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那枚玉佩

這一磨可就磨了五日。

等到把文章寫出來複又改了幾遍,蕭挽瀾這才算有些滿意,拿着去見了宋衍。

宋衍剛出了衙門,就有衙門口的守衛上來禀報說有個自稱是蕭二小姐的人在前面如意茶坊等他。

他動作微頓,舉目朝如意茶坊那邊望了一眼,果真瞧見蕭挽瀾的馬車就停在茶樓門口。

拖了這麽些時日,他還以為她不會來了。

宋衍将手裏的鞭子遞給身後的侍衛,自己則緩步進了如意茶坊。

還不待他上樓,就見蕭挽瀾提着裙裾從樓上急急地下來,臉上帶着歡悅的笑意,見着他反倒是先喊了一聲“宋大人”。

宋衍淡淡道:“二小姐,我們上樓再說。”

“哦,好。”

蕭挽瀾忙不疊應下,頭點的和小雞啄米似得。

其實剛剛在等宋衍的時候,她就開始緊張了,就像小時候等待父皇考她課業一樣。

不同的是,就算自己答不上來,父皇對她向來都是寬和縱容的,可宋衍卻不可能這樣。

她現在見到他,反倒是比之前更緊張了,聽宋衍同自己說話,想也不想的就下意識去做。

等快要走到二樓時,蕭挽瀾才猛地想起自己這樣走在以後是她西席的人前面,也太不尊師了些。既然是拜師聞道,不是還有“曾子避席”的典故。

以往在宮裏,就算是皇兄見蘇太師,可也都是對自己的老師禮讓三分的。

蕭挽瀾心中微驚,腳下的步子就是一頓,當即便轉過身來想要請宋衍先行。

可離她只有兩步之遙的宋衍卻并沒料想到她會突然轉身,她的腦袋結結實實撞到了他的下巴上。

蕭挽瀾就聽見“咚”地一聲悶響,頭頂的鈍痛霎時傳來,她疼得低呼出聲,不由得往後仰了仰身子。

這一仰頭,恰巧就迎上了宋衍的眼眸。

宋衍本就生的白淨,被她這不知輕重地一撞,下巴那一處立刻紅了。

兩人四目相對,蕭挽瀾望着宋衍那一雙幽深的眼眸,這一下也不覺得疼了,手足無措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心跳如鼓,躲避的目光又落在宋衍的下巴上,那一處紅的刺目。

忍不住又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撞疼你了吧?”

宋衍神色不變,語氣依舊是淡淡的:“無妨。二小姐是有什麽事嗎?”

蕭挽瀾看他的模樣并不像是生氣,微微吐了口氣,說:“我既然想要奉宋大人為西席,就該懂得尊師重道,哪有學生走在老師前面的道理。”

說着,她側開一步,給宋衍讓出道來。

“還是宋大人先行吧。”

宋衍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只是說:“讀書是為了修身養性,爾後才是齊家治國,你這性子以後就要改改。”

太過莽撞了些,上次居然敢只身去靜安寺就是如此。

蕭挽瀾垂首小聲地應了一聲,模樣完全像個被夫子訓誡的孩子。

不過這次宋衍倒是沒有推拒她的心意,擡腳越過她上了樓。

蕭挽瀾立刻亦步亦趨跟在他後面。

兩人在上回那一間雅間裏坐定,蕭挽瀾讓容夏和容秋去外面守着,自己則親自給宋衍倒了杯茶。

宋衍也不多言,直接就問:“上次我讓你寫的策論可寫好了?”

蕭挽瀾站起身,從袖子裏将疊好的澄心堂紙拿出來,雙手遞過去道:“還請宋大人指點。”

宋衍接過去展開來看,許久都沒有說話。

蕭挽瀾心口砰砰直跳,注意着宋衍的神色,只見他雙唇微抿,微垂着眼睫,目光專注地落在自己寫的那篇策論上。

并看不出是滿意或者不滿意。

可她緊張的掌心都是汗濕。

也不知過了多久,終于見宋衍将那篇策論擱在案上,擡起頭來同她說:“你這篇策論,雜引諸家學說,看似文采盎然,實則失之浮誇,不知天高地厚。如今策題多為時務策,即治國之要務,布局謀篇更當以切實可行為先,當是一鞭一條痕,一掴一掌血,不可囫囵而論。你可明白嗎?”

這大抵就是說她寫的一無是處的意思。

蕭挽瀾心裏又失望又羞慚,垂着頭面紅耳赤道:“我明白了。”

虧得前世宋衍居然還能說出贊她“幼而岐嶷,□□若神”這種話來,現在想起來她都替自己害臊。

眼下宋衍句句話鞭辟入裏,一針見血,可不就是像他說的一鞭一條痕,一掴一掌血。

宋衍端起茶杯這才喝了一口,淡淡地掃了她一眼道:“要國子學裏那些大儒要教你,讓你能在明年女試中第,恐怕确實是吃力了些。我一早說了,我不會是個好老師,不過看樣子你也不是個好學生,我們劍走偏鋒,倒是可以一試。”

蕭挽瀾猛地擡起頭,看向宋衍,歡喜道:“你這是答應了?”

