微顫動。

待祝雲璟喝了些藥,又沉沉睡去,賀懷翎平複住心緒,起身去找那些太醫問話。

這些人雖不知曉為何賀懷翎會在這,都很知趣地沒多問。

這幾個月一直是林太醫留在這莊子裏為祝雲璟看診,對祝雲璟的狀況他最是了解,他當然不敢說太子殿下才剛生了個孩子,只挑着能說的說。

食欲不振、四肢萎靡無力、還時常頭疼,盜虛汗,夜裏總是做噩夢,約莫已有快兩個月,今次還暈倒昏迷了。

賀懷翎緊擰着眉,憶起祝雲璟昏迷前痛苦揪着心口的模樣,問道:“殿下是否還時常會心口疼?”

“是有說過,”林太醫猶豫道,“本以為殿下他是心悸,我還給殿下開了幾服藥,殿下用了卻不見好。”

賀懷翎的神色黯下,目光再次轉向床榻中已睡沉的祝雲璟,緊蹙着的眉頭再沒舒展過。

祝雲璟這一睡就睡了幾個時辰,入夜依舊未醒,賀懷翎沒有走,和祝雲瑄一起留下守着他。

那些個太醫留了幾個下來值夜,都在外間候着。

賀懷翎見祝雲璟睡夢中額頭卻滲出冷汗,叫人去打來熱水,為他擦拭。

王九進門來,壓低聲音與祝雲瑄禀報,說是外頭有個姓方的太醫,有事想單獨進來與他們說。

祝雲瑄點點頭:“帶他進來就是。”

王九很快将人引進來,對方開門見山道:“五殿下,太子殿下這病,下官看着,像是中了一種外邦傳來的十分罕見的毒,那毒的症狀下官曾在外邦的藥典上看過,與太子殿下這病一模一樣。”

皇太子中毒,這事動辄可是要牽扯出誅九族的大罪,他沒敢在白日的時候當衆說,只敢單獨來找祝雲瑄禀報。

賀懷翎捏着布巾的手下意識地收緊,撫了撫祝雲璟的面頰。

祝雲瑄的神色一瞬間變得難看無比:“你确定?”

方太醫皺着眉四處望了一眼,目光落到牆角的香爐上,問:“五殿下,那香爐裏點的,可是龍涎香?”

“是,那龍涎香有何問題?”

“那種毒藥一般都是混在香料中一塊使用,無色無味,使人在不知不覺中吸入,不過若是仔細鑒別香爐裏焚燒過後留下的渣滓,還是能看出些端倪來。”

祝雲瑄立刻叫人将香爐滅了端過來。

裏頭燒了一半的香料盡數倒出到桌上,方太醫仔細地用手指蘸了些在指腹摩挲一陣,又送到鼻尖嗅了嗅,再用舌嘗了味道,最後肯定道:“這龍涎香确實有不對。”

賀懷翎握住祝雲璟一只手,低了頭,額頭抵上去,一句話都再說不出來。

祝雲瑄猛站起身,一腳踹翻了面前的椅子。

高安躬着腰進門來,小聲告訴祝雲瑄:“殿下,世子來了。”

祝雲瑄下意識地握緊拳頭,啞聲吩咐道:“這邊人多,別叫他過來了,你領他去我那院子裏,我一會兒過去。”

交代了方太醫先給祝雲璟解毒,看一眼始終守在床榻邊的賀懷翎,祝雲瑄留下幾個自己的下人,叮囑這邊有什麽事立刻去與他禀報,一人回了住處去。

梁祯在院子裏等祝雲瑄,他似乎十分閑适,立在廊邊,嘴角噙着笑,正欣賞着廊外一株開到眼前來的迎春花。

祝雲瑄沒有走近,在暗處站了片刻,靜靜看着他。

直到梁祯的目光移過來。

“阿瑄回來了怎不過來,一直站在那邊做什麽?”

梁祯的嗓音依舊帶着淡淡笑意,祝雲瑄這才緩步走入亮處,目光複雜地望着他。

梁祯過來,去牽他的手,祝雲瑄下意識地撇開,低了頭。

“阿瑄?”

沉默半晌,祝雲瑄聽到自己聲音裏的哽咽:“太子哥哥中了毒,那龍涎香裏有毒,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毒是你下的嗎?”

梁祯的目光平靜,并未有被人揭穿的心虛之色,看着祝雲瑄:“我知道,但毒不是我下的,阿瑄信嗎?”

祝雲瑄擡手抹去臉上的眼淚:“那是誰?你為什麽知道了卻不告訴我?”

“下毒的是你和太子的父皇。”

祝雲瑄驟然擡頭,不可置信地瞪大雙眼,眼中盡是錯愕。

梁祯輕蔑一笑:“阿瑄不信?阿瑄以為,這個世上有幾個人,敢堂而皇之地對皇太子下毒,且還能這麽輕而易舉地做到?那龍涎香從內廷司送來時,就已經摻了毒。”

“他為何……,你既知道,又為何不早說?!”祝雲瑄的言語間帶上了質問的怒氣,這怒卻也不知是沖着皇帝,還是面前這個人。

“他為何這麽做,自然是……,給我騰位置。”

梁祯的聲音裏俱是嘲弄:“但是阿瑄,我跟你說過的,我不是他兒子,我不稀罕他給的這些東西,我只想要報複他,可你是他兒子,我要你與我站在一邊,你必須得恨他,只有你也恨他,我報複了他,你才能不怨我。”

“你是個瘋子!”

祝雲瑄像是第一回 真正認識梁祯,他沒想到梁祯竟是這樣想的,只為了讓他也恨他父皇,明知道他的兄長中了毒,卻不肯告訴他。

“你要我恨他,你為何不直接将事情都告訴我?!非要我眼睜睜地看着我哥中毒才肯說出來?!是不是今日沒人發現這事,你還打算瞞着我?!那龍涎香自我哥生産完就一直點着,他月子都還沒出就用上了那毒藥!還有元寶,元寶他才多大,他若是也中毒了怎麽辦?!你怎能這樣、怎能這樣啊?!”

祝雲瑄淚流了滿面,梁祯伸手拉他,被他用力揮開。

梁祯深吸一口氣,與他解釋:“那藥連續用個幾年才會有性命之憂,即使今日沒被發現,我早已安排人,再過段時日就會去提醒你們,元寶那孩子每日只在太子身邊待最多一個時辰,不會有礙,一開始不說,是因為,阿瑄,你和那位太子都太心軟,不真正感受過切膚之痛,你們當真能狠得下心對付你們的父皇?”

“你簡直不可理喻!對你來說,我哥的命不要緊,我侄子的命也不要緊,都是你可以算計的東西,你說喜歡我,你就是這麽喜歡我的?!你騙我,你說你不會騙我,但是你騙我!”

梁祯還想去攥他的手,祝雲瑄後退一步,再次揮開他,轉身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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