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半夜，祝雲璟從噩夢中驚醒，賀懷翎在一旁的榻上合衣躺着，聽到動靜立刻下榻過去看他：“殿下？！”

祝雲璟滿頭大汗渾渾噩噩地睜開眼，迷茫望向賀懷翎，眼角的水跡分不清是額上滑下的冷汗，還是眼淚。

賀懷翎伸手幫他拭去，靠近過去溫聲問：“做噩夢了嗎？”

祝雲璟怔怔看着他，賀懷翎被他的眼神盯得心裏難受，又撫了撫他面頰：“殿下做了什麽噩夢？能跟我說嗎？”

他們湊得太近了，賀懷翎說話時的吐息幾乎就在祝雲璟面前，祝雲璟閉了閉眼，忽地攥住他衣襟将他拉下，沒等賀懷翎反應，祝雲璟的額頭已抵上了他肩膀。

察覺到祝雲璟的身子在自己懷中微微顫抖，賀懷翎不再動了，就這麽任由他抵着自己，将人攬緊，輕撫他的發絲。

過了許久，久到賀懷翎都以為祝雲璟在自己懷裏睡着了時，他聽到祝雲璟壓抑着聲音哽咽開口：“我沒想到，想要我性命的人，竟是我父皇，他為了一個不知真假的私生子，竟想要我死……”

賀懷翎不知當說什麽好，手上的動作愈加溫柔，小心翼翼又笨拙地想給他安慰。

“……你說我這個皇太子是不是做的特別失敗，沒一個人喜歡我，他們都想看我倒黴，看我死。”

祝雲璟依舊埋首在賀懷翎肩膀上，黑暗中賀懷翎看不清他臉上表情，但能聽出他聲音裏裹夾着的、揮之不去的苦澀。

“不會，”賀懷翎吻了吻他鬓發，“殿下還有五殿下，……也還有我。”

“別人怎麽樣不要緊，我最喜歡殿下。”

“殿下信我。”

祝雲璟沒再接話，又沉默半晌，輕推了推賀懷翎的肩膀，賀懷翎起身，想去點燈，被祝雲璟制止：“別……”

到了這會兒，他大約才有些不好意思了，掩耳盜鈴、自欺欺人地不想讓賀懷翎看清楚自己臉上窘迫的表情，賀懷翎心知這位皇太子殿下就是這麽個性子的，順着他，只叫人打水來，幫他擦了一把臉。

祝雲璟被賀懷翎扶着坐起身，靠在床頭，就着他的手喝了半杯溫水潤了嗓子，問他：“什麽時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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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過了子時。”

祝雲璟望着賀懷翎在黑暗中更顯明亮的雙眼，猶豫問：“你昨日說的，不走了，……是真的嗎？”

賀懷翎沒有回答，只安靜看着他，等了片刻，在祝雲璟逐漸蹙眉時，才嘆氣道：“我若真走了，殿下可會有哪怕一點不舍得？”

祝雲璟垂下眼，含糊說道：“你愛走不走，孤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也不缺。”

賀懷翎笑了一笑：“是麽……”

祝雲璟像是生了氣，語氣不自覺冷硬些：“你若真想走，孤還會攔着不讓你走嗎？你若要走就別說什麽過幾年再回來，日後即便孤登上那個位置，也永遠都不會再起複你。”

“我不走，”賀懷翎幫他掖了掖被子，“殿下別生氣了，我跟你說笑的，如今就算殿下攆我走，我都不走。”

他說着牽起祝雲璟的手，輕捏了捏他的手指節，祝雲璟沒有動，賀懷翎心下一嘆，又問他：“陛下那裏，……殿下打算如何做？”

提到皇帝，祝雲璟徹底冷了聲音：“他既給孤下毒，那就将計就計，就讓他以為孤中了毒，重病不起。”

他原本已準備回宮了，如今這樣只能繼續留在這莊子裏“養病”，也好，省的回了宮，十天半個月都見不到他兒子。

“之後呢？”

“那得看那位安樂侯世子打算做什麽，”祝雲璟不甚在意道，“他是個心思多的，似還跟皇帝有仇，有他去做那些事情，何必孤親自動手，還免得背上個不孝罵名。”

賀懷翎點頭：“安樂侯世子那邊，我會讓人盯着他，不至日後殿下當真控制不住他，殿下放心。”

祝雲璟懶得提那個人，若那人跟祝雲瑄不是那種關系，日後随便處置了便是，如今多了這一層，不免讓他頭疼，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偏祝雲瑄那傻小子被那人哄幾句，就又心軟了，叫祝雲璟實在恨鐵不成鋼。

賀懷翎低笑起來：“那位梁世子，能那般随心所欲，還有人死心塌地對他，其實還挺叫人羨慕的。”

祝雲璟抽出被他握着的手，不耐道：“去把元寶抱來，他這會該醒了要吃奶了，把他抱來這裏，你哄着他睡。”