宋衍看她滿是希冀地望着自己,雙瞳瑩亮清澈地叫人不能直視。

他心中微動,不免嘆息。

幸而生在天家,這樣貌實在是太過明豔了些。

宋衍半垂下眼睫,緩緩道:“從今而後,你就在休沐日到我府上,辰時來,酉時歸,至于學什麽,你來了,我自會教你。”

蕭挽瀾點頭應下,歡喜異常地說:“我還帶了束脩的東西來,宋先生要不要看看。”

換了稱呼,她反倒是覺得這“宋大人”順口多了。

宋衍擱下茶盞,搖了搖頭道:“你我也不是什麽正經的師徒,這些禮就罷了。”

他頓了一下,目光又落到那卷策論上,又問:“你用堯拒臯陶“三青”之說,并不見于經典,可是取自《上古記事》?”

蕭挽瀾有些驚訝,“先生也知道這本書麽?”

哪知道宋衍笑了一下,在策論寫到這一處的地方扣了兩下道:“以後這些志趣雜記,不要再看了。不要說旁人不知,就算是知曉,這些雜書也難登大雅。用典用成這樣,你也算天下第一人了。”

《上古記事》說起來确實是一本雜書,自然不能和四書五經相較。

蕭挽瀾當初用這個典故也只是突然想到,現在宋衍說出來,倒也覺得是自己思慮不周了。

不過宋衍讓她別看這些志趣雜記,可他自己要是沒看過,又怎麽會知道這個典故是取自《上古記事》?

這分明是只許他自己放火不許學生點燈!

蕭挽瀾忍不住腹诽,不過還是恭恭敬敬地應下。

宋衍現在可是她的老師了,做學生的自然要聽老師的教誨。

……

因着宋衍晚上還有事,并沒有在如意茶坊久留。

等他出了茶樓,張故之就率先迎了上來,小聲道:“大人,您事先讓回府取的東西已經取來了。”

說着,從袖子裏掏出一枚玉佩來。

正是之前蕭挽瀾給編了穗子的那塊羊脂玉佩。

這塊玉佩原先是宋衍随身戴着的,蕭挽瀾編了穗子,他反倒是一直沒再戴出來過。

只是沒想到今天蘇檢卻提前回來了,先時還差了人過來報過信,讓宋衍下衙之後去晉昌坊的大慈恩寺找他。

宋衍這才派張故之回府去取。

他從張故之手裏拿過玉佩在腰間的革帶上系好,同他說:“時辰不早了,走吧。”

這時候護衛早已經将馬牽了過來。

張故之應諾,等宋衍翻身上馬,他又忍不住偷偷望了眼如意茶館。

剛剛看見的那個蕭二小姐真的是長公主?

雖說是第二次見了,張故之還是覺得有些不敢相信。

更何況,她好像很聽大人的話的樣子。

他滿心的疑惑,但也不敢多問,跟着宋衍一道去了大慈恩寺。

大慈恩寺是皇寺,占據晉昌坊半坊之地,近四百畝,建的不可謂不宏大。如今正是暮秋時節,寺周的銀杏樹都泛黃了,極目望去皆是黃燦燦的一片,聲勢浩大的很。

宋衍留了張故之等人在山門殿等候,獨自同負責接引的僧人去見了蘇檢。

蘇檢是個修士,法號十方,在寺中西北角有一座單獨的寮房供他在寺中居住。

接引僧人在門外通傳了一聲,等到房中的蘇檢開口說了句“讓他進來罷”,宋衍這才上前推門而入。

寮房裏滿室的茶香,茶案上正擱着一盞紅泥小火爐,被截成一指長的竹片燒的旺旺的,偶爾還發出哔啵的聲響。一個穿着素袍,留着髯須的中年男子正提着盞紫砂壺氣定神閑地泡茶。

這人正是蘇檢,而早到的顧疏則坐在他的對面。

宋衍進門來,蘇檢眼皮也沒擡,依舊專注着手上的事,只是笑道:“你倒是來的巧,正好,茶也泡好了,快過來坐吧。”

寮房內的支摘窗還開着,宋衍推門而入,穿堂風立時将爐上的火吹得一陣搖動。

宋衍将門關上,走上前去倒也不急着入座,反倒是給蘇檢行了個禮道:“學生剛才有事耽擱了,還望老師勿怪。”

蘇檢将紫砂壺中的茶水倒入公道杯中,這才看向宋衍說:“你剛上任不久,忙是自然的。”

他的目光落到宋衍腰間別着的那塊玉佩上,語氣柔和了許多,“你心中待老師如何,老師心中清楚,又怎會為了這點小事怪你。過來坐吧。”

宋衍應是,這才過去同顧疏并排坐在了蒲團上。

蘇檢一面往聞香杯中倒茶,一面含笑道:“你玉佩上這穗子倒是配的不錯,看上去比之前還要襯一些。”

宋衍微微笑道:“原先的穗子已經多年,學生才使人換了新的。”

蘇檢贊許說:“那你眼光好,這繡娘的手藝倒是不錯。”

宋衍只是謙虛地笑了笑沒有接話。

倒是一旁的顧疏這時候卻突然開口道:“這位繡娘的手藝自然是不錯得很,否則以宋大人的眼光怎麽會瞧得上呢?”

作者有話要說:  蕭挽瀾:我是廢柴,可我有天才老師!

顧疏:呵!

宋衍:呵!

感謝讀者“除卻巫山不是雲”給我贈送的10瓶營養液!

也感謝收藏留評的每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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