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間桐之死

“被殘害者的心情只有被殘害者清楚。吶, 我問你,”一方通行瞥了一眼角落中緩緩起身的女孩,稍稍俯下身來,将自己拉到與已經無法站直身體的間桐雁夜同一水平線, 直視着這個仿佛被敲碎了所有支撐他走到現在的信念和脊骨的男人黯淡的眼睛,“你有問過那女孩,她願意被你拯救嗎?”

“你在說什麽混賬話呢……”

“那樣痛苦的事, 怎麽可能會不希望被拯救……”

話音尚未落下, 間桐雁夜動作一滞,身後傳來鞋跟落地的清脆聲響。

“雁夜叔叔。”

他遲疑地轉頭, 間桐櫻不知何時站起了身,走到他的身後。

“你會救我嗎?”間桐櫻問道,稚嫩的聲音平板無波,沒有起伏, “我還可以……再見到媽媽嗎?”

“可以的,一定可以的,小櫻!只要拿到聖杯, 我就可以救你了。”間桐雁夜上前幾步,想要将間桐櫻抱在懷裏,然而那雙瘦到不成人形的手還未碰到間桐櫻的衣角, 便被冷冷避開。

“騙人。”間桐櫻空茫的深紫色眼眸深處翻湧着在無盡的折磨中由絕望與怨恨催生而成的惡意, “Berserker已經被殺掉了, 雁夜叔叔已經沒有辦法拿到聖杯了吧。”

被蟲子不斷地侵犯, 從頭到腳沒有一處不被玷污, 間桐櫻知道自己早就不可能再像個白癡一樣因為一點毫無意義的小事傻笑。

看着間桐雁夜不惜損害自己的身體、透支自己的壽命也要實現救她出去的諾言,連間桐櫻自己都驚奇自己無動于衷的漠然。

這時常讓她感到莫名的恐懼,總讓她産生自己在長久的侵犯之下終于連同身心都被同化成了無感情的蟲子的錯覺。

間桐櫻既知道自己的想法是不對的,又抑制不住自己心中翻湧的惡意。

如果不是雁夜叔叔拒絕了爺爺讓他成為繼承人的要求,現在承受這痛苦的就不會是她了。

如果不是雁夜叔叔一直說着什麽要拯救她的話,她就不會在漫長而無望的等待中漸漸絕望。

“忤逆爺爺是不會有好下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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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可能得救的。”

“再也不可能見到媽媽了。”

“如果剛才被燒死就好了。”

“雁夜叔叔,被別人自說自話的給予希望又自說自話的收回的感覺,好痛苦,比被爺爺懲罰的時候還要痛苦,我不想再這樣了。”

“可以拜托你,別再說什麽拯救我的話了,好嗎?”

砰。

間桐雁夜兩膝着地的巨響回蕩在黑暗而不見盡頭的長廊之中,久久環繞。

“啊!啊啊啊啊——”一生不幸的男人此時跪伏在曾經拼命伸手想要拯救的女孩身前,從喉嚨中擠出似喜似悲的崩潰哀嚎。

一方通行冷眼看着被痛苦擊潰的男人,沒有伸手拯救他的打算,只有歐爾麥特那家夥才會對他過往的罪行不以為然,把他當成鬧別扭的小孩子,堅信他一定會成長為超越他自己的英雄。

他不是英雄,而是比狗屎還要低劣三級的混蛋,是将殺人視作平常的惡黨。

這種話可從來不是玩笑。

他将雙手插進褲兜,弓着背轉身邁開腳步,面無表情,漫不經心,眼神沒有焦距。

自顧自地給予希望……

又自顧自地離開……

這種事情會痛苦嗎?那麽歐爾麥特是不是也是這樣想的呢?

是不是或許當初應該當面跟他道一下別?

感到莫名的心中發虛,一方通行将思緒收回,逃避似的不再想這件事。

還是先将那只讓人火大的老鼠解決掉吧。

一方通行倉皇轉而想道,因為自剛才起就探查不到那令人印象深刻散發着腐敗氣息的獨特魔力,于是心不在焉地擡起手,用指尖拂過牆面,模拟電磁波的波動來探查間桐髒硯的蹤跡。

說起來,那女孩身上好像也一股同樣令人不快的魔力氣息。

一方通行後知後覺地想起這個細節,但這個念頭如同飛鳥掠過湖面無意喚起的漣漪,轉瞬無痕。

是往這邊走了。

一方通行收回手,重新又插進褲兜,邁着不緊不慢的步伐,緩緩走進不見五指的漆黑一片。

“我之前好像說過,下次再被抓到,就把他大卸八塊……之類的話吧。”一方通行喃喃自語着,帶着些許不經心的沙啞嗓音自黑暗中回蕩。

濃稠的幾近黏膩的漆黑之中,他的臉上緩緩咧開了一個充滿惡意的笑容,“本大爺可是從來不說玩笑話啊!”