賀懷翎無奈應下，心下冒了頭的酸意中夾雜着些許好笑，殿下的兒子，卻讓他哄着，他該多謝殿下這樣的榮恩嗎？

梁祯再來這莊子上，是兩個月之後。

這段時日，祝雲瑄的日子很不好過，從一開始的不想見到梁祯，不希望他來，到後頭開始胡思亂想，梁祯是不是真的再不來了，在外頭是不是出了什麽事，就這麽一天沒順心過，直到梁祯再次登門。

怔怔看着梁祯走進門，祝雲瑄差點沒認出人，梁祯還是那個梁祯，只人瘦了一圈，面色有些蠟黃，眼下還有淤青，看着像是十分疲憊虛弱。

“你、你怎麽了……”

梁祯沖他勉強擠出笑，祝雲瑄下意識地扶住他的手，讓他坐。

打量着梁祯的面色，祝雲瑄心頭一緊，想到什麽，頓時冷了臉：“你還是用了那藥？”

梁祯想去牽他的手，被祝雲瑄甩開，小殿下一瞬間氣紅了眼：“你騙我！你又騙我！你之前答應了我不用的！”

“最後一次……”

“又是最後一次！你說的下不為例就是廢話！”

“阿瑄你冷靜些，我頭疼，你別這麽大聲音。”梁祯難得示弱，聲音裏夾雜着濃重的鼻音，像是當真十分不舒服。

祝雲瑄氣呼呼地瞪着他，又見梁祯低喘氣，連話都快說不出來，僵持一陣，到底還是心軟了，叫人去請太醫來。

梁祯果真用了足兩個月那毒藥，和祝雲璟一樣，不過祝雲璟剛生産完，身子比他弱得多，反應更大一些，饒是如此，這混賬也把自己給折騰得夠狠。

喝了藥，在榻上閉目躺了一會兒，梁祯的精神稍稍好了些，睜開眼，就見祝雲瑄坐在自己身旁，但低着眼不看他，依舊在生他的氣。

梁祯握住他的手，在祝雲瑄甩開之前輕扣住，啞聲道：“阿瑄你聽我說。”

祝雲瑄紅着眼睛質問他：“你還有何好說的？”

“你肯原諒我了嗎？”

“你怎麽有臉問？你這就是故意的，逼着我不得不原諒你。”

梁祯捏捏他手心：“倒也不是，你不舍得我用那藥，我本确實可以不用，不過阿瑄，太子那裏，心裏肯定給我記着這筆賬呢，我總得做做樣子，讓他出了這口氣。”

祝雲瑄頓時語塞：“……你不是根本不在意我哥怎麽看你嗎？”

他确實不在意，可沒辦法，他的小殿下太在意那位皇太子了。

“阿瑄，你想做皇帝嗎？”

祝雲瑄一愣，一巴掌拍上梁祯的肩膀，這回當真怒了：“你少胡言亂語！”

“你若是想做皇帝，我怎麽都得幫你把那個位置搶來……”

“你再胡說八道滾出去！”

“好、好，不說，你就當我在胡說八道吧，”梁祯捉着他的手，握在掌心裏揉了揉，“算了，你這小哭包，真做了皇帝，日子哪能過得像現在這樣快活，就做個親王挺好的。”

“我瞧着太子對你還挺好，他若當真能一直這樣對你好，我忠心他就是。”

“這事是我做的不地道，知情不報，讓太子遭了罪，我不做些什麽與他賠罪，太子心裏肯定對我有想法，我總得讓他滿意了。”

若只是得罪太子而已，他其實壓根不在乎，就怕那位聽說心眼不大的太子記恨他，日後不肯将祝雲瑄給他。

祝雲瑄十足沒好氣：“你就只想得到這麽偏激的方式？你以為這樣我哥就能給你好臉色？”

“阿瑄疼疼我，幫我在太子面前多說說好話，就說你不能沒有我，離不開我……”

祝雲瑄瞬間又漲紅了臉：“你閉嘴。”

梁祯笑了笑，伸手一扯，将祝雲瑄拉下。

祝雲瑄被拉得趴進他懷裏，別扭地掙了一下，不動了。

梁祯将他的寶貝攬在懷裏，輕出一口氣：“阿瑄，別生氣了好嗎？”

“……嗯。”

祝雲瑄心煩意亂，想着當真要去他哥面前幫這個混蛋說幾句好話，又擔心這混蛋的身體：“你那藥，真用了兩個月？”

“一日不少。”

祝雲瑄一口氣上不去下不來，又憋屈又難過：“下次再不許這樣了。”

“阿瑄說什麽就是什麽。”梁祯輕撫着他的背，可算把人給哄好了。

祝雲瑄在梁祯身上趴了一陣，肚子不舒服，坐起身，剛想再說什麽，忽地彎下腰趴到榻邊一陣幹嘔。

梁祯也趕忙将人攬住，想到什麽，問他：“阿瑄，你是不是，……有了？”

祝雲瑄的臉白了一瞬，眼珠子亂轉：“可能吧。”

其實他自己是有感覺的，但這段時日梁祯不在，他刻意忽視了，既沒叫太醫瞧，更沒敢跟他哥說。

……這下他哥更要跟梁祯沒完了，只怕他再說什麽好話都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