‘嗒、嗒’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消失在黑暗深處。

宛若惡鬼索命。

“啊,找到了。”一方通行看着眼前這堵與其他牆面毫無區別的牆面,電磁波所顯示的間桐髒硯的蹤跡便是到了這裏斷了反饋的信息。

确認了這面牆并不是建築的承重牆後,一方通行松了松關節,便擡起手,五指成爪,刺進牆面,一擡手便将厚重堅硬的磚牆如同輕薄的紙張一般撕開,扔到身後空無一物的走廊之上。

眼前秉持着這幢宛若蟲巢的潮濕而幽暗的陰森建築一貫風格的密室中,間桐髒硯正挺直腰背,跪坐在軟墊上,深凹的眼窩中像蛇一樣黏膩而狠厲的眼神正直直地看着一方通行,帶着深深的怨恨。

“不再耍點小動作嗎?好歹稍微掙紮一下吧,混蛋王八蛋。”

“沒有那個必要。”如同被砂礫研磨過的令人不适的老人聲音響起,“即使你毀掉了蟲庫,老夫也決不允許你蔑視間桐之名!”

“真是天生的喜劇演員!你不覺得可笑嗎?”一方通行勾起一抹充滿了惡意的弧度,“剛剛才夾着尾巴拼命逃竄的敗家犬,現在倒是裝得跟硬骨頭一樣?”

那張仿佛深埋地下多年的木乃伊的顴骨極高的臉忽而變得更加僵硬了,間桐髒硯深知既然連躲在這件密室中都能被白發英靈找到,那麽這世上無論哪個地方都不再安全了。

于是他一邊假意被白發英靈激怒,演一出傳承多年的古老家族的家主為守衛家族榮耀戰死的好戲,一邊趁機脫身,尋找其他肉體複活。

“這種小手段別玩得這麽開心啊,下三濫!不如好好想想怎樣向本大爺求饒讓你死得好看一點如何?”白發英靈琉璃般冰冷剔透的紅眸閃爍着泠泠殺意,“我可是被你弄得惡心到不行,絕對、絕對不會放過你的!”

“該說這話的老夫才對!毀掉了間桐家引以為豪的蟲庫,犯下如此大罪的你,竟然還妄想能夠踏出間桐家嗎?!”間桐髒硯似是怒極,撐着拐杖站了起來,厲聲呵斥道。

伴随着間桐髒硯的怒喝,漆黑無光的密室倏忽有幽藍熒光升起,密密麻麻布滿整間密室的魔法陣都在緩緩運轉着。

間桐家的魔術師代代持有,使其成為魔道名門的魔術屬性——水,正發揮着其吸收的強大特性,再利用數量恐怖的魔法陣為這一特性增幅,産生的威力足以瞬間吸幹數十個魔術師的畢生修習的全部魔力。

而本就以魔力組成能夠在現世行走的身體的英靈,毫無疑問在踏進這件密室的瞬間便出局了。

“那種連狗屎都不如的東西毀了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一方通行勾起一抹冷笑,他自然感受到了那股妄圖抽取他體內魔力的巨力,若是遇上其餘從者,或許一時不察之下,只能含恨離場。

然而不巧的是,間桐髒硯碰上的是[一方通行]。

在這條單行道上,沒有人可以逆向而行。

甚至不需要改變腦內的計算公式,僅靠皮膚上最基礎的[反射],将[吸收]的力反向變為[流失]的力。

這些本是用來保護繪制者、虐殺入侵者的魔法陣,反倒補足了一方通行甚至無法支撐他單獨行動直至聖杯戰争結束的魔力,讓間桐髒硯本就不利的處境愈顯烈火烹油,直墜深淵。

“喂喂,你這樣算是什麽,”一方通行感受着自己身上愈顯充沛的魔力,肆無忌憚地嘲笑着,“即使是最過時的搞笑喜劇裏也不會這樣演吧!”

間桐髒硯的臉色瞬間變得青黑,即使一開始便打算好要詐死脫身,他也無法容忍自己變成了個任人嘲弄的笑話。

“安心好了,既然你交了犒勞費的話,”一方通行伸出手,五指張開正對着間桐髒硯,惡劣一笑,“我一定會把你切成整整齊齊漂漂亮亮的八塊!诶嘿嘿,嘻嘻哈哈哈哈哈——”

透明的風化為利刃,冰泠泠地倏忽而去。

間桐雁夜靠在冰冷的磚牆上,一腿曲起,懷中抱着忽然陷入昏迷,即使失去意識也顯得異常痛苦、冷汗涔涔的間桐櫻,眼神枯寂而沒有生機。

“小櫻……”

那雙枯瘦的手輕輕撫上間桐櫻暗紫色的柔順頭發,空洞的眼神與間桐櫻一般無二,蒼白的唇瓣顫抖着,“我要拯救你……”

他抱起身體不斷抽搐的女孩,吃力地站起身來,踉踉跄跄地憑借本能選擇了一個方向,“小櫻,我帶你去找髒硯……讓他放你回家……”

間桐雁夜原先倚坐的牆角下,一灘刺目鮮紅中,幾只刻印蟲的屍體伏在這片不知浸透了幾代人鮮血與悲怨的磚石上,顯得卑微而又可怖。

“小櫻,我會讓你離開間桐家的……”

“我會拯救你的,相信我,小櫻……”

那具名為間桐雁夜的空殼不斷循環而又往複地呢喃着他唯一的執念,在這座巨大空曠的冰冷建築中來回游蕩着。

他懷中的女孩在宛若夢呓的癡癡話語中,吃力地睜開了一只眼,流露出死後逃生的慶幸。

※※※※※※※※※※※※※※※※※※※※

作者考完試回來了(捂臉.jpg)

作者本來還想試試看能不能改變一下間桐家的悲劇,結果寫着寫着就……就這樣。

別打我(抱頭.jpg)

沒有辦法,誰叫這章是在作者考完試之後寫的……

好了,三更完畢,大家下周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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